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
是延武和風乙。
他們一下子將西流從無疆的麵前拉開, 清冽澄瑩的月光下衣衫紅遍, 後背的箭穿透胸背暴露在眼前, 更有一柄短劍從前胸刺入,貼著心髒從後背冒出劍尖。很快, 血從他的嘴角流出, 蜿蜒到頸間, 呼吸弱到微不可聞, 但他卻強撐著最後一口氣, 道:“別傷她。”
然後閉上了眼睛,再無聲息。
“西流!”延武扶著西流, 風乙在一旁輸送真氣, 但他還是感覺到西流的脈搏迅速衰落了下去, 幾乎要消失。
沒用, 風乙意識到真氣對他毫無用處!再這樣下去,西流必死無疑!
“怎麽辦!”血還在不斷往外噴湧,延武隻不住血, 也不能碰他身上的劍和箭, 眼睛赤紅著。
眼看著西流就要咽氣, 風乙突然想到什麽, 倏然轉身抓住那個還怔在原地的人, 聲色俱厲道:“別動,否則我殺了你!”說完, 他拔出西流床邊禦賜的劍, 劃開無疆左手, 同時對延武道:“抬起西流的頭,撬開他的嘴!”
延武不知道此舉用意,但風乙這麽說,他二話不說極快地完成了吩咐,就在他撬開西流嘴的瞬間,無疆的左手被拉到了上方,血噴湧而出灑入西流口中,即使他已經無法吞咽,血還是順著他仰著的喉嚨淌了下去。
風乙和延武緊緊盯著西流,手切著他的脈搏,眼中充血。良久,延武抬起頭看她,幾乎是咬牙切齒道:“怎麽會是你?”
數日之前延武接到密報,說是東朝派人行刺西流,但不知是誰何時抵達。西流出世,就注定成為各國刺客的目標,他早已有了覺悟,收到消息主動提議設伏請刺客入甕,伏擊捉拿。皇宮雖然防衛嚴密,但是人多眼雜,同時西流擔心波及西炎,提出入住將軍府,跟延武聯手擒拿。
他們不知道來者會以何種方式刺殺,延武派人暗中監視府內每個人的動向,若是有人喬裝易容混入將軍府他必有所察,同時他在將軍府四周的高樓上安插親信日夜拿著千裏眼緊盯將軍府,若有可疑人物在周圍出沒也能第一時刻覺察,但是他們一無所獲。
好像拿到的是個假消息一樣。
直到今晚,西南角的高樓上挑起了一盞紅燈籠。
這是他們的暗號,西南角有人潛入。
消息瞬間悄無聲息地四麵八方擴散去,延武將人埋伏在府外,收到消息潛行者從各處客棧中躍出,但他們擔心打草驚蛇沒敢輕舉妄動,隻是將將軍府圍了起來。延武帶著十幾個最精銳的屬下在遠處潛伏著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西流也同樣收到了消息。
他一直沒睡,故意消磨來者的耐性,直到四更過了才熄燈假寐。延武看到她進入房內,才帶人從後麵圍上來。殺手最後下手的那一刻是防範最低的時刻,延武就在等那一刻,射出了致命的一箭。
隻是他沒有想到,本應該牽製住她的西流卻在千鈞一發之刻倒戈,用自己的身軀幫她擋了那一箭!
早知道,早知道是她的話,他絕對不會告訴西流,他會獨自部署此事,就算她曾經對西疆有功,他也不會手下留情!
這世上,有些東西隻要你當它不存在,它就是不存在的,比如薑朝涯臉上的傷疤,她從未將她放在心上,就不會成為她的困擾,但有些東西卻是不能的,比如身份,比如立場。
可世上沒有早知道這件事。
如果無疆早知道此刻自己會後悔成這樣的話,她就不會踏入西疆,不會夜入將軍府,不會對他刀劍相向。
她低頭看他,臉色蒼白的像個易脆的瓷器,似乎永遠也不會蘇醒。
“別傷她。”因為沒有力氣,他這三個字說得極輕極輕,但火花四濺砸進了她的心裏,砸得她原本硬如岩石的心鮮血淋漓。
好痛。
為什麽他要救她,為什麽他不怪她,為什麽他這麽好,為什麽他這麽好她還要傷他?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她一直對這個世界充滿了疑問,為什麽會有戰爭,要麽人有三六九等,為什麽人會老會傷會病會疼痛,為什麽會有風霜雨雪春夏秋冬?但是從來也沒有人回答她,在她生存的那個世界裏,疑問從來都是無用的東西,擺在她麵前的隻有一個選擇,要麽她把別人殺死,要麽她被別人殺死。
她從來沒想過……也不明白……為何會有人為她死。
可是……可是她不希望他死啊……
她看他閉著眼睛,這樣毫無生命跡象地躺在地上,她忽然發現她一點也不希望他死,她後悔了,她害怕了,這種陌生的毫無來由的情緒占據了她身心,她全身的血液往左手匯聚,從那道駭人的傷口中流出,但是她一點也感覺不到疼痛,靈魂似乎抽離了身體。
那些她刻意壓製的、拚命回避的、不願想起的往事一幕幕在她的腦海裏閃現。
西疆的街頭,朱宅的門口,柳絮閣的角落,城門的風雪,邊塞的沙漠,北洲的大雨,還有雲夢山巔的相候。
他耐心地回答她那些極其愚蠢的問題,他為她每一個微不足道的進步而雀躍歡呼,他關心她吃飯擔心她穿衣,“小白花,好吃嗎?”、“小白花,給你北冥藍星狐皮毛大衣。”、“小白花,你看,是紅鯉。”一字字一句句,甚至連他的願望裏都有她的身影,他說,“我希望天下太平,小白花平安開心。”
願望都還沒實現呢,你怎麽能就這樣死了呢?
眼淚不知何時填滿眼眶,模糊了視線,“啪嗒”一聲毫無預兆地砸到他的臉上,“別死。”她幾乎哽咽道。
“嗯,我不死。”一雙手驟然撫上她的眼角,輕輕拭去他的眼淚,輕聲道,“別哭。”
無疆驟然睜大眼睛,看到身下之人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
西流出聲的同時,風乙和延武感受了手下脈搏死灰複燃般的跳動,風乙立馬道:“拔劍。”
“可是他這樣會大出血,會不會有危險?”延武抬頭問道,帶著難掩的震驚,眼前的一切都讓他感到不可思議。
“不會,就現在。”風乙出手如風,穩住西流身體的同時,點住西流幾大穴道,對延武道,“拔。”
延武握住劍柄,深吸一口氣,猛地將劍拔出,血正欲噴湧而出,無疆立刻伸手摁住了他的胸口,阻止了血繼續流出。
非常快,延武不禁看了她一眼。
“還有身後的箭。”風乙道。
箭尖在前,箭羽在後,他要先把箭尾斬斷,才能將箭從西流的身前拔出,延武用從西流身體拔出來的劍削斷箭尾,捏著箭鏃將它拔了出來。
西流抿著嘴角,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血。”風乙道。
無疆聞言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傷口幾乎結痂血不再流出,她二話沒說撩起衣擺,拔出雪白的短匕,正要再割出一道血口來,耳畔傳來一個聲音,“不用,夠了。”
但無疆沒聽他的話,她還是一刀劃開,放到他嘴前,道:“喝。”聲音幾乎是冰冷的,聽不出情緒,仿佛剛才落淚哽咽的並不是她。
西流看著眼前腕上不斷流出的血,靜默片刻,還是將唇覆了上去,肌膚柔軟,鮮血滾燙,湧入唇間,燙得他眼角發紅。
他們將西流移到床上,脫掉他全是血的衣服,用酒水擦拭身體,延武正想幫他包紮傷口,卻發現他的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他幾乎是驚恐地睜大了眼睛,不由得脫口而出:“怎麽會?”
“她吃了孤燃花,血中有未褪去的孤燃花之效,能解毒治傷。”風乙把著西流的脈,回道。
“孤燃花?”延武聽到之後更加震驚,“就是傳說能生死人肉白骨能救西流的孤燃花?前輩您找了二十年都沒找到,怎麽她找到了?”
風乙鬢染白霜,連眉毛也變得雪白,輕歎:“都是命。”
延武不死心,轉頭厲聲問道:“你在哪裏找到的?”也許那裏還有第二朵呢?也許西流就有救了!
無疆甚至比延武更震驚,她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叫“孤燃花”的東西!她搜尋不到吃這個東西的記憶,除非…她腦中白光一現,想到了什麽東西,那場行刺遭遇雪崩,她昏迷三天三夜,蘇醒之後突然有了快速治愈的能力。
那場雪崩,到底是誰救了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西宣宮殿後麵的滄瀾山。”風乙回答了延武的問題,“它就長在那裏,我一年前發現,等它成熟,可惜它成熟那日發生了雪崩,花折半枯,落在她身邊,不給她吃就沒用了。”
無疆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原來是他救了自己嗎,可是那日麗姨不是說是一位姑娘嗎?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原來是屬於西流的孤燃花啊,它可以救他的命啊,如果沒有那場雪崩,是不是他現在就已經擺脫了病軀,可以健康地活下去?
可是為什麽偏偏那時候會發生雪崩呢,是那場大雪嗎,是因為她入了雪山嗎?
人們說雪山崩塌可能是因為極小的事情,一個聲音或者是一串整齊的腳步,如果她當初沒有跳下懸崖進入雪山,沒有引來他們追蹤,沒有與狼群搏鬥,還會發生雪崩嗎?
是她奪走了他的健康,他的生命嗎?
無疆忽然陷入痛苦的漩渦,就在這時她聽到西流開口,“師父,小武,我想單獨和小白花說點話。”
延武不能信任她,正要反駁,卻聽風乙道:“即使你是我塔依之後,今日你要是傷了西流,就別想從這裏走出去了。”說完他拉著延武離開了。
房內隻剩下他們兩人,無疆站在遠處的角落裏,別開頭不看他。
“小白花,過來。”西流輕聲道。
※※※※※※※※※※※※※※※※※※※※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顧柒 9瓶;懶蝶 3瓶;浮生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