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4、崩潰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秋辰和母親一樣,喜歡雨天淡淡的憂傷,隻有這樣的氛圍可以讓他的心情完全放鬆下來,如同在陽光中融化的冰雪,幹硬的身體一點、一點地柔軟,平素隱藏壓抑起來的各種感情一點一點發酵。
雨水滲進眼裏,目光縹縹緲緲地穿過眼前的景象,被撞散為成千上萬的光粒,秋辰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所有。
有母親,父親,皇祖母,還有一隻比他還大的狗子。
他站在雨中,聆聽雨音,像墜入一場不願醒來的夢境。音樂淙淙如流泉,空心古琴摧雨的銳響。他挺直著背脊,佇立在飛舞的殘葉中,緩緩闔上眼感受著它落在臉上的瞬間拍打,臉上的神情微微鬆懈了冷硬的線條,卻稀罕的透出一絲疲憊。幾縷發絲落在他的眉宇間,隨風微微拂動,略顯淩亂,額角晶瑩的雨水順著他的臉頰落下,滴打在地麵上。
一滴滾燙的淚水從眼角滑落,劃過蒼白的臉頰,和雨水混合在一起。
秋辰站雨中哭、這樣別人就不會知道他在流眼淚了。因為淚水和雨水融合在一起、連他自己也分不清那是淚水還是雨水了。
他隻能用這種方式宣泄自己的悲傷,因為這個世上再沒有人給他一個避風的港灣讓他停靠,再沒有一個寬厚的肩膀讓他失聲痛哭——他已經沒有父母了。
他現在體會到什麽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這麽多年過去,兜兜轉轉,他又變成了一個人。
雨沙沙的下著,不大,但是卻把他的全身淋濕了。就這樣過了幾分鍾,他顫抖的不厲害了,拍拍身上的泥土,艱難的行走。他走的很沒有頭緒,不知道自己去哪裏,也不知道該去哪裏。從前的他下了朝還能去寒冰閣看看父親,早上是父親在一天中最清醒的時刻,他還能陪著父親說說話聊聊天。可是現在呢,現在他去哪裏呢。
身後的宮人小心翼翼的跟著,被他大吼著訓斥了回去。這些天勸他人不能死而複生的話他都聽的快吐了,說這些話的人可能不知道自己說的話對他來說有多麽無趣又惡心。人死不能複生,這個道理他懂,他比任何人都懂,不用他們再來一遍遍的提醒他父親死了,他沒有親人了他必須保持一個皇帝該有的冷血和鎮定去為自己的父親處理喪事,不用!
可是這些話他也不能說,他隻能聽他們一人一句勸他節哀順變勸他不要傷心過度。
他真的很想說,你們爹娘死的時候你們會冷靜的像個冰塊一樣嗎!
沒有人會聽他說這些。
現在,他隻想一個人靜一靜,就一個人,讓他理理自己的思緒。可是一靜下來,他就開始胡思亂想。
人死了,什麽都沒了,他有時候甚至感覺父親母親沒有存在過這世上,這世上本就他一個人,那些歡樂都是假的。他無數次尋找父母生前的蹤跡來告訴自己他們真的活在他身邊過,最有力的證據就是父母的墳墓。
可是他的父母沒有墳墓啊,棺材裏埋的是衣服,他要去祭拜都隻能自己騙自己父母在裏麵。
他克製了一個月,一個月守著父親的棺材,假裝父親入土為安了。可是誰知道她的父母根本沒有入土,哪裏來的安呢?
他愧對父母,愧為人子啊!
秋辰深一腳淺一腳的踏進禦花園,剛下過雨的泥巴仿佛像是沼澤一樣的討厭,幾乎走一步就要跌倒的樣子。渾身在顫抖,突然一個趔趄,他跌倒在花草之上,混和著雨水的泥巴和緄合著泥巴的雨水浸濕了他的身體。
秋辰終於哭出了聲音,久久不能爬起,雨下得很大很大,那隨著雨飄動的白色菊花匯成了一條花海,不少白色菊花瓣打到了他的身上,仿佛是在安慰他。
“父親,你別走,你別走嗚……母親我好想你們啊,你們在哪裏啊,把我一起帶走吧我不想一個人了,太痛苦了啊嗚……”
秋辰趴在土地上哭了很久,他的聲音漸漸小了,取而代之的是嘩嘩的雨聲和他的呼吸。
他睡著了。
沒有人知道這些天新帝是怎麽熬過來的。他每天隻睡一兩個時辰,一聽見聲音就會驚醒,在睜開眼睛的一瞬間,白色的床簾告訴他從此他就是自己一個人。隨後,無盡的悲傷就會湧上心頭,他再也睡不著,隻能幹坐到天亮。
他太累了,這場雨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裴逸斜靠在窗戶旁的花架上,抿著優美如櫻花的嘴唇,寧靜的看著床上的男子,頎長高瘦的身材,微微皺起的眉頭都那麽好看。淡雅如霧的星光裏,仿佛畫裏走出的美少年。
裴逸,便是那個藍眸少年。
少年坐在盛開的花樹旁,頭發黑玉般有淡淡的光澤,脖頸處的肌膚細致如美瓷。光潔白皙的臉龐,透著棱角分明的冷俊,漂亮的五官猶如刀刻一般,長眉如劍,雙眸如星,鼻如懸膽,薄唇緊緊抿著。一件天藍色的直襟長袍,衣服的垂感極好,腰束月白祥雲紋的寬腰帶,其上隻掛了一塊玉質極佳的墨玉,形狀看似粗糙卻古樸沉鬱。
烏發用一根銀絲帶隨意綁著,沒有束冠也沒有插簪,額前有幾縷發絲被風吹散,和那銀絲帶交織在一起飛舞著,顯得頗為輕盈。他有十八歲了,生的越來越帥,五官有一中與旁人不一樣的深邃味道。
這張舉世無雙的麵容,隻要看過一次就永遠也不會忘記,永遠也不可能忘記。
裴逸十分喜歡秋辰,也隻和秋辰接近。他看別人的時候都是孤傲的,冷傲孤清卻又盛氣逼人,孑然獨立間散發的是傲視天地的強者。冬夜寒星的瞳眸,透出一股不可抗拒的貴族驕傲氣息。再加上一雙湛藍的眸子反射著太陽的光滑,仿佛眼眸間微微泛著金黃的光澤,渾不似真人。
但他在秋辰麵前卻乖巧的像隻貓咪一樣,暖的人心尖發癢。
秋辰輕聲呢喃一聲,在一片溫暖的陽光中醒來。他顫動著睫毛睜開眼睛,眼神有著初醒時的迷茫。睜開眼睛悲傷的情緒還殘留在眼睛裏,夢中夢到了什麽不好的事情。雨停了,外麵的鳥兒嘰嘰喳喳唱著歌,他沒有心情去聽這些聲音,雙眼放空,對著窗戶發呆。眼神朦朧又迷茫,一看就是什麽都沒想。
裴逸看見秋辰醒了,連忙合攏手中的的竹冊,站起來走到床邊,寬大的天藍衣袖輕柔的垂著,隨著風吹而輕擺,仿若雲一般輕緩,月一樣柔和。
柔軟的衣袖掃過秋辰的麵頰,秋辰輕輕閉上眼睛。
他摸了摸秋辰的額頭,感覺到已經恢複了正常溫度才鬆了一口氣。
裴逸的眼神中冰冷明澈中略帶柔情,語氣有些生氣。“醒了?醒了起來喝口湯,你今天還沒有吃飯。”裴逸的聲音太好認了,聲調不輕不重,聽得人心裏舒服,秋辰一聽就知道是他。
秋辰知道裴逸這些天一直默默跟在他身邊,並沒有像別人一樣安慰他節哀順變,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很聽話的在他身邊不吵不鬧。
“我睡了多長時間?”秋辰扶著昏昏沉沉的腦袋坐起來,全身疲軟無力,一動就知道說的時間不短。
“三個時辰,太陽都快下山了。”裴逸說。“我煮了粥,可能不太好吃,不好抽也得給我吃下去,這是我第一次煮粥。”
“好。”秋辰無奈的點點頭,笑了笑。“你煮的最好喝。”
這是他一個月來第一次笑,笑了笑才發現自己對笑已經很陌生了。
“裴逸,我父親,真的去世了?”秋辰突然問道。
裴逸盛湯的手頓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秋辰的問題,而是把湯放到秋辰手裏笑著說“來,嚐嚐吧,小心燙。”
秋辰一把把湯推開,突然大喊道“我父親是不是真的沒有了,是不是裴逸,你回答我啊!”
裴逸猶豫了一下,最後點點頭。
秋辰似才反應過來,瞪大了眼睛,張著嘴,問道。我父親他在那裏,他如果真的死了,為什麽連一個夢都不給我,已經一個月了啊,一個夢都沒有。說完又張著嘴呆愣了許久。
好一會兒,他回過種來,顫抖著嘴唇,說不出一句話來,然後深深的低下了頭,用力地咬住了嘴唇,雙手握成拳,肩膀一顫一顫的,鼻子發出了微弱的抽泣聲。
裴逸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抿嘴不能說出一句話。
突然,秋辰抬起了頭。眼中布滿了鮮紅的血絲,一雙眼通紅通紅的。
“裴逸……”
“我在的,我一直都在,別怕。”裴逸溫聲回答。
這句話仿佛是一個開關,把秋辰的感情全部激發了出來。
他的右手捂住了嘴,終幹“哇”地一聲痛哭了起來。
豆大的淚珠如流水一般在他的眼角滑過,臉上滿是酸楚的淚水。他趴在裴逸肩膀上大哭著,口中發出了低沉的哀號,雙手捂住了臉,慢慢地蹲了下去。
秋辰已經哭都泣得不成聲音,隻能低低地嗚咽著,卻淚流不止。
他失聲痛哭了很久很久,裴逸就蹲著陪著他,溫聲安慰他,輕拍著他的後背。
“秋辰,你知道嗎,人死後會去陰間,而去陰間就必須要走黃泉路,黃泉路兩邊盛開著很多花,它們叫彼岸花,走黃泉路的盡頭回看到一條河,叫忘川河,河邊有一塊石頭,叫三生石,忘川河上有一座橋叫奈何橋,走過奈何橋會看到一個土台,叫望鄉台,而在望鄉台邊有一個姓孟的老太太,她用忘川河水熬湯,給每一個走過這裏的人喝。”
秋辰的哭泣聲小了,他在聽裴逸說的話。
“相傳,隻要走到這條黃泉路的盡頭,就能看到忘川河,在三生石上麵記載著自己的前世今生,踏上奈何橋,在望鄉台上去看最後一眼人間的故人,最後喝下孟婆湯,就會忘記今生的一切,煩惱、憂愁、恩怨、過節、包括所有的親朋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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