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不請郎自來


  第四章——(淡淡)


  如果可以,元大娘一點兒也不想與那勢力龐大的馬家有任何糾葛,更別說結下梁子


  和氣生財嘛,她一個婦道人家拉拔著兩個孩子,做牙婆從來也只為了糊口,并不企


  望以此職業發大財,成為大牙戶眼中的勁敵。


  幾年前生意做得太過興旺時,元大娘心中便有了警惕,深知鋒芒太露早晚會招徠禍

  事。於是她并不因爆增的生意量而再添購馬車,反而把過多的量分送給其他牙婆去經營,

  而她逐漸只保守住宛平縣、西平縣的基業,沒再有其它的拓展。否則要真招搖成人家的


  眼中釘、擋路石,到時還不知道要怎麼死咧。


  兩年前推拒掉馬家的求親之後,元大娘沒能讓女兒點頭嫁人,只好收斂鋒芒,白花

  花的銀子不敢多賺,心痛由他心痛,能保一家子平安最重要。可她憂心哪,女兒聰明靈

  活,一張嘴能說善道,簡直是生下來當牙婆的。雖然牙婆的社會地位低微,可這是能賺

  錢的行業哪。就如朝廷老是抑商,都說商人低賤如泥,讀書的最高貴;但瞧瞧那些豪宅

  大戶,哪個不是富賈宅邸?因此元大娘其實挺驕傲女兒的本事大,只是……太有本事了,


  再加上性子倔,總見不得別人做些昧心壞事,常常強出頭,惹來一堆仇怨。真是氣壞她

  本以為在自己眼皮下看著,初虹再會惹事也出不了大紕漏,但……這抹自信,在今


  天徹底瓦解啦!


  不只女兒給她捅樓子,連兒子也有份……「我……真是給你們氣死!早知道會有今

  天,當初生了你們就該丟到夜壺里溺死也就算了。真氣死我了!」元大娘端差沒呼天搶

  元家客廳內,除了坐著一個捶胸頓足的元大娘外,還有元家姊弟以及一名小姑娘。


  「娘,柯老伯沒說要賣女兒,是馬家不講理,硬要搶人。拜托!縣城里那個李大胖

  都六十好幾了,還老不修的想買第二十三個小妾,我們看不下去啦!」元再虹大聲叫著,


  紅通通的臉不知為了何故。


  「給我住口,你這免患子!」元大娘直跺腳。


  「對……對不住,都是我……我……」清秀的小姑娘仍在抽噎,初是因為驚嚇,而


  此刻則是抱歉於帶給人麻煩。


  元大娘嘆息:

  「可不就是因為你嗎!」


  元再虹站立在小姑娘面前叫道:

  「人家也是很可憐的,娘別再說得她更難受了!」


  「你阿你藹—」平常有個女兒頂嘴也就認了,豈知今兒個連笨兒子也跟著反啦,氣


  煞她也。伸出右手直往他耳朵擰去——「我的娘喂!」一直不語的元初虹從中攔劫,摟


  住娘親順勢轉了個圈,向房里去。


  「別拉我,我還有話」


  「咱們母女倆先談談嘛!」元初虹轉頭吩咐小弟:「再虹,還不請人家喝茶壓驚。


  灶房的柜子里有新鮮的瓜果,快端出來給客人吃。」


  元再虹連忙應著:「喔,好的。」


  母女倆進了房,開始悄聲咬耳朵。


  「娘啊,你瞧瞧,咱們家的楞小子也該是到了有心上人的年紀了吧?」偷掀起門簾


  一角看出去。外頭的傻小子像無頭蒼蠅般的忙來忙去,只為了博得小佳人的歡心。


  元大娘征了怔,頭顱也湊了過去,剛才一直在發火,沒發現什麼異狀,這會兒可看


  得真切啦。


  「再虹……喜歡這個柯家小姑娘?」


  「可不是嗎!小姑娘模樣長得好,又孝順,自十二歲起就是宛平縣大東村的一朵花,


  多少男子愛慕她哪,上門提親的媒婆多不勝數,也才會教李大胖硬要強娶。」


  「是長得消。今年十四了吧?小再虹一歲。」元大娘瞪大了眼直在柯小姑娘身上打


  量。「如果連大東村最苛薄的錢婆子都會稱贊她的話,可見這小姑娘的婦德是沒話說


  的。」婆婆看媳婦,愈看愈中意。


  元初虹想到那個錢婆子,笑容差點撤出不屑的弧度。那老太婆對她可沒半句好話,

  說什麼元家閨女無德無儀,恐怕要捧上一百兩嫁妝才有勇夫勉強愿娶。嘖!


  不管她。繼續道:


  「長得清秀,必然生得出漂亮逗人的孩兒,夠你日後抱出去街坊風光好幾年啦。」


  她這阿娘愛死了長相可愛的孩子。在街上見到了,少不得要買糖哄哄,自個兒便開心一

  整天。「再者,她是有名的孝女,那柯大娘去年亡故前,臥病了三年,小姑娘一肩扛起


  了所有家務無半句怨言,能繡花、善織布、慧質蘭心、性情溫順,簡直是每個婆婆心中


  的佳媳之最哪。當然,也是每個小伙子心目中的如花美眷哩。」


  「是呵、是呵……」開始傻笑,元大娘一張嘴笑得合不攏。見到外邊動靜,扯著女


  兒呼道:「快看!小姑娘臉紅到耳根去了,會不會是對咱們傻小子也有意思哪?」


  外頭,元再虹一張炭黑的國字臉上幾乎沒寫出個呆字,紅潮灌頂,讓他向來靈活的

  身手份外僵硬,不是絆著了椅腳,就是撞到了桌幾,手上那盤柚子差點往小佳人身上砸

  去;手忙腳亂之後,兩人面面相覷,紅著臉各自別開了去。


  「我……那個……我……」茶盤不知丟哪兒去,元再虹手上各抓一瓣柚子,都給他


  擰出汁來啦。


  「哎,都捏爛了,怎麼吃啊?」小姑娘輕柔地道。


  「啥?怎麼吃?這麼吃的——」他把手上的柚子全塞進嘴中,含糊道:「只要記得


  把籽吐出來就好……唔!咳咳咳……」嗆著了,開始猛咳。


  「你小心些兒——」小姑娘著急的幫忙拍他的背。


  母女倆在廉後一致搖頭。


  我怎麼會出生這種笨兒子?元大娘哀怨自問。


  我怎麼會與這種笨蛋做姊弟?元初虹嘆息不已。


  不忍再看,元初虹推了推母親:

  「好啦,現下您同意我們做這事兒,不是因為好管閑事了吧!她是小弟的心上人,

  一切純屬不得已。」


  元大娘張大嘴,啞口無言。


  這馬家的梁子怕是結定嘍。


  馬家,五代經營人牙子生意,由最初的小家小戶,做到如今吃下山西省八成以上生意的規模;

  可惜臭名遠揚,近年來更以買仆尢名,專替老太爺找貌美小妾以賺取暴利—如今享有


  富裕生活,對此更是樂之不疲。趨附著為富不仁的惡勢力,成日作威作福,好不風光。


  「什麼?!人弄丟了?!你是怎麼辦事的!」馬吉肥嘟嘟的手臂拍擊在桌兒上,吼


  聲如雷。


  在馬家做事的人牙子陳平回道:

  「原本一切好好的,我們在柯家丟下二十兩銀子便把人架走了,怎知還沒走出大東

  村,就給人暗算了。先是頭頂罩上黑巾,然後三人都被繩子吊到樹上,等黑巾扯下來時,


  柯家小妞也不見啦!」


  「混帳,一點事也辦不好,叫我怎麼對李老爺交代?我可是收了二百兩,打包票說

  三天內一定把人送到!是誰敢與我馬家作對?馬上給我查出來,」


  「在查了、在查了!柯家小妞總會回家去,我已派人盯著,一有動靜就會來報。」


  馬吉恨聲撂話:


  「要是給我知道是誰搞鬼—定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這時一名家丁跑了進來——


  「老爺、老爺!有消息了!」


  「快說!」


  家丁道:

  「有人上門向柯老頭提親,柯老頭也答應了,三日後就要娶過門啦!」


  「什麼?!竟然有這種事?」馬吉氣得一身肥肉都在抖。


  「老爺、老爺!」又一個家丁飛奔進來。


  「又有什麼事?」


  「柯家退回二十兩銀子,說不賣女兒。」


  「好大的膽子,到底是誰?」


  先前那個家丁道:


  「屬下打聽過了,好像是宛平縣城元大娘家提的親。這個親事是做給她十五歲的兒

  子。」


  馬吉雙眼一瞇,沉怒道:


  「是她?!」


  那女人居然敢跟他杠上?


  一時之間新仇舊恨全涌上心頭——


  「兩年前我看她女兒是塊料,上門提親被她拒絕也就算了,我大人大量不計較,反


  正她那平凡的女兒也配不上我玉樹臨風的兒子。那女人小家小戶的做人牙子生意,不侵

  擾到我們也就算了。才覺得她識相,不料今天居然敢做出這種事,看我還饒不饒她!」


  「是啊!別讓他人騎到咱們頭上來!」眾羅嘍善盡吆喝的職責。


  「來人,」馬吉喚著。


  「在!」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絕不教那一家子好過日!

  「元家要辦喜事?」甫踏入宛平縣城,便聽到姑母正與街坊傳遞這個尚熱呼呼的消息。年回低

  呼出聲,心口覺得沉沉的,連手上的禮盒都要握不祝年家大姑點頭直道:「可不是嗎?

  挺倉促的,昨兒個才去柯家提親,後天就要娶過門啦。」


  「是挺倉促的。」他呆呆應著。


  「哎呀!阿回,你趕了半個月的路程才抵達宛平縣,也不快去歇歇,別是現在就要


  趕回西平縣的山村了吧?不是說明天才搭驛站馬車的嗎?雖然說有六年沒回家了,但也

  不急在這一時半刻,要是累病了,豈不教你爹娘心疼?這些年你也真是爭氣哪,連送姑

  母的禮都買得這麼好,可見你在京城是發達嘍……」年家大姑心喜的碰著桌上那一大塊

  豬肉與兩條肥魚,以及一疋五十尺長的布料。


  「姑母,我還沒要走。這些禮是要提去拜訪元大娘。既然她家中有喜事,看來我得

  再包個紅包——」


  年家大姑驚恐地叫:


  「不可、不可!你別去,會倒楣的啊!」


  倒楣?年回微皺著濃黑的眉,不解地問:「好好的喜事,怎麼說倒楣呢?」


  「你該知道那個馬家吧?元大娘就是犯到了馬家,接下來恐怕要慘啦!他們家的楞

  小子要娶的正是馬家要的人,沒人敢上門賀喜,怕被牽連哩。」


  是元再虹要娶妻?!松了一口氣,唇角不自覺勾了起來。「呀!那麼早?他才十五


  是吧?」


  「是早了些,但也到時候嘍。你娘先前就掛念著你也十八歲了,該娶媳婦了。」年

  家大姑點了點頭,再拉回正題:「你就別去了。」


  年回仍是決定要出門:


  「不礙事的,我去去就回來。」


  不理會姑母的呼喚,他安步當車的往城南走去。路途中經過市集,見到有人在買桂

  花涼糖,掏了幾文錢買了一小袋。嘴中含著記憶中芳甜的滋味,一步一步拉近距離。一

  年未見,不知她是否依然是相同的模樣?

  其實這些年他漸漸不愛吃零嘴糕點了,總覺不是甜膩過頭就是酸得人牙都軟了。就

  這桂花涼糖,每見到有人賣,都會買一包來吃。


  與其說是在享受又涼又甜的滋味,倒不如說他是藉此沉浸於童年的回憶。在那暗淡


  且無止境的困頓歲月里,突然的一抹芳甜,劃破了絕望的茫然,從此是另一番天地,讓


  他可以努力成今天這樣的他。


  走了一個時辰,總算來到了元家。


  掛喜帳貼紅紙的,是像要辦喜事的樣子,但少了進進出出的人潮,再加上叩緊的大

  門,怎麼看怎麼的怪異。


  他伸手敲門。


  不一會,里頭傳來悶悶的低應——


  「誰呀?」


  「我是年回,來拜訪元大娘,順道討杯喜酒喝來著。」


  大門嘎吱地打開了,只一條縫,伸手將人往里頭扯之後,飛快又緊閉上門。穿上門

  栓之後,再以一根實木頂住門板,確定固若金湯後,才有空對來客打招呼。


  「哎呀,年回,怎麼會回來呢?趙老爺那麼好,居然放你回家探親哪?看來我今年


  是不必替你送家書啦!!」元初虹上上下下的打量眼前這個又高又結實的端正男子,每


  年見他一次,都覺得不同,真是男大十九變呀。


  年回攤開雙手任她看。這些年的歷練,早就讓他磨厚了臉皮、練壯了膽,一副安然


  自在的模樣。


  「你忘了,我當年賣了趙府六年,如今屆滿了。」


  咦?六年了嗎?她眨眨眼。


  「哇呀,那現下呢?趙老爺不會放人吧?」去年上京城看他,他已是個小管事了。


  主人出門采辦的貨品,全由他打包看管,買貨花用多少銀兩也由他計算,可見多受倚重。


  年回的笑容有些自得,雙手負在身後,挺了挺身軀道!

  「老爺子是希望我再簽個工契給他。」


  元初虹以手肘頂頂他,賊笑地問:


  「工錢很可觀吧?」


  「嗯。」他咳了聲,不自在的退開一小步。


  她無所覺,再度偎近他追問:

  「一年多少?說來聽聽嘛。」


  「一年給五十兩——」


  「嘩!」她大叫,對這天價感到暈眩,直抓著他手臂搖著。「你發啦!發達啦!一

  年五十兩,夠你一家子在縣城內買間宅子住啦。」一般富戶每年肯給十二兩銀子當工錢

  就算優差,大家搶著去了,天哪!五十兩……「你到底在趙家有多風光啊?」


  老實說,非常風光。


  給逗得面紅耳赤,他甚至還沒說出老爺子鼓吹他簽十年所開出的條件呢。配有宅子


  一間、丫頭、小廝各一名;兩匹馬加一輛馬車;月領十兩,并且可將一家子人全接入京


  城……非常之優渥,還有議價空間呢。可是……「我沒答應。」


  「嘎?!」她笑聲一頓。「你哪兒不對了?沒答應?」


  「我……」


  才要說明,就給打斷了,元大娘自屋子里呼叫著:「是誰來啦?初虹,怎麼不進來?


  你不把儀式主持完,他們怎麼進洞房啊?」


  「來了!」終於想起里頭正忙著呢,拉起年回往里頭跑。「娘,有客人來喝喜酒!」


  「怎麼?不是後天娶親嗎?」現在是怎麼一回事?年回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今天啦,早日生米煮成熟飯早安心。來來!」同來觀禮,做個見證,其它稍後再


  聊……」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元大娘與柯老爹端坐在上位,欣慰的看自家小兒女


  結成姻緣,雖沒有大排場,但該有的也算全有了。硬是拉來一位年高德助的元氏宗親當


  見證人,使這小小婚禮能夠成立,并被承認。


  沒什麼來客,就兩家人坐在一塊兒吃吃喝喝。那個元老爺爺生怕有禍事,早早走人,

  所以客人只有一位,就是年回。開心的新郎倌只會傻呼呼的笑,不好意思偷看小妻子,


  只好拉著年回扯些有的沒的——「啊,年回,我今天真是高興,你明白嗎?心里住了個


  人很快活很快活哩。」


  年迥笑應:


  「是,是,明白的。」


  「耶?你明白?原來你心中也有人是嗎?」元再虹笑呵呵地:「我想也是。你一表


  人才,又被京城大老爺倚重,心儀你的姑娘肯定不少,你何時請我喝喜酒呢?」


  「還早。沒你的好福氣,看來明年你就可以讓你娘抱到白胖的娃娃了!」年回看得


  出這是一對有情人,即便是權宜婚姻,也會是對恩愛小夫妻。


  元再虹揮揮手。


  「不不,太快了,過些年吧。娘說太早生育的女人家不好,老了之後身子會差些,

  最好等她十七歲再說。」


  元大娘笑啐了口:

  「傻小子,你媳婦兒都羞得抬不起頭啦,別說了吧!」


  「我說真的嘛——」


  元初虹端出一盤水果,對小弟道:


  「我看慧兒折騰一天也累了,你還是先扶她進房吧。收拾的事全交給我,別讓她出

  來勞累。」


  「哦,好。」


  見小夫妻倆離席了,柯老爹才垮下一張臉,嘆道:「今日一早,馬吉上門要求我交

  出慧兒,我怕日後你們不得安寧了,他可兇悍得緊哪。」


  元大娘強笑的安慰他:

  「親家,別擔心。至少慧兒這麼好的姑娘,沒讓人踏蹋,還成了我家媳婦。我們一

  同擔待吧就不相信那馬吉能奈我何,他總不敢殺人放人吧?」


  但他的小人招數卻是層出不窮,唉……


  「真的不必擔心嗎?」柯老爹是老實人,一輩子沒見識過壞人的手段,所以兩三下

  就信了元大娘的安撫,口氣輕松了些。


  「不必擔心。明日呢,你就帶著三個孩子先到鳳陽的親戚家住個半年。馬吉的事全

  交給我們解決。你們往南走,再虹帶著慧兒往北方的開平走。他要的人全走光了,什麼


  事也做不成啦!」


  元大娘忙著對親家面授機宜,年回自動自發的起身收拾碗筷端向灶房,元初虹正在

  後門打水要洗碗。


  「我來。」輕而易舉的以一只手提起那桶笨重的水。


  元初虹甩了甩手,費了好大的勁才打起的水,人家一手就搞定,男女的力量真是天


  差地別。


  他將水倒進木盆中,蹲下身,袖子一卷就搓洗起碗筷,沒把工作交還給她,很自然

  而然的樣子。她蹲在一邊由他去勞動,笑問:「這兩、三年你不大做這種小雜役的工作

  了吧?」


  「嗯,都在外邊跑。回到宅子也只忙著帳房的事。」


  「很好哇,那稍早你為何說沒答應趙大爺的雇傭?」她從一邊的籃子里抓出一顆柚

  子剝皮。


  他停頓了下,才道:


  「今年年初,趙總管給送回了家鄉。」


  「咦?為什麼?他才五十來歲,身子骨硬朗得很不是嗎?」她張大嘴問。


  「他出門辦事時不慎落馬,跌斷了一條腿。雖仍有能力管事,但無法出門奔波。老


  爺賞了他一大筆銀兩,送他回家鄉了。」


  「那……趙總管個人的意思呢?」記憶中趙總管是個很樂在工作的人,幾乎把趙府

  當成自己家業一般的盡心盡力。


  「總管走的前一天,我去向他告別。看到他……一下子老了二十歲似的,都沒生氣

  了。他家鄉已沒有親人。自十歲進趙府,四十多年以來只當這兒是唯一的家。他笑笑地


  對我說:沒法子,終究不是自己真正的家業,人家要換人,你就得走。」


  元初虹聽出了重點,輕道:

  「你曾經以他為努力的目標,所以特別震撼是吧?」


  就知道她一定懂!她一向比別人聰明。他看向她!

  「他老人家并不算一無所有,畢竟老爺一向慷慨,給了一千兩養老。但……我以為

  當生活溫飽之後,賺更多的錢并不會更快樂。快樂,或許必須是來自努力之後所堆砌出


  的成就感。那是成功,也是錢。但錢,卻不一定可以買到成功與快樂。你懂我的意思


  嗎?」問得好急切。


  她想了一會,點頭。


  「嗯。你對事業的渴望已超越金錢,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把錢視作一切的小鬼了。」


  他笑——


  「其實還是一樣。一旦事業有了,錢還會少嗎?只不過,我不想老了之後除了錢,

  什麼也沒有。」他不否認自己愛財如命。


  將柚子剝成兩半,一半遞到他嘴邊。


  「應該說,你厭惡被取代、被攆走。同樣是努力賺錢,你希望自己獨一無二,就算


  日後斷手斷腳,也仍然存在,不可或缺。」


  張口咬下那又酸又甜又多汁的柚子,滿滿的笑容已不必說太多。他是開懷的。


  她拍拍他。


  「當然我們是不敢想成為像趙大爺那樣的富賈啦,可是就算開小商鋪,也是老板級


  人物。以後還請你多關照呀,年老板。」


  他張口要說話,卻教她頑皮的塞進了大半片柚子,兩人笑鬧了起來。他撩水潑她,


  嚇得她趕緊溜,繞著水井躲他,還不時把柚子皮往他身上丟。


  「喂!你有沒有風度呀!怎麼可以追著我這個弱女子喊殺喊打的?是男人就該吃虧


  認衰!」


  「哪來這道理?喔!」又被一片柚子皮打中額頭。他單手往井沿一撐而跳,竟然越

  過了井,飛身擋在她身前,她一時煞不住身,整個人往他懷中撞去,又是兩聲慘叫!


  「哎唷,我的頭!」一定腫起來了。


  「唔……我的下巴……」八成給撞瘀了。


  兩人蹲下身各自撫著痛處,又疼又想笑的,一時找不出話說,只能齜牙咧嘴互望,

  夾著傻傻的笑。


  但不知為何,笑著笑著,竟是覺得有點尷尬。


  「呃……我……」不開口好像怪怪的,她張嘴發出虛詞。


  他突地伸出手,像要撫摸她的發!


  啊?他在做啥?元初虹胸口重重一抨,沒能反應。他不會是要……輕薄她吧?不會

  吧?可……行為又像……年回將黏在她發上的柚子籽挑了出來,無視她的怔然,提醒道:


  「你頭發沾到柚子汁液,黏黏的,都黏上一些塵土了,你今晚可得小心梳洗一番,恐怕


  會打結哩。」


  嘎?!什麼?什麼跟什麼!

  還是怔怔的看他,臉上泛起會錯意的困窘紅暈,覺得自己做了一次笨蛋,一個莫名


  其妙思春起來的大笨蛋。人家壓根兒沒那意思,她在怦然個什麼勁兒!

  他只是……看她頭發太臟,提醒她該洗了而已。


  一股深沉的懊惱彌漫周身,恨不得立即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再也別出來見人。


  更是的……


  她在期待什麼嗎?


  對年回,只是朋友,不是嗎?


  她到底在期待什麼呀?


  兩人之間,不可能的好不好!


  至少,他對她……是無意的。


  同樣十八歲,他行情正好,而她卻……已經太老。


  自己真是個大呆子!呆子、呆子!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