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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

  這半年多她一直在北洲, 那裏常年嚴寒, 雪山連綿, 是孤燃花最有可能出現之地, 於是她日日頂著如刀的寒風,翻越一座又一座山峰,往往在上麵徘徊好久,彈盡糧絕時運氣好的話能遇上幾頭打她主意的雪豹, 一番搏鬥之後, 她又能在山上撐些日子。


  直到有一天她忽然雙眼刺痛,視線模糊, 才決然下山, 在山腳小醫館買了藥敷在眼上, 休息兩天才徹底恢複, 自此以後她上山一陣就下來休息, 不會再在白茫茫一片的山上逗留太久,有一次下山來還正巧碰上薑朝涯帶兵經過, 跟她喝了幾壺酒。


  酒到酣處,竟有了幾分惺惺相惜之意。


  她在北洲之巔流連尋訪, 踏遍大半座雪原,終究沒有孤燃花的蹤跡,心灰意懶之際, 忽然想起塔依——那個她已然毫無記憶的故鄉, 心想那裏也許能有點好運氣。


  然而現實再次給她打擊, 那裏被兵馬踏碎族人浪跡之後就是一片空蕩的山野, 她在大雪覆蓋處來來回回尋了好幾遍,還是兩手空空。


  塔依在東朝與北洲交界之地,當年被東朝奪取,如今雖因地勢高峻崎嶇無人居住,但也屬於東朝領地,於是她順勢一拐,便來到了東朝山腳小鎮。


  東朝可以說是她這輩子呆得最久的地方,隻是她大部分都是人在飛簷、身懸半空,很少有機會置身人聲鼎沸的人群之中,以及這樣跟他們麵對麵坐著吃飯順便聊個天。


  “姑娘,”坐於身旁的一大襖寬麵漢子問道,“你孤身一人來此是有什麽要緊事情麽?”


  無疆雖然這些日子總在山上,但每次上下山都會與山腳的村民獵戶打交道,有時遇到暴風雪還會在村子裏借宿幾晚,茶餘飯後聽村民們念叨長大的兒女,回憶他們幼時的可愛,又擔憂他們如今在外挨餓受凍,他們還時刻牽掛著地理的莊稼,期待秋日豐收的同時,又怕真到收成時節人手不夠,更怕一場風雨無端摧毀一年的辛勤勞作,這些平凡瑣碎的幸福和煩憂,卻讓她倍覺溫暖,甚至透著幾分可愛。於是慢慢地,她開始習慣並且喜歡同陌生人一起吃飯,偶爾聊上幾句,同時還能得知許多外界的消息。


  麵對漢子的問話,無疆並未欺瞞,反而十分坦誠道:“我來找藥。”


  “是親近之人得了什麽病嗎?”裏一個長髯漢子接話問道。


  無疆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嗯,得了很難治好的病。”


  那大漢見她如此說,立馬道:“我有一朋友是做藥材生意的,以前老跟我嘮嗑,我也略知一二,姑娘是要找什麽藥,說不定我能幫上忙。”


  無疆道:“我找孤燃花。”


  那大漢聽完之後愣了一下,原想自己見多識廣,在藥材一道上也頗知道些東西,前些年跟那藥材朋友走南闖北,就連那罕見的千年人參和天山雪蓮也見到過,使使力說不定還能搞到。他除卻想要在漂亮女子麵前顯擺顯擺的男人本性,也真心存著善意想幫這漂亮姑娘,可誰知這什麽“孤燃花”別說沒見過,他壓根聽都沒聽過,一時間有些尷尬。


  無疆本就沒奢望他知道孤燃花,見他如此反應並未失望,反而微笑道:“多謝。”


  那漢子見自己沒幫到什麽忙,那姑娘卻不露絲毫輕視失望之意,還溫柔地跟他道謝,不由得又對眼前這個姑娘多了幾分好感。


  他想這姑娘手無寸鐵,孤身一人冒著潑天的風雪來到這等險峻之地來找藥,肯定已是心急如焚窮途末路了,必定在過去無數的時刻經曆了無數沉痛的失望,可即便如此,她尚能在並不十分純粹的“好意”卻實打實的“無用”之前,不露絲毫輕視失望之色,這份克己和待人,即便是傳聞的英雄好漢也不見的能做到,不由得讓他生出幾分欽佩。


  念及此處,他又不由得歎道:“如果不打這場仗,把浪費的戰資、藥材和錢物圈都用在治病救人上,也許姑娘也就不用在此處奔波了。”


  聊到戰場,大家似乎都來了興趣,隔壁一個頭戴氈帽臉上泛著高原紅的壯漢道:“我聽從西邊過來的朋友說,都打到西陵一線了,咱東朝淩霄軍氣勢如虹,打得西疆的長風節節敗退,幾乎就拿下了襄蕪城,可就在他們即將彈盡箭絕、連石頭也快用光這樣千鈞一發的時刻,似乎對麵來了個什麽人,出了個主意,不叫人在城上放箭落石來守城,反而命人在城頭不住地倒水。這可是百年一遇的嚴寒天氣啊,那水潑灑而出,立馬變成一根根尖銳冰柱和大片連綿的冰淩,硬度堪比巨石,鋒利卻如刀劍,一下子把我軍打了個措手不及!”


  “啊,這招厲害啊!”有人忍不住驚呼道,一方麵對此種聞所未聞的戰法感到驚奇,另一方麵又不由得為己方軍隊擔心起來。


  “更厲害的還在後頭呢!”那氈帽漢子見眾人聽得興起,提高聲音繼續道,“這人不隻叫人往下潑冷水,還命人燒著溫水不住得往城牆上澆灌,那溫水沒那麽快凍結,而是在沿著城壁不斷下流的過程中慢慢凝結,一炷香的功夫整片城牆就變成了一麵光潔無比的冰牆!我方淩霄軍原想拚著一時的死傷,要一鼓作氣拿下這座西疆要城,可就是這麵冰牆,讓雲梯打滑,難以攀爬,連是飛鉤鎖都難以施展,因為幾乎‘抓’不住地方,即便好不容易卡住了,後頭的困難也難以克服——用飛鉤鎖上牆幾乎都得用腳蹬牆,借助腳與牆之間的摩擦之力幫助攀緣,可如今這麵牆光不溜秋的,踩都踩不住,連軍隊裏最老道的攀牆好手都上不去!既然翻不了牆,那就強攻城門吧,可是他們竟然用同樣的方法,讓這原本不甚牢固的城門凍上‘三尺’寒冰,變得銅牆鐵壁一般,讓攻城車都失去用武之地!這上麵上不去,下麵攻不了,還有與風雪同色漫天潑灑的冰刀冰石,讓我方損失慘重,失去了唾手可得的勝利,最後隻能偃旗息鼓退回城外三十裏。”


  “是誰想出的這主意啊,哎!看來西疆不是容易攻打的啊,那這仗得打到什麽時候去啊?”一番熱血激昂之後,又有人不由得擔憂起來。


  “放心吧,這仗肯定長不了。”另一邊有聲音自信滿滿地接腔道,“我們這次雖未破城,但他們能堅持到幾時呢,彈盡糧絕不過是強弩之末,再圍他幾天,還不得舉白旗投降。北洲西疆本就土地貧瘠,不宜耕作,糧儲不豐,怎麽能比得上咱東朝地大物博,且有南國這座魚米之國座後盾,耗都能耗死他們。”


  “好一個地大物博,魚米之國,可東朝每年又有多少人因吃不上飯而挨餓死去呢?”一個鬢角發白的長者唏噓道,“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最後拚著險勝的兩敗俱傷,又有什麽意義呢,不管最後贏得是東朝,還是西疆,亦或是北洲,苦的都是百姓罷了。”


  話音剛落,角落裏的二胡聲倏悠響起,非常巧妙地接住了落下的尾音,將方才的一番慷慨激昂壯懷激變成了透著點悲傷的柔和,在這一方小小的客棧裏蔓延開來。


  眾人或略有所思地低下頭,或低聲與同伴交談,曲聲悠悠,倒顯得此時的客棧格外安靜。


  無疆看著眼前小二剛端上來的麵,冒著騰騰的熱氣,思緒卻不由得飄去了很遠的地方。


  兩個月前,她從久修閣的人那裏收到了來自西疆的信,那是西流寫給她的,信中說他打算離開皇宮去到前線,無疆想他是否去了剛才他們所說的襄蕪呢?

  她整日在雪山之上,行蹤飄忽不定,下得山來也常常易容便裝行動隱匿,若非有時故意暴露行蹤和身份,連九修閣的人也難以找到她,所以她常常收不到西流的信,有時就算收到,也是好幾月之後的事了。


  時間過得真快啊,無疆想,“白駒過隙”“逝者如斯”這些詞從前沒覺得如何,現今卻是深有體會。


  要不回去看看?


  無疆一麵這樣思索著,一麵拿起筷子挑開這碗等了好久才上的麵,她已經有好久沒吃上這樣熱騰騰的食物了,不由得有些迫不及待,可就在她挑起麵條剛要放入口中之時,“咣當”一聲巨響,客棧的門被人惡狠狠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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