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劍合璧
那是毫無表情的半張臉, 沒有詭計得逞的得意笑容, 也沒有顯示出對其中哪個人的滔天怒意, 他的眼睛隱在蓑笠之下,隻能看到他略顯蒼白的嘴角微微抿著, 朦朧煙雨中, 似乎透露著點——悲傷。
他沒有說任何話, 隻是提起刀, 走向無疆。
無疆抬手擦掉嘴角鮮血, 麵對他的逼近,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練武之人最害怕的事情, 就是在運行內功之時被驚擾, 輕則傷, 重則殘。
剛才打鬥中她的內力高速運轉, 被他突如其來的一掌打得經脈逆轉,氣息紊亂,如今隻要提口氣, 整個胸口就疼得厲害。
她一邊後退一邊按照西流給的內功心法運氣, 書裏有一章專門教人如何在真氣驚擾之後緊急修複, 但是那人根本不給她時間, 直接提刀砍來。
刀尖低鳴, 刀風刮過鬢角,她的發絲倏然而斷。
無疆忍著劇痛強行提起一口真氣, 抬匕格擋, 準備拚著命承受他蘊含著強勁內力的暴虐一擊, 然而預想中的金屬撞擊聲並沒有響起,隻見一把秋水軟劍驚鴻一閃,翩然而至,柔若無骨般繞上刀身,將它團團裹住,無法再近一步。
怎麽?
無疆一驚,她為何要幫自己,她明明也在內力極速運轉之時被打得岔了氣,怎麽現在還有力氣擋他一擊?
那人戴著銀色麵具,無疆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聽到她在擋住那一擊之後倒吸了一口冷氣,然後血自麵具裏蜿蜒而下。
“無疆。”她低聲道,“握緊你的刀。”
話畢,她倏然轉身,軟劍拉著鋼刀往外一扯,畫出了一個極美的弧,無疆眼睛一亮,注意到蓑笠人身下被扯出了一個漏洞,她深吸一口氣,按下亂竄的真氣,一匕向下刺去。
就在那個瞬間,她腦中忽然一個閃回,這一幕好像似曾相識,那個飽滿華美的弧度,製造出對手左下方的漏洞,她一劍刺去,連攻帶守,削斷前方的攻擊。
畫麵和現實交疊在了一起。
那蓑笠人被逼得退後一步。
無疆匕力未盡,轉刺為挑,那人立馬凝起掌風,欲往無疆身上招呼,無姬將軟劍往下一蕩,分作瀲灩水光,將他的掌風盡數化掉,留出一個空隙,足夠無疆仰身一擊。
兩人一來一回,一柔一剛,配合得天·衣無縫,每一招既是進攻又是為對方的掩護,既是防守又是給對方下一步的鋪墊,不用言語,甚至不用眼神交流,像多年一起出生入死的老友,熟悉對方像熟悉自己,信任對方更甚於自己!
她們出手飛快,身影交疊,刀光劍影令人一陣眼花繚亂,兩人真氣受挫,沒法運用內力,但是硬是靠著刀劍配合之術將原本占上風的蓑笠人打得無還手之力。
“好厲害呀!”阿笙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驚訝出聲。
他初入武學之門,一直以為最厲害的就是內力的修習,刀劍之術屬於末流,他沒想到,炊煙姐姐和那黑衣人單靠配合,就能將那人壓製住。可是!炊煙姐姐為什麽能和那個黑衣人配合得那麽好,就像一個人一樣!那個黑衣人明明是來殺他們的,為什麽剛才又幫炊煙姐姐擋刀?
他帶著滿臉疑惑看向西流,隻見他臉色凝重,眉梢緊鎖。
他從沒見過師兄這樣充滿擔憂的鄭重的表情,以前不管遇到什麽事情,他都一臉雲淡風輕嬉笑而過,現在露出這樣的神情,讓他非常不適應,甚至有點點害怕,難道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情?他的心往下一沉。
就在這時,無疆和無姬同時出擊,兩人一上一下飛襲而來,蓑笠人舉刀抵擋,就在刀劍即將相碰之時,無疆和無姬兩人同時變招,無疆突然匕首橫舉,無姬踏匕借力一個縱身飛起,軟劍如蛇,鑽入蓑笠之下,一段鬢發倏然而落,他試圖往後閃過,無姬軟劍上挑,一下子掀飛了蓑帽。
露出下麵的一張臉來。
那張臉還十分年輕,甚至可以說是俊俏的,隻是臉頰的右側有一個淺坑,像是被什麽東西炸毀,破壞了整張臉的全貌,無疆對這張臉是陌生的,但當她對上那雙小鹿一般的眼睛時,忽然想起了他是誰。
正是那日在北洲驛站襲擊她和西流的孿生子——之一。
隻是那日他的眼睛是桀驁甚至陰冷的,但今天裏麵卻多了許多難以言說的憤怒和痛苦,甚至還有一絲嫉妒。
麟看著她們,額角不由得青筋暴起。
那日,他們被無姬逼到了絕處。
他們不明白,在北洲官道之時,這人明明也是來抓他們的目標人物的,怎麽後來看到她受傷又憤怒成那樣,追著他們不要命地打,他們沒料到這人如此厲害,竟然硬是將他們逼到生死存亡之間。
江湖殺手,本來就是刀尖上舔血的生活,生死拴在褲腰帶上。所以他和麒約定,如果有一天,真的到了生死無法逃脫之際,就犧牲一人,保護另一個人。無論如何,總得有一個人活下來,不管是誰。
麒麟,麒麟,隻要有一人活著,這個名字就還在。
那日,就到了這樣的關頭,麒的武功一向比他好,每次暗殺,都是麒衝鋒在前,他隱藏其後,若是有一個人活下來,那無論如何都是該是麒。
他正要點燃身上炸·藥,卻被麒一把按住,然後一掌將自己拍飛,在飛出去之前,他對他說了這輩子最後一句話。
然後點燃炸·藥,迎著那黑衣人的劍衝了上去,劍穿透他的胸口,從背後刺出,他好像不知道痛一樣,死死抱住她,要與她共歸於盡,給自己留出逃命的時間。
隻是他沒有逃,而是躲在一旁,看到黑衣人在最後一刻推開了麒,麒被炸得四分五裂,而那人卻隻是被掀飛上天,被另一個黑衣人救走。
他們走後,他想跑回麒的“身邊”,但他的身軀已經四散各地,拚湊不起來。
麒最後對他說的那句話是,“弟弟,快走。”
但是,他怎麽能走啊,他的兄長,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被炸得屍骨無存,他怎麽能就這樣走掉,他甚至連他們是誰都不知道!
於是他立刻跟蹤上去,竟然跟到了東朝的軍營,在入營的前一刻,他們撕下了人·皮·麵·具,他看到了那人的臉。
四國第一公子——蘇冕!
他怎麽也想不到,那人竟然是蘇冕,更想不通他為何會在和談之後對西疆的人出手,還要將他們想殺的人擄走。
但是這些跟他沒關係,他記住了那個女子撕下麵具後的長相,他要她血債血償!
他跟著蘇冕大軍回到東朝,一直守在蘇冕殿外,整整半個月,她未曾露麵。他沒等到她,但卻等來了委托人的信——
“麒麟斷臂,賞金加倍,事能成乎?”
他閉上眼,既不是在考慮那一倍的獎金,也無暇細思為何雇主消息通天,腦中不斷閃過阿兄最後的音容。
片刻後他睜開雙眼,在回信上寫下冰冷四字:“不死不休。”
這是他和麒一起的最後一個任務,得完成。
一個月後,那個女子出了東朝,他跟蹤而去,他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刺殺機會,反而途中不小心露出馬腳,被她發現,不過沒關係,他一直保持在安全的範圍,她捉不到他,卻又得處處提防他,一個人若是精神每時每刻都處在一個高度緊張、不得放鬆的狀態,總會有思慮枯竭精神崩潰的一天。
他一路追到了山上,遠遠地看著她上了一條鎖橋,等他來到索橋之時,她已經消失在雲霧之後,他立刻追上去,可是沒想到,剛走出十來步,身後索橋毫無預兆地斷了,他毫無防備,腳下一空迅速向萬丈深淵跌去。
幸好他反應迅速,在關鍵時刻抓住了鎖鏈,隨著它一起,整個人撞到了對麵的崖壁上,差點被撞暈,好在,他忍了下來。
他沿著鎖鏈爬了上去,隻是天降暴雨,爬得十分艱難,消耗了不少時間,上來時又被一個陣法困住,等到他來到院子時,正好看到兩人激烈打鬥的場景。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跟那個女子對打的,竟然就是他最初要殺的目標人物!
他迅速閃在一旁,準備靜觀其變,但他越觀察越心驚,沒想到兩人武功如此之高,尤其是那個炊煙,比那日在驛站又高出了數倍,他想,若是再次正麵交鋒,他肯定不是對手。正當他思索如何才能殺她時,兩人忽然火力全開,將全身內力運轉到一個巔峰狀態。
他突然意識到,這正是個好機會,若是此刻出手,隻需輕輕一擊,必能將兩人打到經脈逆轉,重傷或殘,一箭雙雕!
麒,麟要為你報仇了!
他一掌擊出,果真兩人瞬間噴血重傷,經脈逆轉,無法使用內力!
可就在他以為,他能輕而易舉能將兩人分而擊殺之時,那個黑衣女子忽然出手為炊煙擋了一招。
他很迷惑,那日黑衣女子襲擊炊煙,後來又因她受傷要殺他們,剛才兩人拚死相搏,怎麽此刻又出手相救,還聯起手來!
更讓他震驚的是,兩人竟然配合得如此天·衣無縫,沒有內力,重傷之下竟能以刀劍相輔之術封他之路。
如此精湛的劍術,親密無間的配合,旁人難懂的默契,像極了他和麒!可他和麒一胎雙子,從小相依為命,十幾年才能有如此默契,她們怎麽會?
更可惡的是,他的麒已經死了,而她們竟然在他眼前上演雙劍合璧!
這深深刺痛了他。
麟握著刀的手憤怒地微微發抖,他深吸一口氣,眼光一閃,落到了對麵的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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