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師徒本是同船渡
午時剛過,風已停,雪已駐,樓桑裏東一路口,向北通向涿縣,向西一裏便是樓桑裏。
“德全賢弟,今日我等急著到涿縣賣魚,就於此處分別可好?”捕魚已歸,夏侯博向劉德全依依惜別。
“善,明日晨時在於督亢陂中相見!”
“一言為定!”
劉德全渾身凍得冰涼,低頭看了看網裏凍成冰棍的十餘條大魚,心中又是喜,又是憂愁。喜的是,今日收獲真不錯,這十幾尾魚,怕不下三十斤,留幾條與母親熬湯喝,餘下可交給三叔換錢花,有了錢便可以換糧食、布匹,又可以支撐一月。
憂的是,吃飯問題雖然暫時倒是解決了,可欠三叔家的債怎麽辦呢?若不能盡快還上近6000錢欠債,怕是劉德廣父子真要逼母親為奴婢。
不知怎的,就走到了宗祠旁的學堂外,聽得族學裏郎朗讀書聲:“物格而後致知,致知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仿佛牽動了這一世和上一世的情懷,劉德全跟著念出:“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
頓時潸然淚下。
哢嚓一聲,學堂門開了,一人長須白麵,身高七尺有餘,乃是劉珖,字子玉,對劉德全張口就訓:“我是何人,原來德全,如何這幾日不見你來族學?”
劉德全兩世為人,前世雖當了老師,卻也調皮得很,這一世鬥雞、走狗、捕魚,更不是好學生,極其懼怕老師。在學堂門口見了劉子玉,就如老鼠見了貓一般,舌頭都不利索了,語無倫次:“。。。。。。侄。。”
“教了你多少遍,在學堂,無有叔侄,必須以師徒相稱!”
“師傅,徒兒前些日子糟了寒。”
“受了寒?我看你是闖了禍吧!”
“我,我。。。師傅。。”悲從中來,眼眶紅了,委屈眼淚流下來。
劉子玉見劉德全哭泣,板著的臉鬆弛了些,摸著他的後背,安慰道:“昨日你病未好,便臥冰求鯉。今日想必也是如此,看來是個孝順孩子。典母之事情,定然是劉子敬父子逼你做的對麽?
能夠因母生病便臥冰求鯉的人,怎麽可能做出典母之事?
好個臥冰求鯉,哈哈,想我教書十年,能交出你這樣的學生,也算不枉此生。”
劉德全父親早亡,平日隻有劉珖和耿氏教劉德全讀書認字,劉珖自然驕傲地認為劉德全是自己交出來的。
有漢一代,不論普通鄉民還是王候、世家,最重孝道。劉珖相信,劉德全的孝子之名,很快就能傳便本村,本鄉,本縣,甚至本郡。劉德全就是最好的廣告,世家豪族和富戶們,很快也會認為劉珖教徒有方,今日上午,就有不少富戶,帶著孩子,提著銅錢、肉鋪、糧食,上門求學。
屋裏孩子們,見老師大笑,紛紛跟了出來,眼睛中透露出好奇的光芒,口中嘰嘰喳喳議論個不停。
“恩師教導,學生一刻不敢忘記。先父為了治病,家裏錢花光了,無錢給束修,今日打了些魚,就想來看看恩師,想再聆聽先生恩師。”禮多人不怪,劉德全見劉珖提到魚,終於理清了思路,送魚獻佛。
“你家也不富裕,我取兩條,餘下的好生孝敬你母親。”劉珖眼睛快笑出花了,學生們畢竟年少,便是讀上一千遍尊師重道,也少弄得清楚人情世故,自己主動上門送禮的,少之又少。每逢大節日,往往由長輩帶著,除了應當繳納的學費,順帶包上些糧食、蔬果、布匹,值不了幾個錢,一塊送些禮品。孩子主動和家長主動,一比較,高下立判,高下立判!不由得更加喜歡劉德全。
“你放心,劉子敬逼迫你典母的事情,有悖人倫,一會便跟我一起去與他理論。族中的事情,他以為一個人就能決斷地了麽?”劉珖眼中寒光閃閃。
劉德全:“劉德廣手裏不僅有白紙黑字的契約,還與縣、鄉官僚熟悉,要是還不上債,怎生是好?”
劉子玉摸著胡須,微微一笑:“前漢時,奴婢是社會中身份最低賤的人,同牛馬、田宅、器物一樣是主饒財產,主人可以任意役使、打罵、贈送和買賣。
後漢初年,經過戰亂,人口銳減,光武帝、安帝等頒布一係列詔文,禁止私買奴婢、要求釋放奴婢,以增加國家人口。這幾十年來,國家人口不斷增加,對奴婢交易又有所放鬆。
既然漢律允許,買賣典當人口,當然不是新鮮事。但劉德廣乃是你從兄,耿氏乃他族母,宗族中的事情,豈是漢律能夠完全管住的?”
“實在不行,你們母子就住到我家裏來,我看哪個敢逼你典母!”
劉德全連忙跪下行大禮:“徒兒,謝師傅大恩!”
“起來罷,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須知道男兒有淚不輕彈。”
劉子玉的女兒,比劉德全還兩歲,九月九生的,名九九,穿著紅色印花棉襖,紮著羊角辮,朝劉德全做了個鬼臉,圓圓的臉蛋凍得像紅色的蘋果,選了兩條能抱得動的大魚,撒腿就跑、邊跑邊笑:“娘,有魚吃了。”
啪的一聲,連人帶魚滑到在地,哇得哭出聲來,臉上、身上,活脫脫一隻偷腥的花貓。
劉德全噗嗤一笑,連忙上前相扶:“九九妹,不哭不哭,哭花了臉,就不好看了。”
劉子玉難得老臉一紅“九九,瞧你,跟花貓一樣,也老大不了,怎麽就沒一點女孩的文靜樣子?”
劉德全也看出來了,劉子玉在十裏八鄉也算頗有才學,求學者除了族人之外,還有不少外鄉人,平日雖也算康之家,但家中人口眾多,日子也緊吧緊吧的。當然,自己又何嚐不是,若打不到魚,也隻能挨餓受凍。
外麵的熱鬧,吸引了學堂的學生們,一窩蜂地衝出來,七嘴八舌議論著,有幾個還做著鬼臉,直把九九妹撩得羞愧難當。
劉德全心中好笑,這些學子們,年齡大不過15、6,最的6、7歲,相當於後世的學、初中生,還處於飛揚跳脫、無憂無慮的年代。
“你們這些孩子,還不繼續讀書!當我的戒尺是擺設麽?德全,跟我過來。”
入得旁屋,劉珖便對劉德全的學業細細考教,這就是開灶了。劉德全也沒想到,這個身體的記憶極佳,學業基礎也頗好,一篇《大學》數千字,背起來毫無停滯。
劉子玉一高興,指著竹簡,又給劉德全一一解釋一遍,之後讓劉德全複述。
《禮記大學》中有不少典故,又有不少生僻字,在這個年齡,又不是整日讀書的世家子弟,哪裏能盡數弄清?數九寒冬,劉德全急的腦袋、背上全都是汗,憑剛才聽的講解印象,加上後世見識,斷斷續續解釋了個大概。見劉子玉滿臉嚴肅,不予評價,偷眼看了先生手中戒尺,心中惴惴不安。
劉子玉心中卻是翻江倒海,初聽有些地方解釋的與自己講的不一樣,大為光火,眉頭皺一臉嚴肅,就要開罵。可細細思索,卻覺得解釋頗合大道。他是個有涵養的人,心中驚疑不定,嘴上隻是:“恩,你要多加學習,有什麽不懂得,盡管來問。”
劉德全在子玉先生深邃的眼睛下待著,仿佛穿越者的底細被看透,一刻也不想多待,隻推需要捕魚、砍柴養家,恐怕不能常來族學。
不想劉子玉取出一卷書冊:“這卷有我寫的注釋,你拿回家去,空了好生研讀,不懂就過來問,一直讀到能過得聊課考,再換下一冊。”
劉德全懵懵懂懂接過書冊,隻有一個念頭“課考”,從兩千年後穿越過來,大考考經曆無數,沒想到如今還得考試,心情頓時不開心了。
宗祠外傳來吵鬧聲。
“宗祠、學堂重地,何人喧嘩?”劉子玉怒道。
一個學生屁滾尿流的跑進來,臉上青一塊、紅一塊,啪一下,給跪下了:“師傅,求您救救德廣大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