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興安排人帶他們回房休息,軒轅塵簡單梳洗一番,轉身去了謝錦房裡:「九爺。」
謝錦正坐在桌前看一份卷宗,見他進來,只是隨口吩咐了一句:「坐吧。」
軒轅塵在他對面坐了下來,安靜地看著謝錦,心裡有很多疑問卻不知該從何處開始問起。
這次賑災跟他預想的有些不太一樣。
「有問題要問我?」謝錦見他沉默,抬頭看了他一眼,「有什麼問題,但問無妨。」
「楚公子也跟著過來了?」
「嗯。」
「這邊這些糧商都是事先就安排好了嗎?」軒轅塵不解,「可是他們怎麼這麼輕易就同意配合我們?當地官府的態度怎麼樣?這些人認識九爺?」
謝錦合上卷宗,拍手給自己倒了杯茶:「天下商人都是逐利的,有人為了錢財可以泯滅良心,有人為了利益可以不擇手段,不過還有人追財逐利卻也貪生怕死,還有一部分人腦子夠用並且保留著最起碼的良知和原則。」
軒轅塵沒說話。
「剛才那幾位糧商老闆上有老下有小,雖然做生意為了求財,但家人的性命對他們來說更重要。」謝錦聲音淡淡,「只要讓他們明白跟朝廷作對的下場只有死路一條,他們就不得不聽話。」
軒轅塵緩緩點頭:「可這些道理說著容易,有些人卻並不買賬。」
道理誰都明白,可「聽話」的背後其實阻礙重重,不說別的,單說主動拿出自家糧庫里的糧食配合賑災,給百姓發放饅頭米粥,這一點就違背了商人之間該有的「默契」,他們一定會遭到其他糧商的不滿與討伐,認為這幾位老闆破壞了他們共同的利益,以後在生意場上也許會結下一些仇怨,被人伺機報復。
商人是利益共同體,這是他們之間不成文的規定,在這種時候主動破壞契約的人,結果通常都不會太好。
「天下各色各樣的人,有善有惡,有聰明有蠢貨,商人也是。」謝錦喝了口茶,漫不經心地笑了笑,「不買賬的那一部分人我們暫時就不去理會他,可以先從一些願意買賬的人身上下手。只要有一部分人願意配合,眼前的困境就可以輕鬆地解決,爭取到幾日時間,朝廷賑災的欽差就到了綿州,到時候一切難題都可以解決。」
「欽差?」軒轅塵詫異,「還有其他官員要過來?」
「我們倆就是欽差。」謝錦看了他一眼,「不過綿州的官員現在還不知道我們來,按照他們的預料,奏摺呈到天聽,女皇陛下派人過來賑災至少還需要十日的時間,所以他們會算著日子,等著文書發派下來,於欽差到來之前做好一切安排。」
軒轅塵頓時聽懂了他的話,更明白了攝政王的先見之明——坐在皇宮裡,不動聲色地決策著千里之外的局勢,彷彿所有的相關人員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謀划布局完美縝密,實在讓人覺得心驚。
謝錦道:「早點去休息吧,今晚沒有我們什麼事兒。」
軒轅曜點頭,起身離開。
接下來的計劃都在掌控之中,陳興安排手底下所有能用的人,連夜招集廚子廚娘,分散在各個鎮上,開始洗米熬粥,和面做饅頭。
幾個小鎮都被發動了起來,次日一早就開始在街頭施粥發放饅頭。
街道兩邊的百姓都以為自己聽錯了,跟瘋了似的一擁而上,抱著孩子的婦女們顯然比較吃虧,混亂的場面上推搡的推搡,摔跤的摔跤,孩子哭聲慘烈,現場幾乎亂成了一鍋粥。
百姓們太餓了,好不容易有了食物,誰還能控制?生怕動作慢上一步就被人搶光。
混亂的場面很快被一群持劍的官兵攔了下來。
「不要瘋搶!不要亂跑!不許擁擠!粥很多,饅頭也很多!」
「所有人排好隊,慢慢來,一個一個領,每個人都有!亂擠亂撞的沒得吃,餓了肚子別怪我家老爺狠心!」
「來人!還有敢亂推亂撞的抓起來!」
「陳老爺心疼大家挨餓,連夜熬了幾大鍋粥,蒸了許多饅頭髮放給大家,你們都聽話一點,排好隊,不願意排隊的領不到饅頭和粥,還會被抓起來,所以各位都老實一點,安靜一點!」
在官兵們氣勢洶洶的呵斥下,場面慢慢控制了下來,百姓的隊伍排成長長的兩隊,安靜地等著吃上一頓熱乎乎的飯。
謝錦站在陳家院子的二樓,不發一語地看著眼前一幕,待在秩序完全控制住,他才轉身走下來,「我們去別處看看。」
軒轅塵跟在他身後,低聲問道:「如果那些糧商對此不滿,他們是不是很快就會發難?」
「那是必然的。」謝錦嗯了一聲,「不過你不用擔心,有人應付。」
「是。」
出了門,謝錦跟軒轅塵上了馬車,一路往鄰鎮行去。
安河鎮淹沒的情況也非常嚴重,不過比起臨梧要稍稍好些,街上河水褪去,鎮上的房子倒塌了一小半,下面的村莊幾乎摧殘殆盡,由陳家分支帶頭的熱粥和饅頭也有條不紊地發放中。
沿街官兵以武力鎮壓,維持著最基本的秩序。
「知州大人不同意的話,糧商應該並沒有調兵之權。」軒轅塵皺眉,「九爺是如何讓這些官兵心甘情願聽從命令行事的?」
「他們雖著官兵的衣服,卻並不是真的官兵。」謝錦道,「他們是身手不錯的護衛。」
護衛?
誰家的護衛?那些糧商家裡的?
軒轅塵心頭浮現疑惑,再去看那些身著官兵服飾的護衛時,那股異樣感覺又浮上心頭。
謝錦帶著軒轅塵轉了兩三個鎮,一天時間就這麼過去了。
次日繼續。
如此兩日之後,果然有人鬧了起來。
知州於忠出面把綿州所有糧商召集到了一處,嚴厲質問陳興:「本官尚未制定出嚴謹的賑災計劃,陳老闆為何擅自做主?」
陳興面露不忍之色:「我實在不忍看百姓們被飢餓折磨,大人們還好,那些孩子太可憐,我擔心這樣下去,百姓們在極度飢餓之下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
「不理智的也是官府的責任,跟陳老闆有什麼關係?」其他糧商藉此發難,「陳老闆知不知道這樣做會導致什麼後果?」
會導致什麼後果?
當然是其他糧商們從別處高價收購來的糧食堆積在倉庫里賣不出去。
綿州水災,直接帶動隔壁的州縣糧食暴漲暴漲,有些老闆囤著糧食不出手,而綿州這邊的糧商們為了早日囤積更多的糧食,只能高價收購,若是最後賣不出去,砸在手裡得賠死。
「各位老闆放心,陳家倉庫里的糧食不是很多,連州這些百姓這次太難了,我只想做一回善事……」陳興說得情真意切,配上他那個圓滾滾的身子和彌勒佛一樣的臉,看起來倒真有幾分可靠性,「各位老闆應該也並不想讓百姓們活生生餓死是不是?人多糧食才能更好地賣出去,如果百姓們餓死了大半,你們的糧食還能賣給誰?」
「程老闆這番話說的我差點就信了。」余老闆陰冷說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陳家家大業大經得住消耗,可綿州十多萬百姓,這口糧可不是小數目。」
「是啊,真的布施三天,陳家的糧庫也消耗不起吧。」王老闆皺眉,「你這麼做是為了什麼?若說無利可圖,我們可不太相信。」
陳興走到於知州身側,壓低了聲音說道:「大人,我這可都是為了您的名聲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