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他的出身
蘇幕睨一眼自己的手中劍,“與其說是救我,不如現在就求饒,興許我能看在顧家的麵上,饒你一命。”
顧西辭原是有些驚慌,但轉瞬間又平靜了下來,尤其是對上她無溫的眸,竟是挽唇淺笑,“所以,隻要我是顧西辭,蘇千戶就不會殺我。”
誠然,如此。
蘇幕也隻是嚇唬嚇唬他,真的要殺了他,東宮太子會追查,顧家也不會饒了她,到時候會給東廠惹來災禍。
她,沒那麽蠢。
然則,尋常少年人都會驚懼的事情,到了顧西辭這裏,居然不管用,這倒是讓蘇幕有些暗暗吃驚。
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還是少年人有備而來,籌謀已久?
“東廠神通廣大,蘇千戶應該查過我了,不是嗎?”顧西辭依舊保持著微笑,“幼時養在山上的道觀裏,十歲才回到顧家,我師父呢會一點歧黃之術,平素也會給山下那些百姓贈醫施藥,我耳濡目染,還算懂得一些!”
他看她時,眼底的光太過明亮,讓蘇幕覺得很是刺眼。
“這個理由,還不夠嗎?”顧西辭問。
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捏著她的劍身,然後推開了劍,動作很是輕柔緩慢,亦是那樣的不卑不亢,自然到了極點。
他,早就料準了蘇幕不會殺他。
不,蘇幕是想殺了他,任何可能威脅到她的,她都會先下手為強,奈何顧西辭的身份擱在那兒,她不得不放過他。
“想讓一個人消失在殷都,有很多種方法。”蘇幕一個反手,冷劍歸鞘,動作幹淨利落,一氣嗬成,“哪怕你是顧公子!”
顧西辭伸手撫過脖頸,一道細細的血痕,皮破見血,但不致命。
這才是蘇幕,東廠的二檔頭!
“能看出別人看不出來的東西,也算你有本事。”蘇幕餘毒未清,這是事實,但已經回到了殷都,並不影響她分毫。
事實上,連欒勝都沒瞧出來。
“五毒門的東西,最是邪惡萬分,還是小心為上。”顧西辭瞧了一眼桌案上的盒子,“蘇千戶動手,是因為我撒了謊的緣故,對嗎?”
蘇幕目色寡淡的瞥他一眼,“顧家可沒什麽祖傳的方子,對付五毒門。”
“清心丸是師父給的。”顧西辭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師父說,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終究是要防著點。”
蘇幕沒吭聲,她就是那頭虎,縱然人無傷虎意,隻要威脅到東廠,都會被鏟除。
這該死的世道,沒有無辜不無辜。
弱肉強食,生存法則罷了! “蘇千戶為何會和五毒門扯上關係?”顧西辭不解的望她。
蘇幕拿起盒子,“多謝顧公子美意,蘇幕還有要務在身,不便久留,告辭!”
“不著急。”顧西辭道,“說好是請蘇千戶吃飯,蘇千戶怎麽能先走呢?”
說話間,店小二已經端著菜進門。
上的,全部是素菜,清淡雅致。
這些日子,蘇幕有傷在身,的確吃得很清淡。
瞳仁微縮,她挑眉看他。
顧西辭溫和淺笑,這人似乎永遠都隻有這樣一副容臉。
蘇幕心頭發冷,綿裏針,笑裏刀,他倒是學了個十足十。
緊了緊手中劍,蘇幕轉身就走,“顧公子慢用!”
這一次,顧西辭沒有攔阻,隻是靜靜的望著她離開房間。
年修急匆匆的進門,取了大氅,疾步跟上。
須臾,雲峰進門。
“公子?”
瞧著一桌子的菜,顧西辭眉心微蹙,唇角依舊帶著笑,“倒是真的可惜了。”
蘇幕出了佛笑樓,便回了蘇宅,直接去了藥廬。
恰逢李忠在院子裏曬草藥,今兒天氣好,風大陽光好,曬一曬免得發黴,見著蘇幕立在門口,當即愣了一下,“千戶大人?”
年修知情識趣的退到院門外,在外頭老老實實的守著。
“忠叔。”蘇幕近前。
李忠神情驟變,慌忙瞧著周遭,“怎麽了?”
“幫我看看,這個東西!”蘇幕將盒子遞過去,裏麵裝著顧西辭給的清心丸,“我想知道,這東西是不是真的能解五毒門的毒?”
李忠點點頭,擦了手接過盒子,“我先看看,你莫要著急,出了結果立刻告訴你。”
“嗯!”蘇幕點頭。
頓了頓,李忠近前,低聲小心的問,“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你甚少穿得這樣厚重。”
“有點冷而已。”蘇幕說,“不打緊,倒是忠叔,有消息嗎?”
李忠搖搖頭,“還是沒有,茫茫人海,哪有這麽容易找得到?何況,還得避著點那些人,更是難上加難。”
蘇幕也知道,太難。
“再難,也得找。”蘇幕深吸一口氣,“忠叔,問個問題。”
李忠點頭,“你說。”
“江湖上有沒有人武藝卓絕,善易容,且慣用鶴頂紅?”蘇幕問,“你且想仔細,再回答我,這答案對我很重要。”
聞言,李忠緊了緊手中的盒子,細細的想著,“江湖上能人異士甚眾,不乏武藝卓絕,善易容之輩,若真的要論就起來,當屬數十年前就失蹤的那位高人,這人神出鬼沒,我當年也隻是聽得其名,不曾見過真容。”
“失蹤數十年,可能性不大。”蘇幕搖頭。
李忠又道,“據說這人是因為江湖仇殺,導致生死不明,下落成謎,其自創門有三位嫡傳弟子,後來也都消聲覓跡了。”
“三個?”蘇幕的眉心狠狠皺了皺,“還活著嗎?”
江湖上的人和事,還真是不好說。
“不知道。”李忠也不知道,那三個嫡傳弟子是否還活著,“千戶大人為何問起這個?”
蘇幕麵色凝重,“我覺得,有人跟著我!從定遠州跟到了殷都,一路尾隨我殺人,所用皆是鶴頂紅,不知道是何用意?”
“鶴頂紅這東西,早些年被朝廷禁止,宮裏尚有存留,為皇室所用,藥鋪裏是絕對不可能買到,除非自己做。”李忠解釋,“若是慣用鶴頂紅殺人,那就說明他懂得醫道。”
蘇幕側過臉瞧著他,“這些日子一直病著,有些事忘記告訴你了,半道上救回來的女子,名喚舒雲。”
“我還覺得奇怪呢,隻是沒來得及問你,怎麽平白無故的帶著陌生人回來?”李忠不解,然則這話剛說完,他自己還愣了一下,“你說,舒……”
蘇幕勾唇,“她爹,舒懷遠。”
李忠猛地僵在原地,下一刻,眥目欲裂,“舒懷遠?真的是舒懷遠嗎?人在哪!”
“據說是死了,但我覺得他那麽狡猾,不可能會死,所以就把舒雲留下了。”蘇幕摁住他劇顫的手,“忠叔?”
李忠紅著眼,“這混賬東西,總算出現了。我就知道,他一定沒死!”
“沒見著人,不知道是不是他,你先別激動,都已經等了這麽多年,還在乎眼下嗎?”蘇幕歎口氣,平靜的拍著他的手背,“有舒雲在我手上,他若活著一定會出現。”
李忠別開頭,半垂著腦袋,“我老了,還不知道能活多久,若是在有生之年不能手刃惡人,怎麽對得起老爺、夫人的在天之靈!”
“舒家被滅口,眼下隻剩下舒雲,我會把她送過來跟著你,這丫頭懂得不少醫理,你且幫我看著她,莫要露出馬腳。”蘇幕叮囑。
李忠點點頭,“你放心,她是她,她爹是她爹,何況你也說了,沒見著人……時間無奇不有,同名同姓也不一定。”
“是這個理兒。”蘇幕深吸一口氣,“我走了。”
出了門,回了暖閣。
蘇幕解下大氅丟給年修,顧自立在暖爐前烘著手,“這麽多年不曾冷過,今年春日倒是奇怪得很,居然會覺得冷。”
“是您傷得太重。”年修道,“又不肯好好休息。”
蘇幕沒說話,神色凝重。
“爺,那顧西辭真的那麽神?看您幾眼便知道,您身上餘毒未清?而且還知道這毒,出自五毒門?”年修狐疑的問。
蘇幕抬眼,“不是消息靈通,就是醫術精湛,身為妾室之子,幼時被棄之道觀,如今想要出人頭地,倒也是無可厚非。” 顧西辭為顧震妾室之子,而這妾室身份卑微,原是府中一個奴婢,因為顧震酒後失德而懷了孩子,才會納入顧家為妾。
妾室生下孩子,一直身子不適,又加上正房容不下他們母子,顧震便將二人送去了道觀寄養,算是眼不見為淨。
後來,將、軍、夫人離世,顧震便將顧西辭母子接回顧家教養,彼時……顧西辭正好十歲。
三年前,顧西辭的母親去世。
現如今,守孝三年已滿,他便來了殷都赴試。
說是赴試,其實也算逃離顧家,沒有溫情、沒有身份地位,偌大的將、軍、府,對他這樣的妾室庶子來說,唯有折辱。
秋試若能拔得頭籌,入仕為官,是顧西辭最好的一條路。
他,別無選擇。
“如此說來,他故意討好爺,是為了以後能在仕途上走得一帆風順。”年修恍然大悟,“隻不過,這人醉心名利,是小人無疑,您可得小心。”
蘇幕自然會提防著,不是阿貓阿狗,都能蹭上東廠這條大船。
“讓舒雲去藥廬,以後她就跟著李大夫。”蘇幕開口。
年修行禮,“奴才明白!”
然則片刻之後,舒雲卻紅著眼過來了。
“大人!”舒雲跪地磕頭。
蘇幕正翻著書,立在窗口位置,聽得動靜,淡淡然回頭睨了一眼,“讓你去藥廬是為你好,東廠不留廢物,多跟著李大夫學學,來日若能學以致用,便不算白來東廠一趟。”
“大人!”舒雲抬頭,“奴婢想跟著您!”
蘇幕“吧嗒”合上書冊,“那你且告訴我,自己有什麽本事,除了那點皮毛,你還會什麽?別跟我說,你能替我賣命,我蘇幕隻要開口,多得是人……替我去死,不差你一個!”
舒雲啞然。
“沒有本事,就別嚷嚷,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了,你的一無是處。”蘇幕隨手將書冊丟在一旁的案台上,抬眸冷睨年修,“這點事都辦不好,你怕是真的廢了!”
年修撲通跪地,“奴才該死!”
“滾!”蘇幕不願再多說廢話。
舒雲隻說了一句,就被堵得啞口無言。
年修將其拽出了房間,“現在死心了吧?”
“嗯!”舒雲點點頭,“我會去藥廬,跟著李大夫好好學。”
年修如釋重負,不走這一趟,這丫頭總是不死心,時不時窺探這裏的動靜,奈何他們又不能殺了她,畢竟她的作用還沒發揮,死不得!
傍晚時分,外頭來了消息,說是找到那個失蹤的獄卒了。
蘇幕趕過去的時候,人已經從水井裏打撈上來了,底下人掀開白布的時候,她瞧了一眼,屍身已經泡得麵目全非,渾身浮腫。
“確實是他!”底下人很是肯定回答,“胼胝。”
蘇幕皺了皺眉,“是怎麽發現在水井裏的?之前,不是找不到人嗎?”
“第三次來的時候,發現水井口有腳印。”底下人回答,領著蘇幕近前。
火光下,水井的邊上確實有個腳印,很新。
“前兩日下過雨,這腳印帶著泥漬。”底下人解釋,“所以咱們懷疑,這人是前兩日就被殺了,然後丟進了水井裏。”
年修皺了皺,“也就是說,凶手籌謀殺死二皇子,已經很久了?”
“是拋屍!”蘇幕環顧四周,“附近找找有水的地方,這裏不是殺人之處。”
年修詫異,“爺,何以見得?”
“前兩日是下過雨,所以鞋底有泥漬很正常,但是……”蘇幕蹲下來,輕輕吹了一口腳印,“讓人試著蹲在這裏吹兩天,看看這腳印還能不能如此清晰,連鞋底的花紋都能印得,跟刻上去似的?”
年修愣怔了片刻,“假的。”
“找!”蘇幕一聲令下。
蕃子們開始在附近查找,但凡有水的地方,都搜得格外仔細。
蘇幕蹲下,年修慌忙掀開覆屍白布,眼下天氣寒涼,屍體雖然腐敗,但也不似夏日般的惡臭,還算能忍受。
“屍身沒有外傷,的確是被淹死的。”隨行的蕃子忙道,“咱們檢查了一遍,身上什麽東西都沒有,隻有這套衣裳。”
獄卒的衣裳。
這是為了證明他的身份。
又或者,是挑釁。
“抬走!”蘇幕起身,進屋。
這人獨自居住,屋子裏亂糟糟的。
半截蠟燭點著,火光微弱,屋子裏略顯陰暗。
“爺,都翻遍了!”年修道,“屋子裏什麽都沒有。”
蘇幕問,“有找到銀子嗎?”
“半個銅板都沒有。”年修回答,“窮得連叮當都不響,除了他身上那套衣服,屋子裏就沒什麽值錢的東西了。”
誠然,如此。
“這人生前,幾乎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身為公門之人,一人寡居,能窮到這種地步,真是不容易。”年修感慨。
蘇幕環顧四周,朝著後門走去。
後麵是個小院子,瞧著很是簡單,一眼就看到邊兒了。
“那邊有個地窖,藏著一些紅薯和兩壇酒,別的什麽都沒有。”年修指了指不遠處的地窖口。
一塊木板覆著,便算是地窖的門。
上窄下寬,下地窖得用梯子。
蘇幕近前。
“打開!”年修開口。
兩名蕃子上前,快速掀開了木板。
然則下一刻,耳畔驟聞“嗖嗖”聲。
蘇幕當下抬頭,暗處兩道火光,直奔地窖口而來,速度之快,猝不及防。
“閃開!”蘇幕厲喝,拂袖間,震飛兩名蕃子,旋身而起,指若鷹爪,當空鉗住兩支火羽箭,狠狠丟棄在地。
縱身穩穩落地,蘇幕殺氣騰然,“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