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朝
四國之間, 流傳著一句話, 叫“刀劍邊野, 盛京永昌”,這句話的意思是——不管外麵如何風大雨大, 刀光劍影, 沙場血戰, 東朝的盛京永遠一副昌盛繁榮, 熱鬧安詳的景象。
此話不假。
在四國的百年征戰裏, 不管是北洲、西疆、還是南國的都城,都曾有過兵臨城下的危難時刻, 但是盛京——作為東朝的曆代都城, 從未遭逢過此番窘狀。
是以, 大多數盛京人是不知道真正的戰爭到底長什麽樣的。他們未體驗過邊塞生活的淒苦, 未見過連綿千裏的血光,狼煙四起,百姓流離, 浮屍百萬, 餓殍遍野, 不過是書本裏幾個無關痛癢的字句, 離他們都遙遠得很。他們更喜歡的是, 借著草莽詩詞、華麗文賦,對戰場進行一番熱血的展望。
即便外頭打得天昏地暗, 他們依舊能笑飲熱酒, 聊著江湖朝堂裏無盡的熱鬧。
“哎, 我說。”盛京的某個酒肆裏,一個身形健碩身穿青色衣衫的中年男子,一邊剔著牙,一邊用食指敲著桌子,“那個和談時跟蘇世子過招,最後敲定四國休戰之約的女子長什麽樣子,到底調查清楚了沒有?”
“哎呀,沒呢,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回怎麽也打聽不出來,我已經請了畫師,想托軍中當時在場的表兄口述長相,但是他這回鹽油不進什麽也不肯說,而且奇怪的是,此次市麵上竟也一點消息都沒有。”說這話的人麵容消瘦,下頜略窄,兩條小胡子在唇上微微翹著,說話時一甩一甩的,初見時覺尖嘴猴腮,但是看久了,也覺得有些可愛。
“昔日北洲的薑朝崖初立戰功,於沙場驚豔亮相之時,不過兩日滿盛京就都是她的畫像,怎麽這個跟咱世子過招的女子一點消息也沒,好生奇怪,不會是被一個女娃子走了十招,世子覺得麵子掛不住,不給宣揚吧。”
“咱世子是這麽心胸狹隘的人麽,若是不給宣揚,這事就死在軍中了,也不會叫我們知道,咱們世子也是知情識趣的,若是個美嬌娘,也是段佳話,沒準是個醜婆娘呢,哈哈哈哈。”
聽到這話,坐在一旁吃菜的綠衣女子,停下筷子,鼻中露出一聲短促的輕哼,輕蔑之意十足。四國休戰,在這場關乎天下蒼生的和談之中,他們最關心談得熱鬧的竟然是一個女子的長相,甚至不惜花費時間金錢孜孜求取,探尋不到便侮辱人長相。她忍不住長籲短歎道:“哎,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這聲歎息落到不遠處的那兩人耳中,兩人轉過來笑盈盈道:“哎呀,我的小綠籮,今天我們又說什麽惱著你了嗎?”
這綠衣姑娘名叫言蘿,因喜穿綠衣,大家都親切地稱呼她為小綠籮,她心情好的時候會就著你的話扯道扯道,讓你聽得開開心心然後才發現自己被她帶歪了,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孩子般簡短粗暴,比如今天,她對著他們說了句:“淺薄。”
這兩人一個叫陳俊,一個叫李阿生,是在盛京做點小買賣的普通百姓,每日收工之後常在這家酒肆喝點小酒樂嗬樂嗬,討論點“家國大事”或者市井消遣,但偶爾言語不當就會被這綠衣姑娘嗆。不過他們不惱也不還嘴,還常常笑著賠罪,比如今天立馬認錯道,“小綠籮說的是,我們喝完這盅酒就回家讀書,長點知識。”
當然他們並非真心認錯,隻是不想與她辯駁。原因有三。
其一,她伶牙俐齒巧舌如簧,他們壓根就辯不過,以退讓之法彰顯長輩之寬宏大量;其二,一個小女孩的話他們壓根不放在心上,被嗆幾句也無關痛癢,覺人生苦短,擁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嫌麻煩心態;其三,她打小痛失親人,自此孤苦無依、憤世嫉俗,他們看著她長大,也是作為鄰裏的一份關心和謙讓。
說起她,他們也常常是一陣慨歎。
她的爺爺叫言載,曾是一位言官,年輕時舌戰群儒,縱橫捭闔,甚至以一言平過一場戰爭,獲得過東王的嘉獎和封賞。而後四國和談十年平和,言載辭官雲遊四國,歸來後四國狼煙再起,他從此閉關修書不問世事。而偏他兒子言燃一腔熱血,自動請纓奔赴戰場,有去無回,恰逢此間,言蘿出生,其母悲痛欲絕難產而死,言載白發送黑發。言蘿出生失雙親,自此與爺爺相依為命,可言載年事已高,於言蘿九歲時仙逝,就給她留下一位老管家和一個空宅子,任其野蠻生長,長成如今模樣。
言蘿見他們敷衍地道歉,什麽也沒說,又低下頭扒拉飯菜。
陳俊和李阿生又轉頭開始聊起其他來。
“先不管這女子,你說這西疆也是奇怪,明明早年傳言西承二子早夭,隻剩西炎一人,這麽多年來也沒聽說過什麽西疆二殿下,怎麽和談突然冒了出來,然後又悄無聲息了。”
“哎,這我怎麽可能知道,這宮廷裏多的是陳年堆積不能見光的秘密,這事呀得問久修閣,不曉得有沒有人去買消息。”
聽到久修閣,旁邊一個正啃著雞腿的人突然伸長脖子朝這邊探來,十分不見外地搭腔道:“你們知道久修閣殺手榜又變動了嗎?”
“啊,還沒聽說呢,怎麽了?”李阿生小胡子一挑,立馬換上一副好奇的模樣。
“麒麟的名字也沒了。”那人煞有介事地說道。
“啊?前些年殺手榜一直挺穩定的,頂多也就幾個名字上下相互躥躥,今年怎麽回事,兩個月前烏鴉沒了,一個月前修羅沒了,怎麽今天麒麟也沒了,難不成這五六七名殺手一起結伴退隱,逍遙江湖去了?還是說出現專門獵殺殺手的殺手了?”說完陳俊忽然捂住嘴,冒出一身冷汗,別看陳俊身長相凶悍形健碩身,膽子卻是小得很,想象力又非常豐富,自己這麽一說到先把自己給嚇到了。
“哈哈哈哈,瞧你這慫樣,我們這些升鬥小民還入不了他們的眼。趕緊的,喝完這一口,我要回去陪我家閨女了。”李阿生催促道。
“我待會兒要去鋪子裏給我家婆娘買盒胭脂,今日她生辰,你待會兒陪我去挑挑?”陳俊開心地笑起來,那張凶悍的臉忽然有點傻乎乎的樣子。
“行,行。”李阿生看他這傻樣,忍不住笑道,“每次一提到你家婆娘,那西疆女子長什麽樣你就完全拋到腦後了。”
兩人喝完最後一口酒,喊店小二結賬,小二一聲“客官來了”劃過酒館,又精神又嘹亮。
“小綠籮我們先走了,你也早點回去哦。”
言蘿點點頭,吃最後一口飯。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她喜歡上這樣熱鬧嘈雜的三教九流匯聚之地,聽著周圍的你一言我一語,覺得還挺有意思,雖然她經常會出言頂撞。
她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常常翻閱爺爺留下的書稿,其中有一卷叫做《盛京霓裳記》,寫的是盛京傳奇,言載擔心某一天盛京的盛景會消失,於是寫記流傳後世。透過言載的文字,言蘿看到的是一個衣袂京塵,九重城闕的都城,這裏繁華瑰麗,是可以鬥雞走犬過一生的地方。
好美。
這裏真的是這樣一個地方嗎?她常常想。
大家都這麽覺得嗎?
她雙手托腮,看向窗外,倏得眼角一顫,好像有一道黑影自遠處的屋簷上一閃而過,她精神一振,待要再看清楚一點時,那黑影已經沒了,好像幻覺一般。
她結了賬,來到屋外,地上燭照萬裏,她抬頭望了望,明月清暉,天下太平。
可能是困了,眼花,她想,邁著步子往家走。
她不知道與她同一個方向,盛京的上頭的確有那麽一抹黑影正飛簷走壁,掠過底下的繁華熱鬧,市井喧囂,於夜色中穿梭。
在那個人的眼裏,這座不斷被人們津津樂道的城池,不過是一個布局精致的棋盤,一串冰冷的數字,共一百一十九個坊,中軸線以西六十坊,以東五十九坊,南北十四街,東西十一街,十二條暗渠,二十條密道,南北縱橫,東西交錯,還有一座於暗處盤踞的地下城。
東朝唯一一份盛京布局圖,出自她的手筆,存在她的腦裏。
這是一架精密運行的龐大機器,盤根錯節的,暗潮洶湧。
但她駕輕就熟地飄入一座守衛森嚴的宅邸,隱入一個安靜的別院裏。
她放下肩上的人,又轉身出門,躥上屋簷,走到一間燭火通明的宅院裏,她飛身而下,還未落地,一枚銀針破窗而出,直取麵門,她空中轉身,避過突襲,落地的瞬間,一把水劍已到了她的麵前。
那劍通體流光,劍尖停在她鼻前半寸,未再前進一分。
她盯著眼前持劍之人,突然單膝落地,道:"公子,無疆回來了。"
※※※※※※※※※※※※※※※※※※※※
分開是暫時的,小白花還會回到以前那個可愛的小白花,會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好最帥的小白花,我們的小溪流真的會很幸福的,大家一定要相信我!!!-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深水魚雷]的小天使:公瑾何在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椿町裏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