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何人乘此桑蓋車
那兩網魚魚,以及宗族鄰裏看好戲的眼神,如同一大巴掌,狠狠滴扇在劉子敬臉上,火辣辣的,幾乎要將劉子敬扇暈過去。他根本想不通眼高手低的侄兒,突然變得如此能幹。
這一巴掌卻不是結束。
劉子敬紅著臉、低著頭,戰戰兢兢地計算每斤魚可能虧多少,三十錢一斤魚若在臨近過年時當然不成問題,但現在距過年還有二十呢,一斤魚或許得虧五到十錢。劉德全幾個時辰捕了十幾條魚,估摸著有十斤,三就是三十斤,劉子敬估算著買賣作成得虧150到300錢,相當於一個健壯勞力一個月的工錢。
幽州一帶地廣人稀,糧食價格約60錢一石,150到300錢換成粟米為2.5石到5石,夠一對夫婦吃一個月。劉子敬作為鄉有秩(鄉長)的工資也不過一年百石,一月16石(斛)。
這次是栽定了!既失了麵子,又失了裏子。
更想不通平日眼高於頂的劉子玉、和和氣氣的劉元起會合夥起來支持劉德全。
劉子敬也不是沒想過賴賬,可有契約為證,有這麽多鄰裏鄉親為中人,有那麽多鄉鄰認同劉德全能冬日破冰捕魚,有劉子玉背書,賬怎麽賴得掉?直到周邊響起七嘴八舌地歡呼聲,才茫然地抬起頭來。旁邊人告訴他,劉德全將魚免費分給了鄉親們的決定,劉子敬陡然鬆了一口氣。他知道,今的虧損暫時止住了,至於明,還得看劉德全臉色。
劉子敬看向劉德全的眼神有些疑惑,又有些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想不通今日劉德全為何要放他一馬,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去了。一路上心事重重、患得患失,幾百米路,摔倒了兩次,甚至走到家門口、直接撞門上。
。。。
鄰裏鄉親們,漸漸散去。隻剩下劉子玉、劉元起。
劉母斂容對劉子玉、劉元起深深一拜:“今日之事,多虧了子玉兄弟,元起兄弟,若要任由德全胡鬧,還不知怎麽收場。”
劉元起盯著劉母,爽朗一笑:“我隻是實話實,沒幫上什麽忙,今日子玉兄才是出了大力氣。”
劉子玉聲道:“你家前院東南角院牆內有桑樹生高五丈餘,枝葉繁茂,遙望見如翠羽蓋車。往來商旅行人皆認為此樹非凡,也有人當出貴人。德全幼時,與宗中諸兒於樹下遊玩,曾,必當乘此羽葆蓋車。
那時,我是不信的!”
“今日,德全臥冰求鯉,冰厚二尺,而能捕到兩尺大紅鯉,乃是異像。紅鯉者,幼時為鯉魚,若遇時機,跳過龍門,可化為龍蛇。想必是祖先有靈保佑於上,德全誠心至孝感動水君於下。”
“德全作為高祖之後,一定要好好讀書練武,以期有成,光耀我樓桑劉家,為大漢效力。”
劉德全聽得雲裏霧裏,怎麽這大桑樹還好事了?他不知道這個時代,農村裏院子裏前有桑、後有豬,乃是富裕的象征,就如後世的康之家,乃是許多家庭努力追求的目標。
劉母拉著劉德全,再次向劉子玉、劉元起深深一拜。
。。。
“母親,這是蓉娘之兄,夏侯大哥。今日打漁遇到兩隻狼,多虧了夏侯大哥箭無虛發!”
“我是夏侯博,與舍妹蓉娘乃是督亢澤中的漁民!”
“明明我也射了一箭,你怎的隻謝大哥?”蓉娘崛起嘴。
“多謝你們,多謝蓉娘,德全父親去得早,為人孤僻了些,能有兩位做朋友,是他的幸運!”劉母端詳著從黑暗中走出來的夏侯博,他身材高大,步履沉穩,虎背熊腰,滿手老繭,蓉娘步履輕盈,身手矯捷,估摸著兩人不是普通人。
夏侯博:“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我輩之所為。其實該感謝的是令郎,我從來沒見過令郎這般聰明且勤奮之人!從來沒想過可以如此破冰,可以晚上捕魚。”
“夏侯兄妹為了助我,誤了時辰。我便請他們夜裏於前院暫住。”
“應該的。你們沒吃飯吧,先坐坐,我做魚。”
“伯母生病體弱,請在此休息,蓉娘陪您話。我當了二十多年漁民,最擅長打理魚,德全我們一塊吧。”
鯉魚肉肥,雖無辣椒等調味品,但隻一點薑、蒜,鹽,一點野生蘑菇,一點幹果,熬成一鍋鯉魚湯,香味就能彌漫整個院子,劉母還讓給王伯送了些。沾著魚湯的大餅子,細嫩的魚肉,鮮美的湯,給黑夜中的院子,帶來了久違的歡笑與生氣。
夜裏劉德全、夏侯博同榻抵足而眠。
夏侯博很疑惑:“劉子敬給的價格很高。為什麽不將魚全賣給他,而是無償送給鄰裏?”
劉德全:“正因為價格高,若賣給他,他必定要我當場演示破冰抓魚之法。此法若很易模仿,不可能很久不漏風的,與其被人所盜用,不如我們如此如此。。。”
這個時代,受製於短缺的食物,夜盲症者比比皆是,更不要夜晚捕魚。貧窮限製了頭腦中想象力,落後的工具限製了動手實踐能力。幾乎沒人知道,黑夜中燈光對魚類的致命吸引力,幾乎沒人知道冰封的河道中,魚類會因對氧氣的需求自然向冰窟窿靠近。
夏侯博很快就睡著了,拉風箱一般的呼嚕聲和滿腹的心事,讓劉德全難以入睡。
劉德全心中一直有一個疑惑:“我字德全,名備。曆史上的蜀漢昭烈帝,字玄德,名備。我到底是不是曆史上那個建立蜀漢的昭烈帝?”
“‘必當乘此羽葆蓋車’明我是那個劉備的可能性很大。”
“可那個人少年喪父,青年喪母,中年屢次喪婦,半生流離,屢次喪師失地,長子不知所蹤,晚年連失了兩位最好的兄弟。饒一生所經曆的坎坷百折,七苦八難,莫過於此。這樣的人生,沒有昭烈帝般極其堅韌的毅力和神經,是不可能堅持下去的。”
“我隻是一個看見狼都害怕的普通人,怎麽挑得起如此重擔?怎能迎接如此悲劇的人生?如果為了複興漢室這樣虛無的目標,為簾皇帝這樣個人目標,就要經曆喪母、喪婦、喪子的人生,這樣的成功,我寧可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