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慶幸 有原因的 緊張
謝令昭之後是怎麽雇了車,怎麽跟著陸薇薇和李氏來了竹溪鎮上的,一路上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隻能不停的告訴自己,他反正閑著就是閑著,就當隨便打發時間吧。
又有些忍不住惱自己,這不是犯賤呢,陸巍一直避他如蛇蠍,根本不理他,待會兒要是發現自己一直跟著他,肯定又得以為自己包藏禍心,得罵他甚至打他了,——他明明那麽瘦弱,打起人來怎麽那麽狠、那麽痛?
所以眼見陸薇薇和李氏要離開,自己再不出聲,他就真一直發現不了自己時,滿心亂糟糟的謝令昭那句‘難不成你跟蹤我’便脫口而出了。
幸得陸巍的母親實在是位通情達理,令人敬重的長輩,這會兒謝令昭也早不惱自己,而隻剩滿心的慶幸了,——他今兒這一趟,真是來得太值了!
李氏見謝令昭明明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有家不能回’,這些年心裏還不定多苦,小小年紀也真是太可憐了。
卻還一直是笑著的,心裏就越發同情他了,道:“十二歲還是個孩子呢,阿昭你當初就算犯了天大的錯,別人就算了,做父母的卻必須得包容原諒你,因為都知道‘養不教,父之過’。卻要打死你,還把你送到天遠地遠的,逢年過節也不讓你回去,這心也太狠了吧?”
“沒事兒阿昭,以後逢年過節你就跟了小巍到我們家過,他表哥李昌,還有個表哥李澈你也都認識吧?認識就好,大家既然都是同窗,也用不著再見外。小巍他舅舅舅母也都是極熱情好客的,見了你肯定會喜歡的。”
謝令昭笑得更燦爛了,“隻要伯母不嫌棄,我一定常去拜訪。”
陸薇薇在後麵卻是直喘粗氣。
這狗東西到底想怎樣?
等待會兒到了家,娘忙起來,他落了單,她再跟他算賬!
陸家村離鎮上並不遠,一刻鍾後,陸薇薇與李氏便已在自家門口了,當然,還有謝令昭。
李氏把謝令昭讓進院子裏,便忙忙開門開窗的透氣去了。
一麵吩咐陸薇薇,“小巍,你把阿昭手上的包袱都接下來放好,就去打水去……算了,還是我去打吧,你那點兒力氣一次就隻能提半桶水,夠幹什麽的?阿昭,這凳子我擦過了,你先坐會兒啊,很快就有熱水喝了,看得這滿頭的汗,剛才真不該讓你一直拿那麽多東西的。”
謝令昭並沒坐下,而是擺手笑道:“伯母,我不累,才這麽點兒東西,再多一倍我都拿得動。桶在哪裏?我去打水吧,不過伯母得告訴我,打水的地方在哪裏。”
李氏忙笑道:“阿昭是客人,怎麽能讓客人去打水?你坐你的,我很快……”
話沒說完,陸薇薇已道:“娘,我和謝令昭一起打水去吧,省得他找不到地方,一次也能多打些水回來,家裏到處都是灰,光打掃起碼都得好幾桶水。我們先去了啊。”
不待李氏說話,已不由分說去灶房提了木桶,再以桶抵著謝令昭,推著他出了大門外去。
這才咬牙道:“謝令昭,你死皮賴臉的非要來我家,到底想幹什麽?前兩次都是你的錯,上次也是你犯賤在先,拿蛇嚇我,我才會打你的,你休想我給你低頭道歉,便是你先低頭先道歉,我還未必原諒呢!你現在馬上給我走,不然就別怪我不客氣,再打你一頓了!”
謝令昭這會兒心情好得很。
見陸薇薇一雙黑眸因為生氣,比方才更明亮,恰與那日他受驚後怒瞪自己時一樣,心跳莫名又是一漏。
咳嗽一聲,方道:“我哪有死皮賴臉,不是伯母邀請我來的嗎?伯母可真是又溫柔又和氣,不是都說有其母必有其子,怎麽陸巍你半點伯母的溫柔和氣都沒繼承到?”
陸薇薇冷笑,“我的溫柔和氣是要分人的,你這樣可惡的人也配?我娘也就是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可惡,她要是知道你的惡形惡狀,知道你不但打傷過澈表哥,還拿蛇嚇過我,她就是再溫柔和氣,也一定不會再有好臉色給你。你要是識相,就立刻走人,省得待會兒大家不好看!”
謝令昭笑不出來了。
陸伯母這麽好,他是真不想讓她知道自己之前有多跋扈可惡,便是她知道後不趕他走,他又哪還有臉留下?
念頭閃過,就聽得院子裏傳來李氏的聲音,“小巍,你和阿昭還沒去嗎,在外麵嘀嘀咕咕說什麽呢?你可不許再敢阿昭走啊,他是我特地請來的客人,你跟他有誤會解開就是了,這馬上天就黑了,萬一出個什麽事兒,你後悔都來不及。”
陸薇薇聽得氣結。
姓謝的到底哪一點入了她娘的眼,要這般護著他!
謝令昭卻大是觸動。
這世上怎麽會有陸伯母這麽好的人,他母親若還活著,肯定就是這樣吧?
之前他這樣說,隻是為了讓陸伯母同情憐惜他而已,就像陸巍說的,其實是在‘賣慘’,但這會兒他卻是真這樣想了。
他直接接過了陸薇薇手裏的兩個桶,一麵往前走,一麵道:“陸巍,我們先去打水吧,你好歹先給我指個路,我們邊走邊說。”
陸薇薇吐一口氣,想著李氏還等著她打水回去打掃做飯,到底不情不願給謝令昭指了水窨所在的方向,“你還想說什麽?行,我娘非要留你住一晚,也罷了,但你待會兒不要再拍我娘馬屁,不要再賣慘了,等吃了飯,你就去睡,明兒一早起來你就走。我娘她心善單純,你要出氣要報複都衝著我來,我奉陪到底,無論如何都絕不會屈服!”
謝令昭等他說完了,才苦笑道:“陸巍,我在你心裏就這麽可惡這麽不堪,連伯母這麽好的人都要遷怒報複不成?也是,第一次我縱馬狂奔,橫行無忌,讓那麽多無辜路人遭殃,還打了李澈一鞭,第二次又不問青紅皂白去找你們的茬兒,第三次還拿蛇嚇你……就沒一次有過好事、好印象,也不怪你厭惡我,避我如蛇蠍。”
見陸薇薇一臉毫不掩飾的“你知道就好”,又道,“可不管你信不信,我其實之前不是這樣的。我那日是因為收到了京城家裏的信,又不許我今年回去過年……往年便罷了,今年年底是我祖母六十大壽,過了正月,又是我母親十五周年忌日,我真的很想回去。可我父親仍不讓我回去,因為我、我繼母又有了身孕,我父親怕我回去了,會惹她生氣,甚至對她腹中的胎兒不利,我……”
後麵的話,謝令昭說不下去了。
哪怕他很想讓陸巍知道,他沒他想得那般惡劣不堪;他也很想傾訴,這些話他埋在心裏很久了,哽得他是日夜難安,卻連個可以說的人都沒有。
還是說不下去了。
他實在做不到繼續往自己的傷口上撒鹽,他也怕陸巍仍覺得他是在賣慘。
陸薇薇的確很想冷笑,讓謝令昭別再賣慘了,再慘也改變不了他是個可惡之人的事實,再慘也不能成為他遷怒別人的理由。
可話到嘴邊,餘光卻見謝令昭滿臉都是苦澀與茫然,就像個知道自己受委屈,但因委屈受得太多太久,早已麻木了的孩子一般,陸薇薇到底還是把冷笑咽了回去。
片刻才沉聲道:“好,就算第一次你情有可原,第二次第三次呢,總是你蓄意尋釁報複了吧?我就不明白了,明明錯的就是你,你是怎麽做到那麽理直氣壯,怎麽好意思找我們茬兒的?今兒也就是我表哥沒跟我們一起回來,這會兒人不在,不然他早打得你滿地找牙了!”
李舅母倒是說了讓李昌陪陸薇薇和李氏回來的,省得路上有個什麽意外,兩個弱女子應付不來。
陸薇薇卻婉拒了,她就算瘦弱麵嫩,對外也是男子,還一看就是個讀書人,一般也不會有人生事到她們母女頭上;且李成棟不在,家裏鋪子上的掌櫃小二幫工們,都得靠李昌這個大少爺去慰問宴請,本來時間就不夠用了,哪還能白白浪費兩日?
不過這會兒陸薇薇是真後悔沒讓李昌一起回來。
謝令昭又是一個苦笑,小聲道:“我、我那些日子心裏都窩著一團火,不怕你笑話兒,就跟瘋狗一樣,恨不能逮誰咬誰。也巴不得有人能不管不顧的跟我狠狠打一架,讓我好生散散心裏的火……我那些小廝仆人都是罵不還口打不還手,學裏其他人要麽就是想奉承巴結我的,要麽就是恨不能有多遠離我多遠的,我根本找不到人,所以才會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畢竟好歹還算有個理由……”
見陸薇薇橫眉怒目,分明又要暴走了。
忙識趣賠笑,“不是不是,反正就是那個意思,隻我不會說話,表達不出來而已。陸巍,你記得上次你打了我後,我第二日還去找過你嗎?我、我其實是想去跟你、跟你道歉,交朋友的……我每天不但心裏窩著一團火,還很空虛、很無聊,不知道一天天的該做什麽,隻覺得時間難熬,也沒有朋友,沒有一個能說話兒的人,可你直接不理我……”
陸薇薇見他說著說著,還委屈上了,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無語。
他還覺得自己很委屈,很可憐不成?
臉呢!
正好水窨已近在眼前,還有村裏其他人在打水,她索性先不說了,伸手就要搶過謝令昭手裏一隻桶打水去。
謝令昭卻手一偏,沒讓她把桶搶走,“就你這小細胳膊小細腿兒的,打什麽水呢,都我來打,我來提就是。”
說完果真上前,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打起水來。
旁邊的人早已看見二人了,不認得謝令昭,卻是認得陸薇薇的,畢竟母女兩個一年再不回來,也總要回來個三四次的。
立時都笑著與陸薇薇打起招呼來,“是小巍呀,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你娘也回來了?”
“小巍比上次回來時,又長高了好些哈,也更俊俏了,等將來再高中了,當了老爺,怕是隻有天上的仙女才配得上吧?”
“那是肯定的,小巍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當然要配天上的仙女兒了……”
陸薇薇這些年雖回陸家村少,該認得的人也差不多都認得,該習慣的也早習慣了。
知道大家都沒惡意,遂笑道:“叔伯嬸子哥哥嫂子們就別笑話兒我了,我如今還什麽都不是呢,可當不起大家這麽說,隻盼能承大家吉言,將來真能學出個名堂來吧。”
眾人紛紛笑道:“都知道小巍你書念得好,在縣學裏都數得著,夫子大人們也常誇的,便現在還什麽都不是,將來肯定要當大官的,我們可都等著你造福我們了哈。”
又問謝令昭是誰,“這位公子也好生俊俏,還生得這般高大,小巍,是你家親戚,還是同窗好友呢?我記得你家表哥好像不長這樣哈。”
謝令昭不待陸薇薇說話,已笑道:“我是陸巍在縣學的同窗,今兒蒙陸伯母不嫌棄,請我來做客的,各位叔伯嬸子哥哥嫂子們好。”
嘴上說著話,手上也不停,很快便動作利索的把兩個桶都打滿了水,見旁邊一位大娘力氣不濟,還幫她把她的水桶一把提了上來,穩穩放到了旁邊的平地上。
這下眾人注意力更是都集中到了他身上,又見他不但長得好,還一身的錦衣華服,一看就知道定是大戶人家的少爺。
更是沒口子的誇起來,“這位公子一表人才,肯定也跟我們小巍一樣,在縣學裏人人都誇吧?”
“您這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少爺,還肯幫同窗打水,幫我們這些人的忙,就憑您這份心胸,將來也肯定是要當大官幹大事的。”
還有問謝令昭可娶了親的,“這般高大俊俏又人品好的公子,少奶奶肯定是縣裏大戶人家的小姐吧?”
“公子還沒娶親啊?那正好了,我娘家表妹有個女兒,長得可好了,她家也在縣裏,做著不小的生意,肯定配得上公子的。”
“公子,我家就有女兒,長得也還不錯,要不,我待會兒帶她去小巍家,你先瞧瞧?我也不是貪圖公子別的,就是看你長得好,人品也好……”
謝令昭一開始還能含笑聽著,時不時應上眾人一句半句的。
漸漸便招架不住,隻能麵紅耳赤的幹笑了。
看得一旁陸薇薇又是好笑,又是解氣。
讓你多事,讓你顯擺,讓你厚臉皮,現在知道人民群眾的厲害了吧?
還是想著李氏肯定等他們打水回去等急了,又見謝令昭不停的向她使眼色,求她解救,陸薇薇才笑著開了口:“叔伯嬸子哥哥嫂子們,我娘還等著我們打水回去打掃,就不陪大家夥兒多說,先走了啊。大家夥兒讓讓,別太熱情嚇著了我同窗,往後都不敢再來了……”
然後提了一桶水在前,生生為自己和謝令昭殺出了一條“血路”來。
謝令昭等走出老遠了,才長長籲了一口氣,道:“陸巍,你們村裏的人真是太熱情了,雖然有些讓人招架不住,但其實心裏感覺還挺好的。”
陸薇薇冷哼,“那也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某些人的真麵目,不知道某些人可惡起來,簡直讓人恨不得就地打死!”
“呃……”
謝令昭幹笑,“不是已經翻篇兒了嗎?陸巍,我真的知道錯了,第一次就錯得離譜,之後更是錯上加錯,但我會改的,不是聖人都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嗎,你就給我個機會,原諒我,跟我交朋友吧?往後我身邊有了你這個朋友近朱者赤、見賢思齊,也有了伯母這個長輩關心教誨,我肯定會跟以前大不一樣的,不信你就瞧著吧。”
一邊說,一邊還討好的提過陸薇薇手裏的水桶,便一麵一桶水,還特意兩麵提得一樣高,大步往回先走了。
陸薇薇看得直翻白眼兒,真是不但愛賣慘,還愛炫耀,心裏卻知道自己對謝令昭的惡感已去了幾分。
謝令昭身高腿長,縱提了兩桶水,也比陸薇薇腳程快。
是以等陸薇薇回到家裏,他已把水都提到灶房裏,又拿了大掃把,要幫李氏掃院子了。
李氏自是不肯,“阿昭你快坐下歇會兒吧,讓你幫著打水已經不該了,誰家這樣待客的?還要讓你幫著掃院子,我這個主人家成什麽人了,也不用去見人,往後也沒有客人願意登我們家的門了。”
謝令昭卻很堅持,“伯母,您就讓我掃吧,我不累,伯母對我這般好,我等不及想回報伯母,可眼下我實在沒有其他能回報伯母的,也就隻能出點兒力,回報一二了。伯母隻管忙您的去,這院子就交給我了。”
說著見陸薇薇回來了,衝她討好一笑,“陸巍,我從來沒掃過院子,剛開始可能掃不好,要不,你教教我吧?”
陸薇薇簡直要懷疑眼前的謝令昭是不是讓人穿越了。
不然怎麽可能跟之前那個可惡的他,徹底判若兩人,連帶長相都跟著變了似的,明明不久前還是個滿臉戾氣的狗東西,怎麽這麽快就變成了一隻傻二哈?
她想了想,笑著與李氏道:“娘,您先打掃灶房去,打掃完了燒點熱水我們喝吧,實在有些口渴了。院子就交給我和謝令昭打掃便是,我會打掃大半,不會怠慢了您的客人的……您再耽擱下去,弄得天都黑了,也喝不上水吃不上飯更洗不了澡,才真是要怠慢您的客人了。”
李氏聽得好氣又好笑,“你不用一口一個‘您的客人’,阿昭先是你的同窗,然後才是我的客人,你們看樣子誤會也已經解除了,幹嘛還這樣陰陽怪氣的?行吧,我先去打掃灶房、燒水,院子就交給你們了。阿昭,那就辛苦你了啊,待會兒伯母給你做好吃的。”
待謝令昭應了,“伯母,我很高興,一點都不辛苦。”
又嗔了陸薇薇一句:“小巍,你不許欺負阿昭啊。”,才轉身去了灶房裏。
餘下陸薇薇看著笑得越發像個二傻子一樣的謝令昭,白眼兒都懶得翻了,直接嘲諷道:“你真這麽高興?戲別太過了,不知道過猶不及呢?”
謝令昭仍滿臉是笑,“我沒演戲啊,我是真的高興,從來沒人對我像伯母對我這般好過。陸巍,你不知道,要是伯母願意,我都恨不能立時認她做幹娘,給她當兒子了!”
他固然很想跟陸巍交朋友,讓自己以後的日子不再那麽空虛無聊,讓自己以後能有說心裏話的人。
但今日他最大的收獲,顯然是認識了陸伯母,陸伯母還對他這麽好,所以無論陸巍還要怎麽說他、嫌棄他,這個朋友他都交定了!
陸薇薇忙道:“你可別,我娘有我就夠了,她也高攀不起你這樣高高在上的大少爺兒子。等明兒一早起來,你最好自覺一點,主動走人,別等我開口請你。”
謝令昭笑容不變,但沒應陸薇薇的話,直接岔開了話題,“這大掃把要怎麽用,是這樣嗎……怎麽這麽大的灰塵,咳咳咳……”
陸薇薇拿手拚命在麵前扇,把灰塵都扇開了,才沒好氣道:“你用那麽大力氣,又沒灑水,當然灰塵大了。等著,我先端水來灑了,你再掃。”
謝令昭詫異,“掃地之前還要灑水嗎,我從來沒見我家下人掃地時澆過水啊……好像我就沒見過他們掃地,都是拿了帕子到處擦到處打掃的。”
陸薇薇嗬嗬,“你家下人怎麽可能當著你的麵兒掃地,你還睡大覺時,隻怕他們已經掃完了。再說你家高房大屋,地麵至少也是青石鋪就,窗明幾淨,我家卻是泥巴地,塵土飛揚,怎麽跟你家比,你還真是‘何不食肉糜’呢!”
說得謝令昭訕訕的摸了摸鼻子,“陸巍你別生氣,我之前的確不知道這些,但我現在知道了,還得多謝你教我呢。”
陸薇薇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這貨原來還是個抖M呢?
她直接端水去了,等端了水回來,把階簷和院子裏都澆了一遍,謝令昭便拿大掃地四處掃起來,一開始還很生疏,漸漸便找到感覺,越掃越好了。
他臉上也一直帶著笑,還是直達眼底的笑,一看就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看得陸薇薇又想嗬嗬了,他到底在高興個什麽勁兒,他真的沒被穿越嗎?
李氏很快打掃完灶房,燒好了水,又擰了帕子,屋裏屋外的到處擦拭起來。
加上有陸薇薇打下手,謝令昭掃完地後,又幫著去打了幾趟水,趕在天擦黑之前,整個家裏已收拾得蠻可以住人了。
隔壁段氏也正好送了魚和菜來,笑著與李氏道:“每次回來就住一兩晚,弟妹還要費心費力的裏裏外外都打掃一遍,就沒見過你這麽勤快這麽愛幹淨的人。偏還不讓我幫忙,我又不是外人,看你這滿頭滿臉的汗。”
一麵把手裏的東西遞給李氏,“算著你該打掃完了,我才過來的。喏,魚已經給你殺好,直接就可以下鍋了,菜也都擇好了,洗洗就成。這魚沒殺之前三斤多,夠了吧?小巍呢,怎麽不見?”
李氏忙把魚和菜都接過,放到灶房裏,又把段氏往屋裏讓,“這麽大條魚,夠了夠了,還有這麽多菜呢,看著就水靈,明兒我們肯定吃不完,得帶回縣裏去。都不知道該怎麽謝嫂子才好了,想得也太周到了,我這就給嫂子拿錢啊。”
又叫陸薇薇來見段氏。
陸薇薇早聽到段氏的聲音了,笑著迎了出來,“好久沒見二伯母了,您和二伯父都好,家裏也都好吧?”
段氏笑嗬嗬道:“都好,都好,小巍又長高了,也更俊了,弟妹就等著將來享福吧。錢不錢的,就別說了啊,魚是你二哥自己打的,又沒花錢,菜也是我自己種的,還種的是你家的地,還要收你錢,我成什麽人了?本來你們娘兒倆難得回來,要不是怕某些人東說西說,都該直接叫了你們去我們家吃飯,省得你們麻煩的。”
說著往屋裏覷,“聽說來的小巍的同窗是縣裏大戶人家的少爺,還長得俊人品也好,怎麽不見人?可惜方才我過來時,竟沒看到。”
正好就見屋裏謝令昭站了起來,見她看過來,還禮貌的欠身一笑,“二伯母好,我是陸巍的同窗謝令昭。”
段氏一張臉越發笑開了花兒,“嗨呀,真是好生俊俏,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少爺,還這般講禮,真不虧是讀書人哈。我們小巍年紀小,往後還要麻煩謝少爺在學裏多多照顧他哈。”
謝令昭自是笑著應“好”,“二伯母放心,陸伯母待我跟陸巍一樣好,我往後定會好生照顧陸巍的。”
心裏很是羨慕陸薇薇,怎麽他身邊的長輩都這麽好呢?
羨慕之餘,因為陸家村的人是因李氏和陸薇薇,因他自己‘俊俏’、‘人品好’、‘講禮’,而不是知道他是來自京城的豪門公子的緣故,對他都是幾乎不摻雜任何雜質的和氣與善意,又忍不住心裏發熱。
原來祖母說得對,這世上還是有很多美好與溫暖的,隻要有一雙願意去看和善於發現的眼睛。
段氏還沒走,又有人來了,卻是陸薇薇的堂姐陸大妮兒。
她是來叫李氏和陸薇薇去吃飯的,“算著大伯母和小巍這兩日肯定要回來,爺爺奶奶早就讓我娘和二嬸殺了雞,現在已經燉好,隻等大伯母和小巍去吃了。”
說完四處看了看,又補充了一句:“聽說小巍來了個同窗?爺爺奶奶讓那位公子一起去家裏吃飯。”
李氏與段氏聞言,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裏看到了驚愕。
以往李氏和陸薇薇回來,陸有成和曹氏從來沒叫母女兩個去他們家吃過飯,都是在家等著李氏帶了陸薇薇上門問好、送東西,饒是如此,一開始也鮮少有好臉色。
畢竟當初李氏帶陸薇薇搬去縣裏住時,家裏也好,田地都好,都直接托付租賃給的外人,哪有這樣肥水光落外人田的道理?又讓村兒裏其他人怎麽看、怎麽想他們一家老小?
簡直就是活生生打他們的臉,告訴所有人,他們當公婆兄弟妯娌的肯定欺負了孤兒寡母!
偏陸有成和曹氏礙於李成棟、礙於裏長老爺,還無可奈何,怎麽可能再有好臉色,更別提叫李氏和陸薇薇吃飯了。
且他們不叫母女兩個去吃飯,——當然,他們叫了母女兩個也不會去,沒的白噎著自己。
也不肯母女兩個去段氏家裏吃,口口聲聲‘我們家又不是沒人了,一回來就去別人家吃飯算怎麽一回事,不是讓人笑話兒我們家吃不起飯呢?’
所以方才段氏才會說‘要不是怕某些人東說西說’。
還是後來陸薇薇考進了縣學,便是在縣學裏,也名列前茅,都知道將來定會大造化的,陸有成才漸漸有了好臉色,每次李氏與陸薇薇回來,也會裝個麵子情兒的叫她們回去吃飯了。
隻母女兩個仍不肯去便是了,時間一長,陸有成與曹氏便也懶得走過場了,反正李氏怎麽也不敢少了他們每個月的錢糧,陸薇薇將來真發達了,也得孝順他們。
不想今兒一家子又裝上了……
李氏想著,忽見陸大妮兒與以往分明有些不一樣,衣服好像是新的,頭發也梳得整整齊齊,還戴了銀簪子和鮮豔的絨花,再一細看,眉毛也畫得細細的,好像還敷了粉點了胭脂。
陸家人相貌都還算不錯,畢竟一家之主陸有成就長得很不錯,不然當年也娶不到哪怕是流放的京城千金小姐了。
自然陸大妮兒的相貌也在平均線之上,加上正是女兒家一輩子最好的年紀,還特地打扮過了,瞧著還真有幾分亭亭玉立,楚楚動人。
咳嗽一聲,咳得陸大妮兒不敢再東張西望後,才淡笑道:“我帶了吃的回來,加上你們二伯母才送來的我買的鮮魚和青菜,馬上就能吃飯了,就不給公婆和家裏添麻煩了。大妮兒,你回去告訴爺爺奶奶,讓大家夥兒吃飯吧,等我待會兒忙完了,就帶了小巍去請安問好。”
陸大妮兒早知道李氏不可能一說就答應了,笑道:“可雞都燉好了,大伯母就別麻煩了,魚和菜留著明兒再吃也是一樣的。這馬上天就要黑了,又趕了一天的路,便大伯母不累不餓,小巍和、和他的同窗公子也肯定餓了……”
見李氏還是不為所動,“我和小巍吃了飯就過去,你先回吧。”
隻得看向了陸薇薇,“小巍,大伯母忙,就你帶了這位公子,跟我一起去吃飯吧?爺爺看見你和這位公子,一定很高興的。”
陸薇薇見她直接對自己開口了,不好再緘口不言,也淡笑道:“我們馬上也吃飯了,就不給家裏添麻煩了,大姐還是先回去吧,待會兒再見。”
李氏能看到想到的,陸薇薇自然也能看到想到。
雖然謝令昭實在是個可惡的,那也不是陸大妮兒一個真正的村姑能肖想的,說句不好聽的,她怕是連給謝令昭當丫頭都不夠格兒,就更別說其他了。
同樣,雖然陸薇薇從來不喜歡陸大妮兒,不喜歡陸家的每一個人,在這事兒上,也做不到明知前麵是火坑,還眼睜睜看著陸大妮兒去跳。
所以還是一開始就斷了陸大妮兒念想的好。
陸大妮兒見陸薇薇也不肯聽自己的,笑容越發勉強了,“都是一家人,哪裏麻煩了,小巍,你和這位公子就去家裏吃飯吧?不然爺爺奶奶肯定要罵我,連請個人就請不到的。這位公子,您和小巍就去我們家裏吃飯吧,我爺爺說、說要感謝你平時對我們小巍的照顧……”
話沒說完,因本是背對著她而坐的謝令昭忽然起身轉了過來,也讓她終於看清了謝令昭整個人,驚喜之下,自動戛然而止了。
難怪村裏見過這位公子的都沒口子的誇,又是說長得好,又是說人品好,又是說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少爺的。
眼前的人可不正跟天神下凡一樣嗎,這長得也太好看了,她根本不知道要怎麽形容,反正比她這輩子見過的所有人都好看!
還這麽高,這麽挺拔,身上穿的衣裳也是這般好看,肯定是最好、最貴的綢子做的吧?
便是他不是大戶人家的少爺,光憑他這份樣貌氣度,她也願意、願意……跟他了。
當然,是大戶人家的少爺就更好了,隻要能跟了他,便不能當大的,隻能當小的,她這輩子豈不是也等著吃香喝辣,再不用愁了?
陸大妮兒按下自己“噗通噗通”直跳的心,笑容更熱切了,“公子,您跟我們家小巍平日在縣學裏肯定很要好,今兒才會特地跟他一起回來吧?往後可一定要常來才是,我們村兒風景還是挺好的,往後公子再來,就算小巍沒空,我卻是時時都很閑的,正好帶了公子到處逛逛、瞧瞧去。”
又道:“公子,您這便隨我家去吃飯吧?再耽擱下去,菜可就要涼了。大伯母和小巍若實在不得空去吃飯,就算了,這位公子去也是一樣的。”
竟是打算直接撇開李氏和陸薇薇了。
陸薇薇簡直無語。
這叫什麽事兒,為了攀高枝兒,連臉都不要了?
餘光見李氏已是氣黃了臉,忙趕在她之前開了口:“大姐,這是我的同窗、我的客人,與家裏其他人都素不相識,就這樣去吃飯,算怎麽一回事?大姐與我同窗男女有別,也不宜多說。你還是先回去吃飯吧,待會兒我和我娘自會過去的。”
謝令昭忽然道:“陸巍,我趕了一天路,這會兒有些累了,你能不能先帶我去今晚我住的房間稍微歇一會兒?等我歇了起來,應該就可以品嚐陸伯母的手藝了吧?真是好生期待,肯定比我家裏的廚子們手藝好十倍,一天天不是山珍海味,就是鮑參翅肚的,沒的讓人膩得慌。”
除了剛轉身過來,掃了陸大妮兒一眼,再沒看過她,就當這人壓根兒不存在一般。
——謝令昭好歹也是在那樣的家庭那樣的環境下長到這麽大的,旁的不論,察言觀色的本事和心眼兒怎麽可能真缺了?
都不用問陸薇薇,已能猜到他們母子與本家的關係定然好不了了。
不然自己好好兒的有家,幹嘛非要長年累月的住舅舅家裏,便是為了陸薇薇求學方便,他一個人住舅舅家,平日學裏休沐放假時回來便是了,李氏大可留在家裏,把家裏裏裏外外都照應好。
到底陸巍是姓陸,不是姓李的。
那母子兩個會住到李家,自然就有原因了,聽說陸巍是遺腹子,孤兒寡母的日子,本就難過;他如今的奶奶好像還是他爺爺續娶的,與陸巍的爹天生就隔了肚皮的,怎麽可能真跟一奶同胞的一樣?
還不知道早年娘兒倆吃了多少苦呢!
隻這一層原因,已夠謝令昭不待見陸家任何一個人了。
陸巍可是他的朋友,陸伯母更是這麽好一個人,他們竟敢欺負逼迫他們,簡直就是黑心爛肝!
何況眼前的陸大妮兒還是如此的不自愛,“自甘下賤”四個字簡直明晃晃寫在臉上,就更讓謝令昭不待見了。
也不照照鏡子看她是副什麽德行,縱使刻意打扮了,依然連他家的丫頭都不如,給他提鞋都不配,還想打他的主意;還連人都沒見過,隻是聽說了他是大戶人家的少爺,便已想起那些有的沒的來,——可真是一家子都不要臉到了極點!
先是陸薇薇直接說了‘男女有別’,再是謝令昭滿臉嫌惡的來了一句‘沒的讓人膩得慌’。
陸大妮兒便是再蠢,再被眼前堪稱閃閃發光的謝令昭和往後吃香喝辣穿金戴銀的好日子迷了眼晃了神,這會兒也醒過了神來,臉刷的一下紅透了。
她當然知道男女有別,可這不是、這不是她年紀大了,總得為自己打算嗎?
人大戶人家的少爺又什麽沒吃過,怎麽會稀罕他們家的燉雞,稀罕他們家的飯?要不是他跟小巍是同窗,怕是連他們村兒都會嫌偏僻破爛,這輩子不會來一次吧?
可既然人都來他們村兒裏了,就去他們家吃一頓飯怎麽了,她若將來真能有好日子過,難不成還會虧待了小巍當弟弟的和大伯母?
分明就是見不得她好,見不得他們家好。
但她要是錯過了這次機會,就隻能被爺爺奶奶隨便嫁個除了彩禮,其他都不會為她考慮的人家,她才不要去過那樣的日子,跟她娘似的,受一輩子的窮和氣。
所以她必須得抓住這次機會,無論如何也要再試一試才是,不然今兒殺的雞奶奶肯定也要算到他們三房頭上,回頭還不知道要怎麽給她娘臉色瞧呢……
陸大妮兒一時間什麽滋味兒都湧上了心頭,但終究還是羞臊占了大頭。
勉強擠出一句:“大伯母和小巍不肯去吃飯,那我就先回去了,省得爺爺奶奶等急了。”,便紅著臉,悻悻的走了。
李氏見她走遠了,才滿臉不好意思的與謝令昭道:“倒是讓阿昭見笑了,你先和小巍說著話兒,我做飯去了啊,剛才又是打水又是掃地的,你肯定餓壞了吧?”
心裏把陸大妮兒和孫蘭花都罵了個狗血噴頭,她們不要臉,她和小巍還要呢,阿昭可是小巍的同窗,丟的可都是小巍的臉!
謝令昭已笑道:“伯母這是什麽話兒,林子大了本就什麽鳥都有,與您何幹?您隻管忙您的去,有要我幫忙的就隻管吩咐,我旁的不行,幫著打打下手應該還是沒問題的。”
說得李氏轉怒為喜起來,“這孩子,可真是太會說話兒了。小巍,你陪著阿昭說話兒啊,很快我們就能吃飯了。”
段氏也笑道:“小巍,你聽你娘的,陪謝少爺說話兒吧,我幫你娘把飯做得差不多了,我再回去。”
妯娌兩個說著都去了灶房,陸薇薇離她們更近,還能聽見段氏壓低了聲音與李氏說:“就沒見過誰家大姑娘這般不要臉皮的,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說她了……聽說是在給她相看人家了,不過你那公婆你又不是不知道,肯定隻管彩禮,其他都不會為她著想的,也難怪她想掙一掙……”
陸薇薇一時不知是該厭惡,還是該同情陸大妮兒的好。
她看向謝令昭,諷笑道:“某人既山珍海味,鮑參翅肚都吃膩了,又何必非要賴在我們家不走?”
但她自己知道,雖然她是在諷刺謝令昭,其實諷隻占少數,更多還是開玩笑。
好在謝令昭也聽出來了,笑道:“那怎麽能一樣,再是山珍海味,鮑參翅肚,都不是陸伯母做的。一起吃飯的,也不是我尊敬的長輩和我的朋友,根本就沒法兒比好嗎?”
陸薇薇嗬嗬,“誰是你的朋友了,我答應做你的朋友了嗎?反正明兒一早你就走,等回了縣裏,也別再來煩我,更別找我兩個表哥的麻煩,我們都忙得很,沒時間與你白白浪費。”
“……哦。”謝令昭立時耷拉了臉,片刻才小聲說了一句,“我不煩你,也不找他們的麻煩了,還是不成嗎?”
陸薇薇見他一臉的委屈與沮喪,雖然已經領教過了他是何等的會賣慘,還是免不得幾分不自然起來。
咳嗽一聲,正色道:“開了年就要縣試了,我們都是寒門小戶,尤其我澈表哥,家裏真的很困難,一家子的希望全在他一個人身上;我也是我娘全部的希望,我們母子總不能靠我舅舅一輩子,所以我們真的經不起任何的耽擱浪費。你要找麻煩,就找別人的去,要交朋友,也找別人交去,不成嗎?”
頓了頓,“實在不行,你年紀也不小了,還可以娶親生子嘛,就算你家裏……,但妻兒卻是你自己的,肯定與你一條心,你不就有家有親人,有人說心裏話兒,逢年過節也不用孤零零的了?”
謝令昭等她說完了,方沉聲道:“都知道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連京城都回不去,家都回不了,拿什麽娶親生子?便真有一日,他們想為我娶親了,怕也隻會與他們一條心,反拿我當外人,那我還不如一輩子不娶呢!陸巍,我往後一定不煩你,你就讓我做你的朋友行嗎,我真的很想有個朋友,也很想以後經常……不是,偶爾,偶爾能見到陸伯母,吃到她親手做的菜,我就心滿意足了。”
陸薇薇皺眉,“沒你想的這般悲觀,就算是他們選的人,要跟她共度一生的人卻是你,她不至連基本的主次都分不清吧?”
“這你就不知道了。”
謝令昭苦笑,“像我們那樣的人家,都是金玉其表敗絮其中,貌合神離、甚至烏眼雞似的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夫妻比比皆是,我可不敢奢求自己能是那少數的例外,我……噝……”
忽然皺了眉,一臉的痛苦之色。
陸薇薇忙道:“怎麽了,我跟我娘不一樣,可、可不吃你這一套。”
謝令昭苦笑著攤了手給她看,“我知道你不吃這一套,我也沒想騙你……喏,先前掃地時沒注意,應該是紮了一些細刺到肉裏,剛才不小心碰了一下,實在太痛,才沒忍住的……”
陸薇薇聞言,把燈盞端近了定睛一看,果見白皙的掌心裏好幾處都紮了細刺,不由翻白眼兒,“不會掃就別掃啊,非要搶著掃,紮了刺也不說,我剛才要是不問你,你豈不是要明兒回了縣裏,再來處理呢?等著,我問我娘找針去,不把刺挑出來,再擦藥酒,明兒肯定要紅腫的。”
一邊說,一邊已出了堂屋,“娘,娘——”
並不知道自己才一轉身,謝令昭已滿臉的笑。
少時,陸薇薇折了回來,後麵還跟著李氏,“阿昭,我聽小巍說你掃地時手紮了刺?你這孩子也真是,怎麽不早說,我馬上給你把刺都挑出來啊,幸好家裏我也收了個小針線包的……先把針在火上燒一燒,也省得回頭化膿了……有點兒痛,你忍一忍哈……”
眼見針已快紮進謝令昭肉裏了,李氏卻忽然停住了,“小巍,還是你來吧,光線不好了,我看不清楚,別刺沒給阿昭挑出來,再白紮他幾下,就虧大了。”
屋裏的確很暗,縱點了燈,也隻能照個大概,幹不了精細活兒。
陸薇薇想也不想便依言接過了李氏手裏的針,“那娘您繼續去忙吧,別耽誤二伯母太久了,家裏肯定還等著她回去吃飯,偏她又客氣,留她吃飯肯定是不肯的。”
說話間,已抓過謝令昭的手,看準一個紮了的刺的地方,就要紮下去。
李氏又忽然道:“小巍,還是我來吧,我忘了你男孩兒家家的不會用針了,還是我來的好。”
她居然忘了男女有別了,何況兩個人的手一個那麽大,一個那麽小,一個那麽白,一個那麽黑,阿昭又顯然是個聰明的,萬一瞧出了破綻,可該如何是好?
陸薇薇哪裏知道李氏在想什麽,道:“娘,就我來吧,您忙您的去……明天再挑?不用,我看得見,就現在挑算了。這肉裏紮了刺的感覺我們又不是沒嚐過,又痛又脹的,難受死了,就一鼓作氣挑了吧。”
“可是……”李氏強笑著還待再說。
陸薇薇已又道:“娘是怕我趁機欺負您的客人不成?放心吧,我不會的……好像二伯母在叫您,您快去瞧瞧吧。”
李氏沒辦法,隻得往外“哎”了一聲,“馬上就來——”,又扔下一句,“行吧,那小巍你好生給阿昭挑,挑完了叫我,我來給阿昭擦藥酒啊。”
方下定決心般一轉身,往外去了。
算了,小巍肯定沒那麽容易暴露的,不然還用等到今天,她早暴露八百年了;阿昭也肯定不會往那上麵想去,本來麽,無緣無故的,誰會想那麽多呢?
她還是別自己嚇自己,反而露了馬腳的好……
陸薇薇這才把注意力又放回了謝令昭手上去。
卻見他手竟一直微微在抖,見她看過去,還直往後縮,不由挑眉,“你也擔心我不會用針?放心,紮不痛你的,本來你已經在痛了,難不成還能更痛?再說了,你不是那麽囂張嗎,竟然也會怕痛?”
謝令昭下意識道:“我怎麽可能怕這點兒痛,我、我……”
‘我’了幾聲,都沒我出個所以然來,臉都漲紅了。
他總不能直接說,他其實不是怕,而是緊張吧?
明明他和陸巍都是男子,他不該緊張的,他雖從來不喜別人碰自己,也不是從來都沒與人有過肢體接觸,可以往他都隻有不舒服與厭惡,從來沒緊張過。
要說陸巍是女子,他緊張也就罷了,問題陸巍也是男子,他居然還緊張,心真的是砰砰直跳,就真是太奇怪,太不正常了。
難道都是因為陸巍的手跟他的比起來太小、太白,秀氣得根本不像男子的手?
還細滑得跟絲綢一樣,除了指腹稍微有點兒多年寫字兒生成的薄繭,簡直軟得他心尖發顫……
還是那句話,可惜陸巍是個男子,不然他一定娶了他,反正他遲早要娶親的,與其等著家裏那個女人給他硬塞個不知道什麽歪瓜裂棗,還不如先娶一個至少自己不討厭的。
關鍵還能得一個陸伯母這般好的嶽母,真是光想都覺得高興,陸伯母怎麽就隻生了陸巍一個,沒再給他添個妹妹呢?!
陸薇薇自不知道謝令昭在想什麽,她一邊狀似漫不經心的應著:“既然你不怕痛,那你縮什麽縮……也別再抖,不然我一個失手,針全部給你紮進去了,就不是螞蟻咬一下那麽痛了!”
一邊已快狠準的把針紮進了謝令昭肉裏,“別縮,這麽大的刺,很好挑的,馬上就好。”
謝令昭讓瞬間的刺痛刺得滿腦子的胡思亂想霎時飛到了九霄雲外去,“噝……還說不痛,明明就很痛……行行行,我是男子漢大丈夫,不怕痛,您盡管紮,總成了吧?”
陸薇薇忍不住好笑,“不是說不怕痛嗎,切!好了,已經挑出來一根刺了。”
笑過,不再說話,專心給謝令昭挑起剩下的刺來,自己都沒意識到,手下的動作下意識放輕了。
謝令昭也很快適應了手上的痛感,他雖生來富貴,其實並不是一點苦一點痛都受不得的人。
見陸薇薇不說話了,他也安靜下來,少時更是連呼吸都不自覺放輕了,屋裏漸漸一片靜謐,讓他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原來陸巍的眼睫毛這麽長,還這麽密,就跟兩把扇子似的,在燈光下還有倒影……他的臉看起來也比他原以為的還要白,至於大小,應該就隻自己的手掌那麽大吧?
才還可惜他為什麽不是女子,這會兒倒是得慶幸他是男子了。
不然就他這樣的相貌,還不定要引來多少狂蜂浪蝶的覬覦,他舅舅家雖在天泉也算小有資產,但真到了關鍵時刻,又能頂什麽用?肯定是護不住他的,真是萬幸……
“好了!你等一下,我問我娘藥酒在哪裏,給你都抹上藥酒,明兒起來應該就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