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卓悟
回憶至此,看著對麵幹淨的男孩,想起那天他仗義又善良的行為,心裏好像裝了個小鹿,上了發條似的亂蹦。我那天是在留他電話的途中遭遇耗子眼的扒竊,後來被砸在廣告牌下麵,手機飛出幾米遠之後就不爭氣地死機了。他匆匆接了個電話就走,也沒有要留我聯係方式的意思,盡管我已經明示、暗示、忽明忽暗示了好幾次,他還是沒有留下他的名字和電話就絕塵而去。那時,我的心崩潰得比那廣告牌還徹底,這家夥,太不懂女人心了。
世界好小,第二次見他,除了驚歎命運安排的巧合之外,我的荷爾蒙也徹底被攪亂了。這家夥,我們居然是一個學校的,我們居然還一同參加了聯誼會,這不是緣分是什麽?我堅信,除了在電視劇裏的胡編亂造之外,但凡在現實的世界中重逢的兩個人,總要發生點什麽的,老天爺很忙,若不是命中注定,他懶得揮手安排這一次又一次的邂逅。老天爺一定是酒足飯飽之後,突然想起我這個循規蹈矩、安分守己的親孫女了,於是慈悲心大發,特此獎勵一個男人給我,以慰聊我這麽多年來的孤單寂寞冷。
他這次沒有穿藍衣服,而是恰到好處的淡黃,顯得他幹淨又精神。他好像熟知流程,組織後勤的小夥子們經常手拿文件跑到他身邊,做請示狀。每到這時,他都會拿起紙筆,耐心地講解一番。
“這個人有領袖的相貌,應該是豪門子弟。”顯然,韓靈也注意到了這個人。
討厭,狼多肉少啊!
“豪門算不上,他就是卓悟,校長的兒子。”柳艾小聲對我們說。
原來,他就是卓悟,那個傳說中的人物。
韓靈說:“怪不得,明明同齡的小夥子們都跟侍奉主子似的呢。”
柳艾說:“是啊,的確是主子,小夥子們因為卓悟的名字中有個‘悟’字,還給他起了個外號,叫‘五爺’呢。”
我驚訝地說:“‘五爺’?這個外號也太誇張了點,就算是校長的兒子,畢竟也是個毛娃娃而已。”
按照女人的慣例,我此刻內心雖然歡欣鼓舞,外表總要矜持一下的。聽說自己愛慕的男人這麽受尊敬,我一邊暗自開心,一邊婊.子似的對他的名號挑三揀四。沒辦法,女人嘛,最擅長的就是口是心非。
韓靈分析說:“是的,年輕人不能捧得太高,尤其是這種依仗父母名氣的人,容易提前折損自己的福報,招來禍端。”
我和柳艾自動屏蔽了韓靈的分析。
柳艾說:“他沒那麽大的架子,‘五爺’又不是尊稱,隻是同學給起的外號,叫著玩的而已。”
我脖子一歪,大聲說:“已經算是尊稱了好不好,要不怎麽別人的外號都叫什麽二狗子、王麻子,唯獨他叫‘爺’?還不是因為他在學校說得算嘛。”我回想著廣告牌事故當天他寵辱不驚的氣場,暗想,他果然是見過世麵的人。
柳艾跟我杠上了:“那咱們宿舍還都管宋薑叫‘老大’呢,她有什麽可尊敬的?還不是開玩笑叫的。”
我反駁:“情況不一樣好不好,宋薑那是因為她名字太霸道了,誰讓他跟一百單八將頭領叫一個名?”
柳艾擴著嗓門說:“有什麽好爭辯的,人家的外號管你什麽事。”
我臉一紅,嚷嚷說:“怎麽不管我的事了,家事國事天下事,還事事入耳呢,何況都是一個學校的!我問問還不行了!”
韓靈夾在我倆中間,雙手食指分別堵住了左右耳朵,特別不想參與到我們的爭論中來。
柳艾翻了個白眼,說:“得,理都在你那,不跟你強。”
我說:“本來就是,你就是說不過我,強詞奪理!”
她氣得腦袋一轉,不再理我。
韓靈看我們戰爭結束,把手從耳朵裏放了下來,盯著卓悟,慢慢地說:“讓他念念經文吧,消災消難,保平安。”
“……”
相親大會,不對,聯誼會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地上的銀杏葉已經被越來越多到場的學生踩扁了不少。十六位嘉賓相視而坐,男兒血氣方剛,坐得筆直;女子美目流轉,嬌羞頷首。麵對一張張陌生的麵孔,大家仍顯拘謹。
主持人說:“很好,既然嘉賓都到齊了,咱們就免了那些客套的彎彎繞,直奔主題吧。開場語呢,我也不準備長篇大論,因為今天的主角是你們在場的各位……”
主持人還沒說上幾句話,我旁邊的柳艾已經用胳膊頂了我很多下了。天呐,這個妞兒,就不能消停一會嗎。我轉過臉看她:“幹嘛呀,人家主持人在上麵講話呢。”柳艾比劃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朝我向韓靈的方向使了使眼色,然後就捂嘴開始笑。我順著她的示意看過去,不禁也笑起來。韓靈坐在嘉賓座上,雙腿微微張開,雙手頗有大家風範地支撐在膝蓋上,定睛望著對麵座位上的男孩,眼珠一動不動。
對麵,是一個跟韓靈一樣膚色,一樣表情的男孩兒。一身休閑裝,油黑的臉上,一對星星眼閃爍著,抿著嘴跟韓靈對視。
在化妝水平和整容技術迅速崛起的今天,撞臉已經屢見不鮮。十個濃妝女,九個青狐媚。但像韓靈這樣,黑得如此純粹,不加修飾的女子,居然也能碰上除了土著人之外的“同類”,著實不易,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我和柳艾心照不宣地點著頭,暗下決心,把這兩個黑鬼撮合到一起。
我和柳艾咯咯笑著,引起了那黑炭頭的注意,他用研究的神情看著我,我趕緊扭過了頭。當麵拿人取笑,被抓了現形,我臉羞得通紅。按照正常邏輯,女孩都把臉撇開了,男生不應該識相一點,不要在盯著我了麽,可是,我的餘光告訴我,他盯著我看了個沒完沒了。
女人天生是敏感的動物,感覺到他一直盯著我,我也回饋以餘光,暗自求菩薩保佑,除了卓悟之外,其餘閑雜人等最好不要往我這裏弄。
正想著,主持人不知說了句什麽,嘉賓們都從椅子上站起來,往台上走。柳艾拉著我和韓靈一起到了台上,可憐了那見方的小舞台,沒多大的地方,卻擠了一群人。站在人群中,主持人開始拿長方形的黑布蒙嘉賓的眼睛。剛才隻顧著看黑炭頭了,根本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詢問地向柳艾看過去,柳艾也聳聳肩表示不知道。
多虧了韓靈給我們講解:“主持人說做遊戲,十六個嘉賓分成八組,每組一男一女,由於男女嘉賓互不相識,第一輪遊戲的分組方式是盲選,女孩蒙著眼睛摸搭檔,摸到誰便和誰一組。”
柳艾看了看對麵的男嘉賓:“為什麽要盲選啊,萬一選個野獸,豈不浪費了我這傾城的美女。”邊說邊看對麵的男嘉賓,像挑白菜似的評論著,這個太高那個太瘦,這個眼小那個牙大的。
我同意柳艾的觀點,說:“這年頭,睜著眼睛找對象都困難呢,別提蒙著眼睛找了。女人之所以會對自己的男人缺乏安全感,究其原因,不外乎三個方麵:沒錢,沒權,沒長相。蒙著眼睛選,豈不是連最基本的長相都保證不了?”
柳艾說:“除了這幾點,摳門的男人我也接受不了!”
我說:“嗯,小氣的男人也挺要命。”
柳艾說:“小氣倒是次要,萬一選個窮鬼呢?”
韓靈望著對麵的黑炭頭,嘴裏飄出一句話:“隻要不黑,其他的都好說。”
“……”
男嘉賓按照主持人的安排站成一排,主持人手裏拿著黑布,按個給女嘉賓蒙眼睛。底下的觀眾為了看得清楚些,很多人都站了起來,踮著腳向舞台這邊看。
眼睛被蒙上之前,我眼前的最後一個畫麵就是男主持人那張不太帥氣的臉,和台下麵依舊坐在嘉賓席上,沒有參與到遊戲中來的卓悟。我原以為他也是嘉賓之一,誰知他並不參加。對於這一點,我有些失望。雖說,我不一定那麽幸運,就算他參加了,我能跟他搭檔的幾率也隻有八分之一,但與之相比,我更不喜歡這種敗在起跑線上的感覺,連撞大運的機會都不給我。
他揚著腦袋坐在下麵,淡淡地看著台上嬌羞的姑娘們,一言不發,眼睛濕濕的、亮亮的,像被薰衣草味道的藍月亮洗衣液浸過一樣,帶著淡紫色的貴族氣息。很巧的,在某個瞬間,我們四目相對。這次我沒有像上次偷.窺黑炭頭被發現後那樣的把頭扭開,鼓著勇氣準備跟他來一場對視,雖然臉上燙得能煎蛋了,眼睛卻不肯挪開。他看見我盯著他,有點意外,笑容僵了下,好像認出了我,眼睛裏閃過一絲驚訝,挑著右嘴角笑了一笑。我瞬間歡喜得爆棚,咬著下嘴唇,目光自此無法從他的身上挪開。過了一會兒,他可能感覺對視應該結束了,於是佯裝看向別處,假裝不在意我的凝視,假裝沒有用餘光窺視著我。
然後,我的眼睛就被黑布蒙上了,眼前一片黑,但卓悟的輪廓還在。棱角分明的下巴,夜空如洗的眼睛,略帶狡黠的嘴角。
突然間,一個想法油然升起:若有君伴,死而無憾。
咖啡廳中燈光氤氳,更能刺激雌性激素的分泌,我自己都想不通,為何隻一個重逢,就能讓我毫無預兆地淪陷。上大學之前,我也小打小鬧談過幾場戀愛,均無疾而終。以前,多是別人追我,我來興致了,就答應處著看看。興致消了,就隨便找個理由分手,而且,學生時代的分手理由很簡單:我爸不讓早戀——既推卸了責任,又讓對方無語凝噎,屢試不爽,我們一直用它。所以,總得說來,能讓我一見傾心的家夥,卓悟是第一個。
記得後來,柳艾問過我一句話:“你喜歡卓悟什麽?”
我說:“我喜歡他帶給我的安全感,比北極絨還厚重的安全感。”
她輕蔑地笑笑,說:“拉倒吧,你就是賤,那些上杆子追你的你都看不上,遇見個拿你不當回事的,你反當個寶貝似的!”
我不得不說,柳艾這個屁雖然臭,但是放得有些道理。聽完她的話,我甚至懷疑起自己的人品來。
聯誼會的氣氛因為遊戲的緣故活絡起來,蒙上眼睛的女孩子們手牽著手嘰嘰喳喳地笑著,男孩排隊的順序被主持人打亂後,女孩憑感覺依次上前去摸自己的搭檔。
眼睛被遮上以後,世界一片漆黑。人的眼睛若是看不見了,心裏的訴求和欲.望就相對亮了。沒參加聯誼之前,我隻是想來湊個熱鬧,以一切可能的方式解救我單調的大學生活。誰知來到這裏,我見到了卓悟以後,心情再也沒平靜過。這是戀愛的感覺,沒錯的。否則我怎麽會一想到他在台下看著我,我的手腳就不同步了呢?我怎麽就不情不願地站在台上,有種想中途退出的感覺呢?怎麽突然就對男嘉賓失去了興趣,不想像小猴兒一樣站在台上耍給觀眾看了呢?哎,心兒小,難裝碎碎憂。
聽主持人說著:“梁小優,go!”
我知道,到我選搭檔的時候了。既來之,則安之,現在不是我一句話就能不參加的問題了,而是不管心裏怎麽掙紮,都要把這場聯誼進行到底。我摸黑向前探著步子,指尖向前探出,微微碰到一人的衣衫,剛想抓住,那個衣衫好像一個趔趄歪倒一邊去了。另一個人搶上來,略微粗魯地將胳膊塞進我的手裏。我納悶著,摘下眼罩,一口悶血噴出:居然是黑炭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