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活在你的世界,你活在自己的世界,原本是同一片天空下的陽光,它映照你的身上,我卻成了你的影子。”
“想與你有所不同,於是,我打開雙臂讓陽光完全普照自己,我轉頭發現,你也這麽做了,我的樣子仍舊是你的影子。”
“畢竟,時時看著和我一樣的你,做什麽事情都不是一個人的事情。你小時候明白的道理,我現在才有所體會。”
“兄弟,你是個聰明人,你做出的事情我總是看不懂。”
“你選擇了這條路,也是為了救贖她啊。今天,我會做同樣的事情,還她一個明明白白的人生。”
他自語過後,朝她沉沒的地方,向著朝陽升起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從海麵上消失一段時間,露出水麵時,肩膀上扛著奄奄一息的她。
他將她躺放在沙灘上,耳朵貼近她慘白的臉,他聽見了微弱的鼻息。
他雙手反複按壓她的胸部,又緊接著給她做人工呼吸,急救一段時間,她突然嗆出大口海水。
她拚命地咳嗽著,待咳嗽有所緩和,她的神智也恢複了清醒,“為什麽還要救我?”
“我眼睜睜地看著你死在我的麵前,這跟過去的你還有什麽區別。”
“過去的我,就是這麽眼睜睜地看著小雪被……”
說到這裏,她搖了搖頭,“你現在救了我,你能救得了我一輩子嗎?你能攔了我一時,你能攔得住我一生一世嗎?”
他沒有回答她,隻是淡然一笑。
“死在水裏真的很難受,下次我會換個痛快的。”
她起身離去,他卻拉住她的手。
“不要再管我了,行嗎?放我走吧,我不想如此反反複複。我的精神瀕臨崩潰,上不想再多受折磨。”
她從鐵鉗一般的掌心中抽出自己的手,又順手撿起地上沾染黃沙的帽子,她將這頂帽子扣在自己的頭上,大步走離他。
“若想離開這裏,先給我摘下頭頂上的帽子!”
她頓住腳步,“我為什麽要聽你的?”
“因為你根本不需要它,它是你的累贅!”
她不解,“你什麽意思?”
“夏天它不能為你遮雨,不如一把傘。冬天它不能替你擋風,大風一吹,還得用手壓住它,防止它不被吹跑。”
“你不是明星,不是罪犯,你又不怕見人。你如此漂亮,更不需要它來裝飾自己,它反而遮掩了你的光輝。”
“你不需要它,它卻需要依附你這樣的人。不要以為它給予了你安全感,給予了你舒適度,它什麽也給不了你。它反倒阻擋你的視野,遮蒙你的雙眼,使你看不清這個世界,使你看不清自己。”
“它生存了,你卻死了。”
“丟掉它,好好看看這黎明的曙光,好好看看前方的路,好好看看身邊的人,好好看看你自己。”
“扯毀它,踐踏它,最後一腳踢飛它!如果你不將它驅散,它就如同頭頂上籠罩的陰雲,陰霾你的一生,蹂躪你的一生,撕毀你的一生。”
“你想走出這裏,我可以不攔你,但前提是,你必須摘下它。”
她冷漠地回複一句,“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一個將死之人,還談什麽一生。”
“那就說點你能聽明白的,別忘了,你還有生你養你愛你的父親!考慮考慮他吧,他已經失去了一個女兒,夠痛苦的了,你還能讓他孤老終生嗎?”
“他知道小雪是我害死的,你還讓我怎麽麵對他?”
“也比讓他獨自承受連續失去兩個女兒的打擊強吧……你以自殺的方式回應這件事給你帶來的打擊,他還能不饒恕你麽。”
她低垂了頭,不發一語。
“就這樣輕生了,你會直接下地獄的,你永遠見不到活在天堂裏的妹妹。”
她頓然驚駭了。
“你難道不想再見到她嗎?”
她深深埋下腦袋,狠狠搖了搖頭。
“你已經死過了,你親手將過去的、殘忍的‘姐姐’殺掉了,所以好好替妹妹活著吧,好好替她走完她未完的人生。”
她悲咽了。
“待你善良地過完這輩子,天堂裏再次遇見她的時候,你毫無羞愧地、挺胸抬頭地對她說‘你姐姐我,我已將你遺憾的後半生,精精彩彩地補上了’。”
她悲喜交集地哭出了聲,“我會的,我一定會的!”
他走到她的麵前,伸出了手。
她摘下頭上的帽子,遞給了他,“從一開始你就知道了我是小雨,是吧。”
他接過帽子,淡淡回複一嘴,“是的。”
“所以你今天的最終目的,是讓我放下過去的包袱,使我真實地活下去,對嗎?”
“對的。”
“你讓我曆經心裏的陰暗,讓我經曆‘死’的洗禮,使我‘脫胎換骨’,我說得沒錯吧?”
“沒錯。”
“你到底是個怎樣的男人啊?”
“一個和他一樣的男人。”
“那你……那你會像他一樣,像他陪著小雪一樣地陪著我嗎?”
“我會。”
“你能見證改過自新的我嗎?你能陪我走完接下來的路嗎?”
“我能。”
她抱緊了他。
他也摟住了她。
他對她說,“他去往那個世界陪她,我會留在這個世界陪你。你剛才不是問我‘你能攔了我一時,你能攔得住我一生一世麽’,我告訴你,我能!”
……
他投海的前些天。
他對他說,“如果和雙胞胎之中的一個有了秘密,你永遠無法麵對另一個。”
他對他問,“你所指的秘密是小雪的事情?”
他點了點頭,“自小雪出事之後,她心裏無法正視自己被惡人侮辱的這件事。她是一個性子剛烈的女孩,遭受這樣的羞辱,她心裏永遠過不去這個坎。她逃脫不掉,她無地自容……唯一解脫的方法,便是將自己幻想成白潔如玉的姐姐。”
他也點了點頭,“自小雪出事之後,小雨亦是如此。她無法逃脫自己的罪責,終日受到良心的譴責。她逃脫不掉,她無地自容……唯一解脫的方式,便是將自己幻想成受千人憐憫的妹妹,而不是遭萬人唾棄的姐姐。”
他說,“那麽,我去陪小雪了,小雨交給你了。”
他大聲反駁,“你無法麵對另一個,但不至於陪這一個死去吧。”
“你不明白艾滋病的可怕。”
“艾滋病再可怕,也是可以控製的。”
“這種病不僅摧殘了人的身體,更是毀滅了人的心理……我和她一樣,都有離開這個世界不得已的理由。”
“作為同胞兄弟,我真不明白你腦子裏想些什麽東西!你愛的方式我無法理解!”
“我隻能說,抓到也是死,死在監獄裏,我寧願死在她的身邊。”
“你殺死光哥我可以理解,為什麽非得殺死老五和老六!讓她們的父親處理不就完了嗎!你太過愛她,你看到那個樣子的她,你太過憤怒!因為你的愛,所以你恨自己,所以你必須做些什麽!”
“我多麽希望時光可以倒流啊。”
“你想倒流在哪裏,倒流在她出事的那天?”
“倒流在咱們和她們姐妹初次相遇的那天,這樣,咱們不再與她們結識。”
“時光的輪回,無論倒流在哪裏都改變不了命運的歸屬,冥冥注定的事情,早晚輪回在我們的身上。”
“也許,你是對的……人脫離不了輪回,隻能離開輪回……我想早點去陪陪她。”
他流下了淚,“過去這麽長時間了,你現在突然出現,這就算是跟我告別啦?”
他也流下了淚,“下輩子還想跟你做兄弟。”
“我可不想了,太累了,心都碎了。”
“好好照顧自己,也好好照顧她。”
“照顧她?你要我怎麽照顧她啊,她連自己是誰都分不清楚!”他用力搖著頭,“太累了,實在太累了。”
“現在隻有你能夠救她,如果連你都放棄了,我和小雪的在天之靈都不會安詳的。”
“她太聰明,生性多疑,我不知道該怎麽做。”
“想讓她重新正視活著的自己,最有效的辦法,給她經曆一場‘死’的洗禮……她會痛定思痛的,畢竟,她還是愛著小雪的,愛著‘晨子山’的。”
“那具體該怎麽做?”
“你先說服許詩雅和王蒙,叫他們配合你。”
“王蒙好辦,許詩雅怎麽說服呢?說不定她還恨著我們。”
“咱們當中必須有一個人,要以‘晨子風’的名義去見她,最合適的人選應該是我。我會去找她的,也算是用死去彌補咱們曾經對她犯下的罪孽。這麽多年過去了,也算是給她一個交代。”
“你說得沒錯,她恨晨子風,說明她還是放不下晨子風……過去這麽久了,沒聽說她再處過男朋友,是該幫她重新麵對自己的人生啊。”
“嗯,許詩雅的工作交給我來做。”
“然後我們三個人做一場戲,作為戲中的主角,我會幫她重新經曆一次往事,讓她一步一步地從過往中認清自己……我相信,她會從過去的悔恨中悔悟的……我相信,你們的離去,也是她好好活著的理由。”
“看來你已經知道了該怎麽辦……兄弟,那我走了,你好好陪著小雨,我去陪小雪了。”
他朝鏡子裏的“自己”一邊說道,手裏一邊編輯需要許詩雅配合的短信:
快來到年了,我發這個信息不是給你添堵,本來這個年我們大家誰都不好過,我隻是希望你活得能夠像我一樣明白。你應該有過這種體會,有些人認識了,想疏遠他,卻走得越來越近,而有的人,愛戀著他,最後成了我們人生中匆匆的過客。他們中的一個今天見了我,他過來跟我道歉,說他騙了我……
……
他去往別墅的時候,天氣預報說,晚上會下暴雨。
暴雨正合適不過,短暫的雷雨交加,然後雨過天晴,正如他給她設想的路。
這天晚上,他頂著大雨從別墅出來,他給許詩雅打電話,“時機成熟,短信發給她。”
他來到海邊,對著洶湧的大海自語,“這片海應該是你死去的地方吧。”
他又懷疑自己是不是天真了,自己隻是在這片沙灘拾到他丟下的帽子,也許他並未選擇這個地方。完全有這種可能,帽子恰巧從別的地方漂在這裏,漂在了距離別墅最近的沙灘上,又恰巧被自己撿到了。
他從書包裏掏出一個空骨灰壇子,甩進了大海,又從書包裏拿出剩下的這頂帽子,將這頂他所遺棄的帽子也甩向了大海。
他抬頭望向廣袤無垠的大海,既然他的帽子漂在這裏,她的骨灰壇子也漂在這裏,那麽他們選擇的位置便是這裏。他曾這樣想過、這樣傷感過,她看見了,也會有同樣的感觸。
他靜等她的到來。
等待中,無所事事的他忽然發現,空骨灰壇子漂遠了,而這頂帽子卻漂了回來!
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他跑過去撿回這頂帽子,摘下頭上的和它比了比,他看不出這頂帽子有什麽問題。
他將沾染了海水的帽子仍進了大海,帽子又一次漂了回來。
他無法相信眼前的這一幕,它再次漂了回來,回到了自己的腳下,這頂帽子似乎舍不得自己。
他笑出了聲,“太他麽詭異了!”
漫長地等待中,他找到了打發時間的遊戲。
在他最後一次彎腰撿起帽子,他瞥見了她。
她終於來了,看來許詩雅成功了!
他甩不掉這頂詭異的帽子,防止被她看見,隻好與頭上的帽子合在了一起。
……
他投海的前些天。
他找到了許詩雅,他向許詩雅低頭懺悔,“過去的真相我都告訴你了,我們兄弟對你犯下了不可饒恕的欺騙和罪孽……我知道你心中的積怨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化開的,我會用死償還你的!”
許詩雅望著他眼瞳留下的淚,憤怒地站起來,“過去的事情是我自己的選擇,跟任何人沒有關係!我有飛蛾撲火的勇氣,所以我選擇自取滅亡的追隨!我不需要任何人向我道歉,因為你的道歉隻會顯得我做了錯誤的選擇!”
許詩雅的眼眶也紅潤了,“不要向我道歉,我隻是年輕衝動,而每個年輕人都會衝動!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或者他的道歉,和你或是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心裏有開心的故事,你們的道歉會讓我回憶的故事變得一文不值……不準向我道歉,別讓我的青春顯得愚蠢,別讓我回想往事的時候,心裏隻落下後悔。”
許詩雅擦拭他臉上滾燙的淚水,“如果你想征得我的原諒,那就好好地活著……我回想往事的時候,故事裏的男主人公還在這個世界上。”
他輕輕搖了搖頭,“過去的真相講給你聽了,你還不明白嗎?我殺了人啊,殺了三個人啊……死在監獄裏,倒不如選擇自己的死。”
許詩雅流淌了不忍心、不舍得的眼淚,“我自知自己留不住你,卻也改變不了什麽。”
“你唯一能做的,該重新麵對自己的人生了。”
“你知不知道,你剛才說的這些話,跟你兄弟講得一模一樣……說實話,就算你現在站在我的麵前,跟我講述過去的真相,我也分不清楚麵前的你,到底是誰。”
他深深歎了口氣,“說實話,我也不敢確定自己是誰……照你的意思,他是找過你了。”
“前幾天他給我發過短信,我找給你看看。”
他仔細瀏覽短信裏的內容,過了片刻,他淡淡地說,“人選擇自殺,最多留下遺書,還能同自己的親人做麵對麵的告別嗎?我沒有打算同他見麵,更沒有跟他說過我要見你的這件事。”
“他讓我幫忙騙小雨,說你找了我,他想讓我配合他……”
“他想拯救小雨,”他笑了笑,“他連自己是誰都分不清楚,還要拯救別人。”
“你怎麽知道他分不清自己是誰?”
“因為……我也搞不清自己是誰。過去的我們活在謊言之中,時常把自己當做了彼此,卻又想做回自己……我想從謊言中清醒,他卻叫你繼續編造謊言,使自己留在謊言裏。”
“來來回回無數年,他徹底糊塗了。”
“他不是糊塗,而是心理承受了過多的陰影……得知我因小雪殺了人,孤苦伶仃的他同樣處於崩潰的狀態,他也遺忘了真實的自己。”
“那你呢?你也遺忘了真實的自己?”
“我……”他搖搖頭,“我也不敢下定論……我唯一清醒的時候,是同他麵對麵的時候……我做了離開他的決定,不可能再見他的。”
他埋下了腦袋,“我們兄弟同樣對你犯下了過錯,你分清了又能怎樣?你把他當做我吧,把我當做他吧。”
“然後就這麽稀裏糊塗地活下去,是嗎?難道再沒有別的辦法嗎?”
他思索了片刻,“我就不重要了,幫幫他吧。唯一能讓他清醒的人,是把自己當成小雪的小雨,隻有她才能消除他心裏的魔咒。”
“你的意思是?”
“在他喚醒小雨的時候,同時也是小雨喚醒他的時候。”
……
他去往別墅的時候,天氣預報說,晚上會下暴雨。
暴雨正合適不過,短暫的雷雨交加,然後雨過天晴,正如他給他所設想的路。
他選擇了那天晚上投海。
投海之前,他給許詩雅發了短信:麻煩你轉告他,我走了,在別墅的海邊。
……
她從他身上鬆開了手,深情地望著他,“那麽,陪我一生一世的你,到底是晨子山還是晨子風呢?”
他疑惑地看著她,“過去的事我講了這麽多,你還分不清我是誰嗎?”
“是我分不清,還是你自己分不清楚?”
“當然是你。”
“你始終沒有向我主動坦白你是誰,我希望你親口告訴我,陪我走下輩子的人到底是晨子山還是晨子風?我要你一個字地一個字地說出來。”
他猶豫了,他突然覺得腦子裏的某些記憶斷層了,問題具體出現在哪裏,一時之間他沒有頭緒。
“怎麽了?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你能治愈別人,治愈不了自己嗎?”
他暗暗攥緊了拳頭,“我是晨子……山。”
她奪走被他緊緊攥住的帽子,她找到了兩頂帽子黏合的縫隙,一下子分開了它們,“果然是一模一樣,今天我終於同時見到了它們。”
她仔細打量手裏的兩頂帽子,她看不出任何區別,“同時看見這兩頂帽子,就好像同時看見了你們哥倆。若要區分你們哥倆,就好像區別這兩頂帽子屬於誰的一樣的困難。”
“你應該知道哪頂帽子是你的,哪頂帽子是他的吧?”
“合在一起的時候,裏麵的帽子是我的,外麵的帽子是他的。”
她看向左手上的帽子,“這頂是你的?”
他點了點頭。
“這兩頂帽子跟隨了不同的人,兩頂帽子分別有自己的主人,它們各自有各自的回憶,”她將兩頂帽子攤在他的麵前,“來,選擇一頂,丟掉它!”
他的心忽然顫抖了,“我……”
“你之所以錯亂,之所以分不清自己,是因為你頭腦裏同時保留了兩個人的記憶!你們兄弟是截然不同的存在,你卻裝在了一個腦袋裏,你當然混亂了!現在,你必須選擇一個棄掉他!”
“我為什麽要聽你的?”
她用他的話去回答她曾問過的問題,“因為你根本不需要他,他是你的累贅!”
他戀戀不舍地望著她手裏的兩頂帽子,“我……我該扔哪個啊?”
“你該扔哪個不要問我,你該問問自己應該成為哪個!”
他猶豫不決,過了兩分鍾之久,他仍然做不出選擇。
“我數最後十個數,你若再不做出選擇,這兩頂帽子我全部扔掉。”
她不等他的表態,直接開始倒數,“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他閉上眼睛,低沉地說,“小雨果然是小雨,那麽喜歡給別人倒數。”
說完,他指向她的左手。
她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將右手的帽子甩進大海。
他接過剩下的這頂帽子,又轉頭望向海麵上漂走的那頂,他長長舒喘了一口氣,“果然輕鬆多了。”
他看向她,“你怎麽會知道這個方法?”
她對他的話沒有做出回應,隻是彎腰拾起投海前丟在沙灘上的電話,她沒有撥打任何號碼,直接拿起電話通話,“他做出了選擇。”
電話裏傳出了他熟悉的聲音,許詩雅的聲音!
“他選擇了哪頂帽子?”
她對電話那頭回複道,“他選擇了自己的。”
“我可以確定他是誰了。”
“我也確定了。”
她沒有撥號直接通話,說明她的電話處於通話狀態,也就意味著他與她的對話處於許詩雅的監聽之下。
他望著她手中的電話,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人如果真的選擇了自盡,是不會在乎身外之物的。她走進大海之前,有意丟掉手機,目的是防止手機被海水浸泡,目的是想與許詩雅保持某種聯係。
他驚異道,“你不是因為愧疚而選擇自盡……你是按照我的套路在演我!”
“我以為我所做得一切是為了你,”他接著自嘲地笑道,“卻是自欺欺人地著了你的道。”
“不管怎麽樣,我做到了,你也做到了,”她牽起他的手,“我們都找到了真實的自己,過去的種種謊言已然不複,就讓我們真實地麵對未來的路……可以嗎,晨子風!”
他淡笑道,“這是誰的主意?不會是你的,更不可能是許詩雅的。”
“你的哥哥,晨子山!”
“果然是他!你告訴我他的布局。”
“他臨走的那天,有意叫許詩雅轉告於你,而你一定會趕過來,一定會看到他留下的帽子。他有意用那頂帽子暗示你的心理……他讓你陷入極度難過的同時,又讓你墮入無比黑暗的痛苦。當你撿起他死去留下的帽子,便身陷了他為你布下的‘陷阱’。有些人,隻有處於極度迷茫的黑暗之中,心理才努力暗示自己睜開明亮的眼睛,尋求通往光明的路。”
“身在陽光下,心處黑暗中,看不清自己,有光又能怎樣。”
“這是他上初中說過的話,沒想到今日用在了你我身上。”
他轉向大海,看向海麵上漂蕩的帽子,“他給我留下了一道選擇題,選擇自己的人生,或者選擇他的人生。”
他笑了笑,“當我突然打開心靈的眼睛,我心裏所看到的人生就是我的人生,我就是我。”
她笑著說,“晨子風就是晨子風,晨子山還是晨子山。”
他向她問道,“兩頂帽子便是你們需要我做出的選擇,昨晚你來之前,我本想給它丟掉的,我想營造他們死於這裏的場麵,但為何我丟不掉它呢?它總能漂回我的身邊,你們又是怎麽辦到的?”
“昨晚下暴雨,風向是罕見的陸風,無論你丟得多遠,帽子終會漂回岸邊。”
“既然是陸風,那為什麽骨灰壇子漂走了?”
她打開手機的手電筒,朝遠方的一個人晃了晃。
身穿潛水服的許詩雅也用手機回應她。
他幡然醒悟,“我選擇昨天晚上見你,這根本不是我的選擇,是許詩雅暗示我的!我記得許詩雅跟我說,讓人清醒的時候,雨天最合適不過,更何況她的名字還叫小雨。昨晚是非常罕見的陸風,而我完全忽略了這個細節,潛在水下的許詩雅將骨灰壇子撥動了,使我產生了海風的錯覺,更使我產生了帽子離不開我的錯覺!”
他又接著說,“還有一點,你的‘投海自盡’,潛在水下的許詩雅還可以保障你的人身安全……你們做不到如此周全,應該都是晨子山的計劃,對吧?”
她點了點頭。
他卻搖了搖頭,“他是不是還跟你們說過,他也不清楚自己是誰,對不對?”
她瞪大了眼睛,“你怎麽知道?”
“他的目的是讓你們親手找到答案,讓你們的表演更加賣力、更加真實,使我看不出任何破綻……這樣看來,晨子山始終清楚自己,陷入困境的人隻有我。”
說到這裏,他衝向大海桀然一笑,“晨子山啊晨子山,你的計劃雖然讓我確認了自己是誰,卻也使我陷入了更深的困境……你若真的想幫我,今天就應該站在這裏,站在我的身邊麵對我……能夠幫我走出困境的人隻有你,不會是小雨……可惜啊,你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他扣上了帽子,背離了這片灑滿陽光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