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經
不遠處的閣樓上, 亮著一盞橘色的小油燈, 有些年代的牆壁上投映著兩個挺拔而頎長的身影。
房內十分安靜, 隻有兩個平靜而綿長的呼吸和沙沙的落筆聲。
無疆盤膝坐在床上,調動真氣, 讓它在經脈中流淌回轉, 真氣如溫泉, 流過之處, 便是令人舒暢的溫熱。真氣轉過一個小周天,無疆的額頭就布上一層細密的汗。
正是通體溫熱極舒服的時候, 可無疆身體倏得一緊,眼睛之上的睫毛微微一顫,明明是細微到幾乎不可察覺的動靜, 遠處的西流卻忽然擱下筆,起身緩步走來, 半蹲著守在床邊。
他知道,她正在緊要處。
這段時間無疆依著《攬山河》練習經脈倒轉真氣逆流之術,此術可令武功收放自如,即使是全力打出也能在關鍵時刻輕鬆撤回, 不傷己身。此心法另辟蹊徑可令修為更上一層,但因十分凶險而極少有人練,無疆練此心法,其一是為了增進武功, 其二是她發現真氣逆轉之時, 經脈中蟄伏的孤燃花之力也蠢蠢欲動, 似有起來之勢。
既然身體裏藏著這麽大的一股力量,她就絕不能浪費,一定要將它開發出來!
無疆的眉擰得愈發得緊,汗從額上滾下,落到睫毛處,形成一顆剔透的水珠,在燈光下閃著晶瑩的光芒。
西流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全身同樣高度緊張,若有不對,他要在第一時間封住她全身經脈,兵行險招,危險就避免不了。
好在片刻之後無疆睜開了眼,氣雖喘得有些急,但安然無恙。
西流遞上巾帕:“如何?”
“艱難。”無疆擦掉臉上的汗,道,“隻能行到一半。”
西流展顏一笑,道:“不過初學幾日,能運行一半已是罕見,若是讓你立馬學成,要讓那些鑽研數十年還未有任何進展的大師們情何以堪。”
無疆一臉認真地問道:“真的?”
西流像看小孩子一般,目色溫柔,道:“真的。”
他起身走回桌前,紙上墨跡已幹涸,他將紙卷成一個小卷塞進竹筒間,推開窗戶伸手往窗外一揮,一隻黑色的大鳥疾飛而至,落於他的肩。
西流將竹筒塞進他的爪間,用手撫了下他黑亮的羽毛,說了聲“去吧”,無疆便見它振翅而飛瞬間消失於黑夜。
“那是什麽?”
“它叫疾風,是一隻隼,三年前我碰巧救了它,那時候它還是小小的一隻,跟你手掌那麽大,我這次下山帶了它,原想送給小武做軍中的天空斥候,可它不聽話還是跟著我跑了。不過也好,它跟著我能幫我和師父他們傳遞消息,我剛寫了封信給師父,讓他幫我們調查一個人。”
無疆:“誰?”
西流:“無痕。”
無疆回想起他進門那一瞬的輕功,道:“他的輕功比你如何?”
西流眼睛微微眯起,道:“難說,也許在我之上。”
無疆吃了一驚,在西流之上?無疆心中騰起種不好的預感,這樣的高手為何會現身小鎮,且就恰巧出現在他們桌前,他的行為看似乖張不羈,是否懷著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覺得他有什麽問題?”
西流卻是搖了搖頭,笑道:“沒什麽問題,就是對他的身份有些好奇。”
無疆眼裏有一瞬即逝的暗淡,道:“他至少不是東朝的人。”
西流知道她想說的是,他至少不是蘇冕的人,用東朝代替了那人的名字,她在刻意回避。西流轉身將額外的床褥鋪到地上,道:“你的名字上了久修閣,也許來人跟它有關。”
久修閣,這個傳說行蹤飄忽無所不知的江湖組織,在她叛逃之後把她劃入了無主的江湖殺手。
她在這個榜上出現會給她帶來怎樣的影響和後果?
此外,她很好奇,都說殺手榜是按照殺人的數量和被殺者的地位排行,她為蘇冕殺過江湖高手,商業巨賈,以及地位煊赫的王孫貴胄,她排行第五,那些排名前四的是怎樣的怪物?
當時無姬可以殺死排名第五的烏鴉,她在失憶狀態身手還未恢複時也殺了排行第六的修羅和緊接其後的麒麟,這說明她們的武力值並不比那些排行榜上的差多少,而他們背靠整個東朝的信息網,按理說所殺之人的等階和數量不是江湖殺手可比擬的,但是她在第五。
江湖,真是一個深不可測的地方。
無疆思索的功夫,西流已將地下的床鋪鋪好,他回頭笑得人畜無害:“小白花,你睡床上。”
“我……”無疆還沒說完,西流一俯身抱住了地上的被子,像個抱著糖不肯相讓的小孩,吵鬧著,“別跟我爭。”
無疆:……默默地爬到了床上。
吹熄燭火,屋內瞬間漆黑一片。
黑夜中,無疆輕聲道:“謝謝你,西流。”
——
東朝宮殿的書房內,仍舊燭火輝煌。
蘇冕正提筆批閱奏摺,整個宮殿安靜地隻有他提筆寫字的聲音,如春蠶食葉。
忽得,他筆陡然一沉,道:“回來了。”
宮殿的一角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抹飄忽的黑影,他單膝跪地,巨大的帽簷遮住了整張臉。他無聲地跪在那裏什麽也沒說,蘇冕卻道:“我知道了。”
“她讓我告訴公子,恩義已償,自此世上再無無疆。”
恩義已償,自此世上再無無疆。
蘇冕舌尖輕輕碾著著這十二個字,眸色越來越深。
她該知道的,她在接受他的名字的那刻起就該知道的,家養殺手的詞典裏,沒有恩義已償,沒有銀貨兩訖,他們要麽誓死效忠,要麽死。
她什麽時候這麽天真了呢?
為了西流嗎?為了心中那開始萌芽的一點點善念嗎?為了人世間最無用也最愚蠢的不忍心嗎?
他以前從來也沒想過,那樣鋒利冷硬堅定無情的一個人會動情,會手軟,會產生動搖。
蘇冕抓起桌角的黑白兩枚令牌,丟進燒得正旺的火盆裏,看著它們一點點被火蛇吞噬。
她臨走前說親自將它們取回的,他竟然就信了。
是他對她太信任,太放縱了。
“無疆。”他看著被燒為灰燼的令牌輕聲道,“既然選擇了,就要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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