第二卷:八方旅人_1 在北方尋找冰淇淋原料是不是有點問題
愛德華是一名行商,曾經是。
如果……如果沒有遇到那艘該死的販奴船,他想自己此刻應該在安貝克南部的家中,與家人一起開墾田地。那些黃褐色的泥土雖然貧瘠,但大麥和小麥卻能倔強地發芽生長,就像他這個倔強的倒黴蛋,被迫在如此寒冷的港口邊蹲守。
作為一名遊離四方的商人,他通曉多國語言,也懂得一些基本術算,若不是身陷販奴船,他完全可以很快在這海港謀得一席之地。
船主知道,他這樣有一定知識,會四處走動的奴隸和那些老實巴交的泥腿子完全不一樣,賣不出好價錢,而且容易逃跑,便給他和其餘類似的流民一個機會:
主動簽訂奴隸契約,或者靠為他工作換取贖身費用。
愛德華不願意簽訂那紙奴隸契約,但隨著流民一個個變成奴隸,他分配到的活計越來越艱苦。
比如今天,他的工作是清掃碼頭,順便接應商隊。
雪月剛過不久,準備出海的商船都還沒動身,不可能這麽快就來到北方的白鯨港,而會在此時出海的漁民也大多是不怕死的那種,對沒有白鯨港居住令的愛德華,自然沒什麽好臉色。
魚肉雜碎和垃圾隨處亂扔,寒風又冷又濕,可他必須在這兒待上整整一天,而且要做完事,否則就會挨上一頓毒打。
有時候,愛德華不禁懷疑自己的所作所為,雖然船主說他隻要繳夠贖金,就能重獲自由,但眼看身邊一名又一名撐不過冬天的人簽下奴隸契約,住進更加暖和的房間,吃上更好一點的食物,他就感到十分動搖。
不行,一旦真的成為奴隸,那就再也沒有回到家鄉的機會了……
愛德華狠狠搖了搖頭,朝立柱後再瑟縮一點,躲開刀割般的海風。
就在這時,他揉了揉眼睛——
峽灣拐角處,出現了一艘小型帆船!
他愣了一下。
這艘船通體灰白色,單桅的帆隻懸著一半,船上似乎隻有兩人,都帶著兜帽,其中一個站在船頭,另一名則在船尾掌舵。
看到船艙內堆積的大箱貨物,愛德華激動起來。
這或許是一艘商船!
按照約定,由愛德華指引來的商人,和船主完成的每一筆交易,都可以抽出三分作為他的報酬。湊夠二十枚銀鹿,他就算贖了身,接下來,再湊夠十枚銀鹿的路費,船主就可以帶他到安貝克。
所以,當那艘帆船靠近時,他像瘋了一樣,揮舞著雙手,吸引他們的注意力,險些跌入海中。
……
“兩位老爺,歡迎來到白鯨港。”將帆船的纜繩在木樁上束好,愛德華堆出滿臉諂媚的笑容,深深
鞠了一躬,“我是二位的領航員,愛德華·霍爾,有什麽問題,有什麽需求,請盡管說。”
帶姓氏?這個年代的普通人可都沒有姓氏。
林餘留了個心眼。
“我要租幾輛板車,兩個旅店房間,以及一個倉庫。”他跳上碼頭,掀開鬥篷,感受腳下堅實的木板,長長出了口氣,“白鯨港的商會會長……我是說最大的商人,是誰?”
林餘並不介意暴露自己是個第一次造訪白鯨港商人的事實——所謂商人,要以貨物說話,而他的貨物,每一樣都有足夠的話語權。
“商人?那必須得是大船主貢納爾。”愛德華微微躬身,笑道,“旅店和倉庫都有,板車我這就替您取來,我們是直接去見貢納爾,還是?”
林餘思索片刻,“先去旅店,一路勞頓,我們得休息下再去做生意。”
“好的,好的。”愛德華連連點頭。
板車就在碼頭盡頭。
雪月剛過,這些破舊的家夥三三兩兩散落在棚子裏,也是愛德華需要清掃的內容。
剛才,他大致估算了對方船上的貨物數量,卯足力氣,拖著兩架板車回到泊船邊。
“辛苦你了。”林餘摸出一枚銀幣,隨手丟給愛德華,“來搭把手,貨物不重,但不便宜,記得幫我訂一間好一點的倉庫。”
愛德華楞了一下,忙不迭雙手接過銀幣,貼身收好。
他掃了一眼,注意到上麵雕刻的人像——這東西是諾德王朝的通用銀幣,表麵稍有磕碰,但成色十足。
愛德華從沒見過一見麵就給錢的人,看向麵前男人的目光也略有些變化,他想要不對方是非常有錢的闊綽人物,要不就是某個不諳世事的貴族公子——以他頗為年輕的嗓音和身邊那名疑似扈從的跟班推測,後者可能性更大。
這對他毫無影響,甚至更好——若是這名貴族老爺能和船主貢納爾做成大生意,那自己就能成功贖身,今年就能回到安貝克!
想到這,愛德華心頭一陣火熱,一股勁兒憑空生出。
“來,接住。”林餘接過赫倫希爾德舉起的大箱子,示意愛德華來幫忙。
“好嘞。”
箱子入手頗輕,裏邊像是裝著棉花,這讓愛德華的心猛地一沉——難道是賣箱子的?幾個箱子,可不值多少錢!
想想也對,初出茅廬的小貴族,家人怎麽會讓他做大宗交易……說不定就意思一下,隨便賣點東西,體驗生活罷了。
愛德華沮喪不已,但貼身的那枚銀幣提醒他,這名小貴族自己肯定很有錢,可以想辦法騙一些。
“好了,帶我們去倉庫吧,愛德華先生。”將最後
一個箱子丟上板車,林餘拍了拍愛德華的肩膀,“白鯨港有什麽特色食物麽,介紹介紹?”
“好的,老爺。”愛德華抬起板車前段,拉動前行,“特色食物的話,大概就是‘三枚銀鹿’酒館的燉魚湯,它是公認的好吃,還有就是他家的蜜酒……”
愛德華自己也僅在白鯨港待了一個冬天,但此時不能露怯,他絞盡腦汁,連說帶編,應對小貴族連綿不斷的問話。
“白鯨港的領主、首領……或者貴族,反正就是大人物是誰?”
“喀戎。”愛德華介紹到,“白鯨港目前的領主是喀戎先生。”
“懦夫喀戎?”林餘問道。
“嗯……您認識他?”愛德華愈加確信對方的貴族身份,一個普通商人可不太能一口叫出白鯨港領主的綽號。
尤其是這個綽號並不怎麽光榮。
林餘點點頭。
他是通過叔伯的講述了解到喀戎的故事。
喀戎曾是一名邊境地區的諾德領主,因為無法忍受連年的戰亂,帶著下屬子民背井離鄉,前往北方避難,因此被稱為懦夫。
據說他在北方王國獲得了一席之地,並成為了國王哈拉爾德的心腹。
沒想到他的領地就是白鯨港。
這倒是一件好事,林餘覺得,比起和滿腦子刀斧的維京領主打交道,和這樣一位和平主義者能夠更好的達成交際。
一個雪月過去,雖然落雪之後再沒有船隻來到極光島,但林餘沒有忘記斯瓦爾島上的那些襲擊者,他現在急需盟友,或者其餘能夠壯大實力的法子。
比如火器。
火器需要很多東西,精鍛的材料、車床、統一的製造工藝、使用者,還有火藥。
而且,火藥可以帶來的東西太多了,火器隻是其中一個。
有了火藥,他可以輕鬆開山碎石,大量收集礦石,興建高爐,大煉鋼鐵。
而更多的鋼鐵,則會引導林餘預想中的工業時代提前發芽。
這是一個循環的過程,簡而言之就是生產力的增加,解放的勞動者可以用於其餘方麵,更快的促進生產關係的變化,更好的積累資本,盡快實現廣泛的工業化……
“愛德華,這兒有賣雪粉的麽?”收起紛飛的思緒,林餘隨口問道。
雪粉即是芒硝,由於其粉末化之後如同碎雪,而且可以用來製冰,才有這麽個叫法。
“雪粉?”愛德華瞪大了眼睛。
他以前的貿易貨物中,就有這樣一個東西。
從山村或者礦山發掘並研磨好的雪粉,遇水可以急速冷卻,甚至讓熱水結冰。
它是冰淇淋店的必需品,也是大小貴族都
喜歡的消暑用品。
在炎熱的安貝克南方,雪粉可以賣出一個不錯的價格,而且質量輕,便於運輸。
大規模的雪粉礦被貴族把持著。愛德華則和其餘行商一樣,從各個村落收集畜棚邊凝結的零散雪粉,量不多,但成本極低。送到大城市後,也可以賣出一個好價錢,屬於憑空撿錢的生意。
“對,雪粉。”林餘偏過頭,“我需要雪粉,大量雪粉。”
“恕我直言,老爺。”愛德華謹慎選擇言辭,“雖然雪粉便於運輸,但也隻是對於陸路而言,很少有人會用水路運雪粉。而且雪粉一般用來降溫,在這北方……”他掃了眼周圍遠未消融的厚厚積雪,“不太會有人將雪粉運到這兒來賣。”
“嗯。”
林餘對此並不感到意外。
愛德華吞了口口水,掃了眼對方的熊皮大衣和那名沉默的扈從。
他在心中回憶對方的舉止和言辭,還有那艘古怪的灰色帆船,以及——胸口的那枚銀幣。
他感到自己的心髒激烈跳動起來。
這名闊綽的年輕人似乎非常需要雪粉,而正如愛德華自己所說,在這寒冷的北方,幾乎沒有出售雪粉的地方。
如果,他想,如果他可以提供雪粉的路子,他能不能借此一舉擺脫販奴船船主貢納爾的控製?
他的贖身費隻要二十個銀鹿,並不是很多,但要是自己慢慢存,不知要到何年何月,而且他也不清楚貢納爾會不會遵守約定!
愛德華突然回憶起家鄉的海風,它是溫暖的,比北方刀子般的海風溫柔得多,海浪會輕輕拍打礁石,海鷗蹲在桅杆上歌唱,他想起了家中黃褐色的土地,妻子的臉頰,還有兩個正在啼哭的孩子……
“老爺,我有一個建議。”
愛德華停下腳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