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柳非月的臉上並沒有什麽特殊表情，“是簡清商托我給你捎的口信。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聽簡清商的意思，似乎很不太好的樣子。”
江晚攥緊雙手。
她想起，戰事開始的那天，姑蘇城站在城牆之上，身形瘦削得厲害，雙頰凹陷，黑眼圈嚴重，麵色蠟黃，看起來的確非常不好。
她原本以為，那隻是累得……
“非月，帶我去姑蘇府。”她說。
“不用那麽麻煩。”柳非月說，“姑蘇城不在姑蘇府，這幾天，他一直住在雨霽殿。”
“在顧羽那？”江晚飛快地下了城牆，快步向著雨霽殿走去。
雨霽殿的外殿，付望舒，望斷，蘇時葉他們都在。
他們神情肅穆。
偌大的宮殿裏，安靜地讓人心悸。
江晚跑到內殿，看到簡清商滿臉悲傷地望向遠方。
就看到她到來，甚至都沒有行禮，隻是將頭轉移到別處。
再往裏，是顧羽的寢宮。
透過簾影，依稀能看到一個身形憔悴的年輕男子。
他無力地躺在床上，雙目緊閉。
那張狐狸臉上不複從前的風采，隻是一片觸目驚心的蠟黃和蒼白，明明是大好年華的美少年，此時此刻，卻憔悴得像風燭殘年的老人。
他很虛弱。
仿佛，隨時能夠隨風而逝。
顧羽坐在一旁抽泣。
“顧羽。”江晚走到他跟前，“這是，怎麽了？”
“姑蘇城，他，怎麽了？”
“娘親，姑蘇先生，姑蘇先生，救救姑蘇先生。”顧羽撲到她懷裏，聲音悲慟無比，“姑蘇先生為了救朕，被刺客刺中了。”
“他原本就得了重病，身體虛弱，又被刺中了，失血過多……”
“娘親，姑蘇先生……”
“姑蘇先生他……”
顧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娘親，付望舒和望斷都說，姑蘇先生他，可能沒救了。”
江晚身形一晃。
姑蘇城，沒救了……
付望舒和望斷都束手無策……
那個狐狸一般的男人，要死了？
“姑蘇城。”江晚顫抖著手，將手指放在他鼻下，氣息極為微弱。
她又學著太醫的樣子，摸到他的脈搏，依然微弱得很。
“付太醫說，姑蘇先生隻是吊著一口氣。回天乏力，怕是，大限已經到了。”顧羽不停地抽噎，“都怪朕，都怪朕，若是朕再警惕一點，姑蘇先生也不會死。”
“都怪朕……”
“噓。”江晚做了一個噓聲的姿勢，“顧羽，別說話。”
她慢慢靠近姑蘇城，聽到他以極微弱的聲音喊出了“千凝”兩個字。
隨後，他又說了一句話。
“顧羽，你先出去。”江晚說，“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顧羽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走了出去。
他順手將門關上。
“姑蘇城。”江晚皺著眉頭，“你現在是醒的對不對？”
“你可不可以跟我說說話？”
“千凝。”姑蘇城緩緩睜開眼睛，輕輕地笑著，“能再見你一麵，我覺得很滿足。”
“現在，我覺得全身都充滿了力氣。”
“姑蘇城。”江晚咬著嘴唇。
有些難過。
這個男人，三個月之前還豐神如玉的樣子，風度翩翩，舉手投足間帶著貴氣。
這才短短幾個月時間，就變成了這種樣子。
心裏像是堵了一塊石頭，生疼，難過，喘不過氣。
“姑蘇城，你會好起來的是不是？”
“啊，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私下裏，你能不能稱呼我一聲，漁令。”江晚抬起手，似乎想觸摸她的臉頰。
“漁令。”
“嗯。”他的手抓住她的，十指相扣。
“能不能再喊一聲？”
“漁令，漁令，漁令……”
江晚喊著他，已經淚流滿麵。
“哭什麽？”姑蘇城笑著，“千凝，你是在為我哭嗎？”
江晚不回答。
“啊……”姑蘇城眯起那招牌的狐狸眼，長呼出一口氣，“千凝，你可還記得，我曾對你說過的話？”
“你說的太多，我不記得。”江晚抓緊他的手，“漁令，好好休息一下，別說太多，我去喊太醫。”
“別走。”姑蘇城抓緊她，“千凝，其實我都知道，我已經沒多少時間了。”
“所以，在最後時刻，可不可以把時間留給我？”
“……”江晚硬生生將眼淚逼回去。
“不會的，你這傻子，閑著沒事詛咒自己幹什麽？”她說，“你這種奸臣是要長命百歲的，別胡說八道了。”
求求你……
“千凝。”姑蘇城依然在笑著。
“你可還記得，我曾經問過你。”他說，“我問過你，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
江晚微微一愣。
生死關頭了，這男人，竟還想知道這個？
她低下頭，握著他的手稍微收緊，“想聽實話？”
“嗯。”
“對不起，我沒有。”江晚說，“我不想騙你。”
“我們之間，終究是不可能的。”她說。
“果然是這樣嗎？”姑蘇城的表情裏並沒有太多悲傷，“其實我知道的，你的目光一直沒在我身上停留過。”
“因為，我一直看著你。”
“千凝，其實我是騙你的。”他說，“我們之間的第一次相遇，並不是我跟你說過的什麽破廟，而是軒林苑外。”
“你或許已經不記得了。”
他盯著她的眼睛，“我卻永遠不會忘記，在我落榜的那天，我已經沒了盤纏，人生昏暗，多年努力付諸東流，無顏麵對家鄉父老，想一死了之。”
江晚驚愕。
那個自信滿滿的姑蘇城，竟還有尋死的時候？
“你可能已經不記得了。”姑蘇城的聲音有些飄忽，“我記得，那天的雨下得很大很大，我失魂落魄地蹲在軒林苑外，心灰意冷，前途迷茫。”
“你似乎在是被人追逐，拿著一把傘跑得飛快，不小心撞到了我。”他笑著說。
“我被你撞倒在地，行李散亂了一地，狼狽不堪。我索性將筆墨全都扔掉，痛哭流涕時，你又返了回來。”
“……”江晚想了一會，這件事她有印象！
“你把傘遞給我，還扔給我一錠銀子。”姑蘇城似乎想抬起手，觸摸她的臉頰。
江晚將他的手放在臉上。
“你對我說，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麽可哭的，從哪裏摔倒的，就從哪裏爬起來。”他說，“你說，今天雖然是狂風暴雨，但明天肯定會晴天，就算明天晴不了，後天也會晴天。現在這點風雨不算什麽。”
“你告訴我，風雨會停，陽光會重新升起來，但，一直跌倒就什麽都看不到了。那一刻，我豁然開朗。”
“我抱著你的銀子和傘，坐在那想了好久。等我抬起頭的時候，雨停了，暴雨過後，天邊懸掛著彩虹，絢爛奪目。”
“我看著那七彩流光，突然很感動。陽光很溫暖，你的笑容更溫暖。我豁然開朗，尋死的念頭也如潮水一般褪去。”
“後來我回到家鄉，發奮讀書，發現自己我存在很多不足之處。後來，你的話一直激勵著我，我也自信滿滿考上了狀元。”
“千凝，如果沒有你，我早已經死了。”
“謝謝你。”
江晚心中感慨萬千。
關於這件事，她還是有些印象的。
她依稀記得自己撞倒了一個小乞丐，小乞丐淚眼汪汪的，看著怪可憐。
她過意不去，便回去送了一把傘，還給了他一些銀子。
那個邋裏邋遢蓬頭垢麵的小乞丐，竟是姑蘇城？
“先前為什麽要撒謊？”她問。
“因為，我不想讓你記起那麽狼狽的我。”姑蘇城說，“那時的我，太懦弱。”
“隻有，隻有那件事是假的。”
“剩下的事情都是真的。”
“千凝，謝謝你，幸好，幸好，我遇見的人是你。”
江晚心中感慨萬千。
那些話，的確像是她說出來的。
可，以她對自己的了解，她那時，大概真的隻是說天氣而已。
“漁令。”她嘴角扯住一個笑容，“啊，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就那麽藏在心底好不好？”
“你先別說話，你現在的狀態很不好，如果強行說話的話，可能會有危險。”
“不，千凝，我必須要說。”姑蘇城說，“我怕，再也沒有機會了。”
“能在你身邊輔佐你，我很開心。”
“不管你對我什麽感覺，我對你，一直念念不忘。”他抓著她的手放在唇邊，“千凝，對不起。”
“你哪有什麽對不起我的地方？”江晚摸著他的嘴唇，“你兢兢業業，一心為民，有什麽對不起我的地方。”
該說對不起的，是她。
姑蘇城搖搖頭，“冬天那會，我不顧你的意願，強吻了你，那件事我一直耿耿於懷。”
“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我這個人記性不好。”江晚說，“那些事情我已經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嗎？”姑蘇城慢慢閉上眼睛。
“那，你可不可以吻我一下？”他說，“千凝，我想記住你的味道，等到來世，我一定會再次找到你。”
一定會。
“……”江晚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看著已經閉上眼睛的姑蘇城，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麵。
“漁令……”
“漁令……”她喃喃地喊著他的名字，俯下身子，慢慢靠近他的唇。
唇上還帶著屬於他的溫度，屬於他的香氣。
那個清朗儒雅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