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回 酸溜溜
接下來兩日,陸薇薇都足不出戶,反正是李氏讓她‘好生躺著歇幾日’的。
李氏讓她去看李澈,她也這樣回,“就算我平日身體底子好,也不是鬧著玩的,我可不想將來後悔。”
弄得李氏是惱也不是,不惱也不是,末了也隻能自己去看李澈,還不能表露出絲毫自己的想法來,以免陸薇薇知道了真生氣,惟有暗暗感慨,果然兒女都是債!
李澈倒是想來看陸薇薇,理由也十分正當,“想問巍表弟幾個問題,再就是寫了一篇文章,想讓巍表弟幫忙看看寫得如何。”
李氏也是年輕過的,如何看不出李澈自知道陸薇薇竟是女兒身後,已經有幾分那個意思了?
越發不敢操之過急,不然傻女兒一氣之下,直接把阿澈拒絕個徹底,連絲毫轉圜的餘地都不留,還談什麽以後?
反倒替陸薇薇婉拒了李澈,“小巍身體仍不舒服,等她好了,阿澈你再問她吧,反正你們日日上學放學都一起的,有的是機會。”
好在李澈沒有多想,也沒堅持要來看陸薇薇,隻當陸薇薇是真不舒服,隻怕也有幾分害羞的原因,畢竟那日的事,便是他事後回想起來,都還覺得尷尬,巍表弟是女孩兒,女孩兒家臉皮薄,肯定隻有更尷尬的。
李氏方暗自鬆了一口氣,對李澈也如丈母娘看女婿般,是越看越滿意了。
到得第三日,學農活動結束,教諭大人憐惜夫子和學生們都辛苦了,特意給大家放了一日的假修整。
謝令昭再也忍不住,帶著個小廝,挑了擔新得的蓮藕來李家,反正理由都是現成的,“昨兒新挖的鮮藕,好幾擔呢,陸伯母李伯母也知道,我們家就我一個人,哪吃得了這麽多?便讓人各處送了些,再給兩位伯母和大家夥兒留了一擔,正好今兒不上學,我便想著早些送來,兩位伯母和大家夥兒也能嚐個鮮。”
李氏與李舅母見那擔鮮藕又白又嫩,謝令昭話也說得好聽,都十分高興。
李氏因笑道:“我是說家裏這兩日不熱鬧,敢情都是少了阿昭。中午就在家裏吃飯啊,這麽鮮的藕,待會兒炸個藕合,再燉個蓮藕排骨湯,肯定美得很。”
李舅母則叫起李昌來,“阿昭來了,你表弟身體還沒大好,你可得把阿昭招呼好才是。”
謝令昭見姑嫂兩個都待他如初,並不見有任何的疏遠,不由暗忖,之前覺得陸伯母待他真的不一樣了,莫非竟是錯覺?
他忙問李氏陸薇薇怎麽樣了,“好幾日不見陸巍了,我又背幾篇書了,今兒正好讓他檢驗,陸伯母,陸巍身體還沒大好嗎?那我會不會打擾到他歇息?”
李氏正要說話,李昌過來了,聞言笑道:“表弟這幾日就沒出過房門,跟個姑娘家似的,阿昭你來得正好,我們一起鬧他去。下午我們還可以去泅水,這幾日生生把痱子都給我熱出來了,早想好生泡一泡了。”
勾了謝令昭的脖子,就要找陸薇薇去。
唬得李氏忙道:“阿昌,你表弟這會兒怕還沒起呢,你和阿昭還是先去堂屋裏坐會兒,我幫你們叫她去吧,不然待會兒他惱起來,衝你們發脾氣,我可不管的啊。”
李昌想到陸薇薇的種種“怪癖”,堪堪刹住腳,幹笑道:“行吧,我先帶阿昭去堂屋裏吃西瓜,就麻煩姑媽了啊。”
勾著謝令昭的脖子轉去了堂屋。
陸薇薇卻是早已聽見謝令昭來了,李家就一進的院子,哪還需要李氏去叫她?
略微收拾一番,便徑自過來了這邊的堂屋裏,幾日不見謝令昭了,她再不過問關心一下謝令昭的學習進度,他八成要不進反退了。
謝令昭才吃了一口瓜,就見陸薇薇過來了,立時放下瓜站了起來,笑道:“陸巍,你來了,你腿還痛嗎?你臉怎麽還是這麽白,是不是傷口還很痛,那你不該過來,該我和阿昌去你房裏看你的。”
李昌也停下了吃瓜,“是哈,表弟臉怎麽還是這麽白,姑媽不是說你好多了嗎?你別動了,我扶你吧。”
陸薇薇忙擺手,“你們別擔心,我已經好多了,臉白是因為這幾日都在家裏好生養著,當然不是你們接連暴曬了幾日能比的。你們這些日子也能別曬太陽,都別曬了,不然天稍微一黑,便隻看得見你們的牙了。”
說得謝令昭與李昌都笑起來,“哪有陸巍你說的這麽誇張,我們跟其他同窗比起來,已經算夠白了。”
“就是,我們班的齊濟,那才真是黑呢,我們可連他一半兒都及不上。”
謝令昭又道:“再說了,大家都是大男人,黑就黑唄,什麽大不了的,又不是女人家,講究個什麽‘一白遮百醜’,把自己白了一點黑了一點看得比什麽都重要……不過陸巍,你臉真的太白了,瞧著比大多數姑娘家都還白,真的隻是在家養了幾日的原因嗎,還是那日失血太多了?”
不但白,好像人也瘦了一些,脆弱了一些似的,別說瞧著還真越發像個姑娘家了,難不成,是因為陸巍天生生得秀氣的緣故?
那他要是真托生成了個女兒家,還不定怎生好看呢……咳,這些個混賬念頭他還是立馬打消的好,萬一讓陸巍瞧出來了,肯定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陸薇薇讓謝令昭說得心猛地一跳,她就在家養了幾日、懶了幾日而已,難道真就一眼能瞧出像女孩兒了,那再過一兩年、兩三年的,她的女性特征豈不是將越來越明顯?
如今是她接觸的人少且固定,這麽多年又早已養成了固定的認知,她就是男孩兒,壓根兒不會有人往旁的方麵去想,她才能一直不惹人懷疑,不露破綻。
可將來她勢必要接觸更多的人、陌生的人的,那些人難道也能一點都不懷疑她?
除了極少數長相天生偏中性的人以外,男女的外形差別有多大,隻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來,電視劇裏那些個把眉毛隨便畫粗一些,再貼上兩撮假胡子,便能人人以為是男人的所謂“易容術”,根本就是拿觀眾當傻子在糊弄好嗎!
不行,還是得把自己曬黑一點,外形也盡可能弄得粗糙一點才是……
陸薇薇心念電轉間,嘴上也沒閑著,已沒好氣道:“謝令昭,你今兒怎麽回事,一直盯著我臉不放,我幾日沒曬太陽,白一點怎麽了?我本來也比你們都白呀,我爹娘都白,我能黑到哪裏去?還什麽女兒家‘一白遮百醜’,說得你多了解女兒家似的。謝令昭,你這幾日是不是根本就沒好生背書,光顧著想那些有的沒的去了?”
李昌跟著笑,“肯定是,畢竟阿昭年紀也不小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們都懂,都懂的。”
謝令昭本就有些心虛,聞言忙叫屈,“我哪有,我這幾日白天要挖土運土,晚上還要背書到三更,都要累死了,哪有時間去想那些有的沒的,陸巍你可別冤枉我。不信我馬上背書給你聽?”
又警告李昌,“你再胡說八道,我揍你啊,說的你跟我年紀差多大似的,你不也一樣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年紀?”
陸薇薇也先瞪李昌:“表哥,你瞎起什麽哄?你既這麽閑,寫篇文章去,月底又得模擬考了,你這次再看不到進步,我就要讓舅舅打你了!”
說得李昌賠笑著忙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才說謝令昭,“行,你就現在背書給我聽,你要是也沒有進步,雖沒人能打你,我一樣有的是法子治你。”
謝令昭忙應了,張口就背起《中庸》來,“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陸薇薇這才暗自鬆了一口氣,總算把這一茬兒混過去了,吃了午飯她就曬太陽,曬足一下午!
吃過午飯,陸薇薇便趕謝令昭走人了,“你這幾日還沒累夠呢?回去好生睡一覺,明兒可又得上學了,別跟我們家晃悠了,我也得休息了。”
謝令昭一點不想走,但也不想跟李昌李盛泅水去,他就想守著陸薇薇和李氏,哪怕什麽都不做,什麽都不說,就隻是跟他們待在一個屋簷下,他都覺得舒坦。
可惜李氏也跟著趕人,“是啊阿昭,你就回去歇著吧,不然明兒上學沒精神,等明兒散了學,再跟小巍和阿昌一起回來吃飯吧……不用你來接小巍上學,他表哥知道照顧她的,快走吧,路上小心。”
謝令昭隻得一步三回頭的去了,不過因陸薇薇和李氏都待他如初,心情倒也不差。
翌日。
陸薇薇按時同了李昌和李澈去縣學。
陸薇薇是擔心著李澈的傷還沒好,卻得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走路,還不定每一步都要承受怎樣的痛苦,便忍不住時不時的要看他一眼。
但想到李氏的心思和李澈還不曾直接訴諸於口的心思,她又覺得自己不能對李澈太過關注,她必須當斷則斷,趁早把一切都扼殺在搖籃中……以致又覺得自己該關心李澈,又覺得不該表露出來,每次看李澈,便都不知不覺弄成了偷看。
偏巧李澈也擔心著她,他記得每次自己妹妹……那個時,都要在床上躺好幾日,如今巍表弟才躺了三日,真的已經大好了嗎?不會待會兒去了學裏,她上著課上著課,肚子就開始疼起來,或者這樣那樣的不舒服吧?
關鍵巍表弟還不是病了痛了,他連問都沒法兒問,她肯定得害羞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遂也時不時就會看陸薇薇一眼。
結果便是,兩人的視線愣是不約而同撞上了好幾次,哪怕每次慌慌張張的分開時,都在心裏告訴過自己,不能再看巍表弟澈表哥,不能再發生同樣的事了,不多一會兒後,同樣的事情還是會發生。
終於讓神經粗壯如李昌,都察覺到了異樣,先是看陸薇薇,再看李澈,看完了李澈,再看陸薇薇,如是者好幾次,在陸薇薇都要忍不住說他不擔心扭了自己的脖子嗎時。
李昌終於開了口:“我怎麽覺著,表弟和澈哥你們今兒都怪怪的?你們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肯定是,你們肯定瞞了我什麽秘密!”
說著就要去勾李澈的脖子,“澈哥,表弟肯定不會告訴我的,你告訴我吧,你告訴了我你們的秘密,我就、就……”
還沒就出個所以然,已讓陸薇薇把他推到了一邊,“表哥你說話就說話,幹嘛往澈表哥身上撲,當你還是三歲小孩兒?都這麽大的人了,不能穩重一點兒呢?”
澈表哥腿還傷著呢,撐得住他一百多斤的體重就怪了!
李昌滿臉的委屈,“我怎麽就不穩重了,平日裏我和澈哥不都這樣嗎,表弟你今兒真的太奇怪了,澈哥,你也覺得我不穩重嗎?”
李澈見陸薇薇以自己的方式維持他,不知道多受用,心自然更要偏到咯吱窩了,“昌弟,巍表弟說得對,我們都大了,是該穩重些了才是,往後不止對我,對巍表弟也好,謝令昭或是其他同窗也好,你都別再跟如今一樣說上手就上手了,都斯斯文文的說話多好。”
李昌越發委屈了,“我幾時說上手就上手了,除了咱們兄弟仨,不,因為表弟打小兒不愛人碰觸,除了澈哥你,我還跟誰說上手就上手了?不正是因為你是自家兄弟,我才對你比旁人更親熱些的嗎?”
可惜縣學的大門已近在眼前了,陸薇薇也在又一次與李澈視線碰個正著後,忽然加快腳步往大門內走去,李澈見了,自然要拔腿跟上。
隻剩個李澈滿心的委屈,卻還連個抱怨的人都沒有了,隻好悻悻的也跟了上去。
陸薇薇一路進了自己的教室,才覺得心裏那股子隱隱的煩躁與無措散了去。
正好班上有早到的同窗問起她的傷勢來,“聽說那日陸巍你滿身的血,肯定傷得很嚴重,怎麽不在家多歇幾日,今兒就來上學了?憑你的學識底子,便是耽擱十天半個月的,也肯定仍能把頭名占得牢牢的,好歹也給我們這些人一分希望啊。”
陸薇薇遂笑著應酬起大家來,“多謝大家夥兒關心了,我就是皮外傷,歇了這幾日,已經好多了。倒是這幾日我沒能去幫大家夥兒分擔勞作,讓大家夥兒都多辛苦了,心裏真是過意不去……”
之後待夫子來了,大家便都忙忙打住,問過夫子好後,專心上起課來。
到得中午,陸薇薇記掛著李澈的傷,那畢竟是為了幫她才弄的,也不知李澈一上午有多少不便,萬一因為動得太多,傷口發炎了,就更得受罪了。
忍了幾次,還是沒忍住去了一趟李澈的教室。
謝令昭還當陸薇薇是來找他的,一見陸薇薇,立刻滿臉是笑迎了出來,“陸巍,有什麽事嗎?那個,我剛背了兩篇書,才趴桌子上打算小憩一會兒的,真的沒偷懶,你可別誤會啊。”
如今中午越來越熱,謝令昭倒是不怕熱,隻要能跟陸薇薇單獨待一會兒,讓他暴曬在大太陽底下都沒問題。
可惜陸薇薇怕熱也怕曬,他隻好聽她的,中午就待在自己教室背書休息,放學了再去找她,倒是沒想到陸薇薇今兒會來找他。
陸薇薇聞言,心不在焉應了一句:“我沒誤會,你放心吧,本來中午也該休息一會兒,不然下午肯定撐不住。”
便繼續往裏張望起來,很快李澈便也看見了她,笑著走了出來,“巍表弟,你找我啊?”
謝令昭這才知道,陸薇薇原來是來找李澈的,霎時滿心酸溜溜的。
陸巍每日早晚都跟李澈一起上下學,兩家離得又近,便是有再多的學問要討論、再多的話要說,也早該說盡了,居然中午還要特地來找李澈,他腿不痛了?又到底哪來的那麽多話說?
明明以前中午他從沒來找過李澈的,如今卻開始來找了,那日在李家時,他也可以確定,他倆之間真的怪怪的,肯定是那日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怎麽當時偏就不是他在陸巍身邊,偏就不是他送的陸巍回家呢!
陸薇薇正要問李澈腿怎麽樣了,餘光就見謝令昭還站在原地,一臉的陰晴不定,忙道:“謝令昭,你怎麽還不進去?你快進去眯一會兒,下午你要是再打瞌睡,再把筆記記得亂七八糟,別怪我不客氣啊!”
謝令昭一聽便知道,他不先走,陸薇薇肯定不會說她來找李澈到底是為什麽了。
隻得扔下一句:“那你自己注意,別忘了你腿還傷著。”,悻悻的進了教室去。
陸薇薇這才盡可能自然的壓低聲音問李澈,“澈表哥,你腿怎麽樣了,一上午又是走路又是上射箭課的,你還撐得住嗎?你們班同窗沒有說你吧?”
李澈讓她問得就跟三伏天吃了冰鎮西瓜一般,渾身不知道多舒爽,低笑道,“我沒事兒,我們班上也沒人說我,我爹病著都知道,百事孝為先,也都有父母親人,誰會說我的?巍表弟隻管放心吧。”
陸薇薇這才心下一鬆,“那就好,不過澈表哥還是要多注意,天兒這麽熱,萬一不慎發炎化膿了,你可就要遭大罪了。那我就先走了啊,你快回去歇會兒吧。”
轉身要回自己教室去。
卻讓李澈給叫住了,忸怩了片刻,方紅臉低道:“那巍表弟……還好嗎?有沒有……不方便?要是有需要我的地方,盡管來、來找我。”
陸薇薇也霎時紅了臉,簡直尷尬得雙腳能摳出三室一廳了,這都叫什麽事兒,老天爺簡直捉弄她呢!
她扔下一句:“我、我好得很,澈表哥就別管我了,我先走了啊。”,便幾乎落荒而逃了。
餘下李澈看著她受驚小鹿一般的背影,又是憐惜又是喜愛,直至徹底看不見了,才嘴角含笑的也回了教室去。
並不知道謝令昭一直在盯著他和陸薇薇看,自然把二人的一應反應都盡收眼底了,青筋迸起的拳頭都快捏出水來了。
好好兒的說話就說話,怎麽還都臉紅了?兩個大男人,有什麽好臉紅的?陸巍跟他說話時,可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情形,李澈到底有什麽好,真是氣死他了!
有了這一茬兒,下午放學的路上,謝令昭便一直纏著陸薇薇在說話兒,問她各種問題,“陸巍,這句話什麽意思……陸巍,這是個什麽典故……陸巍,我是不是再過一陣子,就可以背集注了……”
根本不給陸薇薇和李澈說話的任何機會。
好在陸薇薇一直都很耐心的在回答他,除了飛快的看過李澈兩次以外,全程都沒與李澈說過一句話。
謝令昭心裏方好受了些。
這個李澈,不是成日裏都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嗎?那就專心讀他的書啊,老纏著陸巍做什麽,惹急了他,回頭套麻袋打他一頓,可都是自找的!
可他們兩家住得這麽近,他防得住一時,也防不住一世啊,指不定他前腳剛走,李澈後腳便來找陸巍了。
要不,他來李家村買塊地蓋個房,也跟陸巍當鄰居得了?
他心裏陸巍這個朋友是最重要的,那陸巍心裏他不說勝過陸伯母和李家他的一眾至親們,至少也要勝過李澈一個隻差一表三千裏了的表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