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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又去比賽

  何斌沒給江春水太多消化情緒的時間,九點鍾的時候,他打電話讓江春水過去接他。


  吃飯的地方在城東一家名不經傳的飯店,門麵不大,檔次不高,同附近幾家店比起來生意更是要冷清許多。


  飯店沒有自己的停車位,江春水找了許久才找到停車的地方。因為來之前何斌也沒具體說是在那一樓哪一個包間,所以江春水隻能抱著試試看的想法去前台詢問。


  一男一女兩個人坐在收銀台後麵,各玩各的手機,江春水走到麵前了他們也沒發覺。江春水無奈,隻得敲了敲桌麵,等耳朵上夾著一根煙的中年男子抬頭之後,頗為客氣的問道:“不好意思老板,我想問一下何斌何鎮長是在哪個包廂?”


  中年男子顯然不認識何斌,聞言皺眉道:“哪個?”


  江春水想起來之前何斌說今晚請客的是供銷社的人,便換了個問法:“額,我是想問您,供銷社的領導是在這裏吃飯麽?”


  中年男子的態度立馬起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瞬間換上一張熱情洋溢的笑臉,“是啊是啊,就是這裏,老板是一起的?”


  江春水點點頭,“我是來接人的。老板,他們在幾號包?”


  中年男子騰的一下站起來,分外熱情道:“我帶你上去。”


  說完也不等江春水答應就率先往樓梯方向走了過去。


  上樓梯時,江春水問道:“他們應該差不多結束了吧?”


  “哪能呢,酒都還沒喝多少,你來得正好,我擔保他們筷子都還沒動幾下呢。”


  上到二樓,中年男子貌似隨意問了一句,“兄弟是來接黃局的?”


  “不是,我是來接何斌何鎮長的。”


  中年男子不再說話,領著江春水到了包廂外邊,幫著開了門才離開。


  包廂裏坐著7個人,有男有女,都是年紀比較大的中年人。


  江春水一進門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趕緊道歉,“各位老板,不好意思,來晚了!”


  邊說邊往裏走,還不忘雙手合十連連致意。


  江春水很自覺的找到最下首的位置坐下,旁邊的大姐很有眼色的遞過一套已經拆開的消毒碗具。江春水謝過之後,瞧見坐主位那兩位的茶杯快要見底了,筷子都沒拿就趕緊起身,拿了茶壺圍著桌子倒了一輪茶水。


  何斌指著江春水,向眾人介紹道:“江春水,我們鎮裏的團委書記,也是扶貧助理。”


  眾人矜持的笑了笑,算作同江春水打招呼。江春水不以為意,這些日子陪著何斌在外應酬,被人輕視是常事。聖人不死,大盜不止。要是個人都通情達理、溫良恭謙讓,那江春水反而要覺得毛骨悚然了。


  江春水是來給何斌作司機的,除了一開始今晚做東的林姐出於禮節勸了一句之外,也沒人勉強他喝酒。不過不喝酒歸不喝酒,該有的禮節還是要做到位。不用何斌提醒,現在的江春水已經很懂得這裏麵的套路,時不時就會端著茶水去敬人。每人一杯茶,一桌人全部敬完,江春水坐回椅子上緩了好一會兒,肚子還是撐得十分難受。


  做東的林姐見江春水機靈,故而表現得相當熱情,給江春水夾了好幾次菜。結果江春水一次筷子都沒動,飯碗裏還是裝滿了扣肉、犄羊之類的硬菜。


  不過令江春水奇怪的是今晚林姐請的客人,除了林斌之外,還有交通局的局長。


  在官場上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請領導吃飯作陪的必須要低一個級別。像何斌是正科級,按常理來說,再請同為正科的交通局局長過來作陪就不大合適了。如果說是同時請兩位領導吃飯,那就更說不過去了,兩個級別相同的客人,到底以誰為主?有經驗的人斷然不會犯這樣的錯誤。而更令江春水詫異的是,林姐叫過來作陪的人竟然先下了桌,自顧自的坐到偏廳抽起煙來,桌上反而隻剩下了作為主人的林姐和作為主客的何斌,以及一直在旁邊刷手機的交通局局長。


  或許是見氛圍太冷清的緣故,林姐把餐廳老板,也就是剛才領江春水上來的中年男子叫了上來陪酒,不說何斌的臉色不大好看,就連江春水在一旁都看得極為尷尬。


  被林姐纏得沒辦法,何斌無奈之下隻好又跟她整了一個大杯。


  “哎喲,這啤酒太脹肚子了,我得去排泄一下先。”何斌站起身來鬆了鬆皮帶,煞有其事的說完就往外走。


  江春水會意,趕忙跟上。果然,何斌一出門就奔樓梯,壓根就沒往洗手間那邊走。


  江春水一路小跑著去把車開過來,等何斌上車,江春水問也沒問,直接就走。


  何斌等車子開出一段距離後,才撥通了林姐的電話,“林姐,我這邊有點事,就先走了啊。”


  “哪能呢,這樣,找時間我再約你,好吧。”


  “哎呀,放心,你是我姐嘛,我忽悠誰也不能忽悠姐啊”


  “嗯嗯,好,那就這樣,不好意思啊。”


  掛完電話,何斌長噓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真是個要哈不乖的傻婆娘啊!”


  見江春水似笑非笑的模樣,何斌解釋道:“林姐是我以前在政府辦的同事,人是個好人,就是做事糊塗得很。”


  江春水心知肚明何斌指的是今晚的這頓飯局安排得讓他窩火,但沒敢自作聰明的應和,繼續老老實實的開他的車。


  今晚何斌是值班領導,要回雙峰住。在回去的路上,兩人閑聊,江春水開玩笑道:“鎮長,做逃兵可不像您的風格啊。”


  何斌沒在意江春水的揶揄,上下級之間有時候需要界限分明,不然領導就沒有權威可言。但時時刻刻都把架子端著也不是個事,物極必反,適當的親民反而有益無害。


  “有些酒,不能喝了也要喝。有些酒,即便還能喝也不要喝。”


  江春水笑道:“今晚是後者?”


  何斌瞥了江春水一眼,笑罵道:“要是個人都要陪到最後,我還作個卵的鎮長啊!”


  何斌每次到鎮裏值班都不睡宿舍,在辦公室裏看幾個小時的書,困了就直接在沙發上將就一宿。江春水知道何斌的這個習慣,幫他把水燒好之後就自個回宿舍休息。


  躺在床上,江春水輾轉難眠。


  當確認秦婉茹確實另有新歡之後,江春水的失落感越發強烈。他不後悔自己當初沒有把握住這段感情,以至於最終錯失了秦婉茹。他也並沒有因為秦婉茹找了一個條件不錯的男朋友就妄自菲薄。真正令他難過的是,曾經對他山盟海誓的女子在房間裏至始至終都不願回頭望他一眼。在那一刻,他突然覺得無比的寂寥和孤獨。


  當那些曾深愛著自己的人一個接一個的離開,人才會發覺孤獨原來是那麽的可怕。江春水以前一直以為,那些愛他的人總會愛著他,哪怕山水阻隔,哪怕時光流逝,也絕不會因此而有絲毫的改變。殊不知,哪怕是愛,其實也是有保質期的,過時不候,覆水難收。


  江春水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第二天醒來發現枕巾竟然濕了,也不知道是睡夢中流的口水還是淚水。


  剛一上班,沈麗華就跑過來同江春水商量過兩天縣裏表彰大會的事情。


  按照會議方案,表彰大會擬邀請省市縣三級的後援單位各一名分管領導和三名業務骨幹參加。本來上級單位應該由縣委辦來對接,但縣委辦人少,就推給了鄉鎮。


  沈麗華過來找江春水就是商量這個事情,她的意思是,扶貧辦是具體業務部門,平時跟各個後援單位打交道也比較多,想讓江春水負責跟省市兩級的後援單位聯係,最好是能讓他們先給一個初步的參會人員名單,以便接待辦那邊安排食宿方麵的事情。


  江春水起初沒覺得有什麽不妥,加上跟沈麗華的關係好,也就應承了下來。但等把這事情跟陳得益他們一說,陳得益馬上提出了一個江春水一直都沒注意到的問題。


  扶貧辦平時都是跟第一書記、駐村幹部打交道,與後援單位之間並無太多交集,特別是省市兩級的後援單位,扶貧辦這邊既沒有人家單位的電話、傳真、郵箱,也不知道具體的分管領導是誰。另外,省市兩級後援單位的級別高,最差的一個都是處級單位,隨隨便便拎一個副主任出來可能都是處級以上領導。讓扶貧辦而且還是鄉鎮的扶貧辦去聯係人家,難免會讓對方生出不被重視和尊重的感覺。


  聽陳得益說完,江春水不由得一陣頭大。這件事情之前確實是他想得太過簡單了,不過既然已經答應了沈麗華那邊,斷然不可能再跑過去跟人家說這事他幹不了。事已至此,容易幹要幹,不容易幹也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江春水想起新三國中荀彧評價曹操的那句“知錯改錯不認錯”,知道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再陳得益麵前露怯,更不能承認這些問題他沒有考慮到。


  沉吟良久,江春水道:“我也知道這事情不好做,但領導安排下來了,我們也隻能照做。這樣吧,得益你先在第一書記群裏發個預通知,就說會議暫定在周五召開,具體的以正式通知為準。後援單位需要派人參會的事情,陸菲,你聯係一下各個第一書記,讓他們同單位領導先口頭溝通一下。”


  眾人雖說依舊有疑慮,但見負責人都這麽說了,倒也沒再多說什麽,各自按照江春水的安排分頭行事。


  不過很快江春水就發覺自己幹了一件極其愚蠢的事情,幾個省市選派的第一書記相繼打電話給他,意思都差不多。在沒有書麵的通知,且會議時間不確定的情況下,他們不好跟單位領導溝通。其中一位比較真性情的第一書記甚至直接說,他們單位是廳級單位,如果需要來一位負責同誌,級別往低了說也是正處,請人家來開會就口頭說一聲不免顯得太隨意了,建議江春水再好好跟縣裏溝通一下,最好以縣委政府的名義出具一份紙質加蓋公章的邀請函。


  經人家一提醒,江春水就發現自己還是把事情想簡單化了。很多應該考慮進去的因素,在起初他竟然都沒有想到。江春水急忙讓陳得益和陸菲停下來,自己跑去找沈麗華商量邀請函的事情。


  沈麗華也是個馬大哈,聽江春水說完,她才意識到這裏麵的問題。


  “這樣,我馬上跟縣委辦那邊聯係,把這個情況匯報上去,但是你那邊也不能幹等著,那些好說話的單位,也可以先聯係一下,能確定幾個人過來開會時幾個嘛。”沈麗華當機立斷道。


  江春水連連點頭,心裏卻打定了主意,邀請函不到手,自己這邊就不動。以後跟後援單位和第一書記打交道是他們,而不是黨政辦。這當口要是因為這種事情把人家給得罪了,以後工作指不定有多難開展。禍從口出。很多時候,直接的傷害甚至還比不上一時無心的頂撞之語。在職場,最重要的就是說一套做一套。用何斌的話來說就是內心的真實想法一定不能表露出來,在很多時候甚至要表現出完全想法的姿態。即便心裏早想跳起來甩人家一大耳摑子,但臉上的笑容都不能消減半分。


  在江春水的再三催促下,沈麗華終於在第二天上午拿來了那幾份姍姍來遲的邀請函。這一回江春水學聰明了,事先問幾位省市派駐的第一書記要到了他們單位的郵箱和辦公電話,將邀請函的掃描件用郵件發過去之後,又逐一電話通知了一遍。各個單位很快就將參會回執發送回來,江春水把匯總後的參會回執交給沈麗華之後如釋重負,心底暗暗警醒自己,以後在工作上還是要學會打太極,不是自己分內或者超過自己能力範圍之內的事情還是要能推就推,不然到頭來吃虧的還是自己。另外,通過這件事情,江春水也察覺出了自己之前一直沒有發現卻極其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做事太過於想當然,缺乏像陳得益那樣統籌全盤的能力,一開始就想到最後,未做就想到做了之後的種種可能性。歸結起來,就是一點,考慮問題不夠周全。


  不過令江春水沒有想到的是,真正頭疼的事情還在後麵。會前頭一天的下午,江春水正在村裏走訪貧困戶,突然接到一個歸屬地顯示為省城的電話。


  “江主任,現在我們已經快到左江了,請問住宿是由你們那邊安排,還是我們自己解決?”


  對方的語氣並不友好,江春水在腦海裏搜了一圈,也沒想起打電話的這位到底是何方神聖。


  江春水雖然不敢確定對方是誰,但很明顯,電話那端的人是個領導。久居高位會讓人形成某種後天的氣場,這種氣場即便是在電話另一端的江春水也能感受得到。


  江春水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表現得不失禮儀,小聲問道:“領導不好意思,我剛換了個手機,沒來得及存以前的號碼,請問您是?”


  “我是省衛計委的毛寧祖。”對方不耐煩的答道,絲毫沒有因為江春水的客氣而變得客氣。


  江春水不禁愕然,毛寧祖正是此次代表省衛計委前來參會的領導。按照參會回執上的信息,毛寧祖是省衛計委下設某個二級機構的主要領導,正處級。


  “領導不好意思。”江春水趕緊道歉,“那個都是由我們這邊負責的,食宿應該都是安排在左江大酒店。您稍等片刻,我馬上聯係我們縣接待辦,讓他們直接直接聯係您,您看可以麽?”


  對方掛掉電話之後,江春水心急火燎的馬上打給了沈麗華。省市後援單位參會領導的接待事宜鄉鎮根本插不上手,向來都是交給接待辦全權負責。來的是正處級領導,要是怠慢了,影響的是全縣的工作。沈麗華聽江春水說完也慌了,趕忙聯係縣接待辦。


  就在沈麗華聯係接待辦時,又陸續有好幾個省市後援單位打電話過來給江春水詢問食宿事宜,無一例外都是準備到左江了,也沒見有人聯係他們。


  江春水一陣頭大,因為之前都是他個人同各個後援單位對接,所以到這個節骨眼上,雖說接待一塊根本不是江春水的事情,但參會人員還是第一個聯係的他。同樣,縣接待辦的失誤,不用想,對方肯定也會扣在江春水身上。誰讓一開始就是江春水聯係的他們。


  十分鍾以後,沈麗華打電話過來說縣接待辦反饋說上午就已經跟各後援單位對接好了。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伍。”聽沈麗華說完,這是江春水腦海裏第一時間冒出的想法。


  都到這個節骨眼上了,討論責任對錯毫無意義,再追究接待辦是否真像他們說的那樣早已經聯係過後援單位也於事無補。當務之急是,彌補彌補再彌補,以最快的速度在對方抵達左江之前把一切安排到位。


  江春水顧不上跟沈麗華廢話,要來了縣接待辦主任的電話,直接給對方打了過去。


  “主任,聯係我們雙峰的幾個省市後援單位來參會的領導差不多都到左江了,住的地方是安排在左江大酒店麽?”江春水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沒那麽刺耳。


  “我們都已經跟他們對接了的啊,怎麽現在又來問?”接待辦主任不耐煩道。


  “那可能是他們那邊自己沒溝通好。不過主任,剛才打電話的時候好幾個單位都說已經快下高速了,您看要不我把您號碼發給他們,讓他們直接跟您聯係。”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道:“還是我聯係他們吧,你剛說是哪幾個單位已經到了?”


  掛掉電話,江春水心亂如麻。在這一刻,他突然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般聰明。


  不善於拒絕別人、缺乏謀定而後動的能力……

  事情的一波三折並沒有讓江春水如何沮喪,真正挫敗他的是,從這些小事裏折射出來的自己身上一直存在的問題和缺陷。


  一個向來自負的人,猛然間發現自己不過爾爾,無異於晴空霹靂。


  縣裏大會結束之後,事情總算告一段落。江春水的心境也慢慢平和起來,那些昨日還刻骨銘心的教訓在痛感消失之後也隨之消散無蹤。
——

  接到縣委宣傳部的電話,江春水很意外。更令他意外的是,電話那端的小姑娘極其明確的告知他,下午到宣傳部開會,主要是討論明天去市裏參加宣講比賽的事情。


  掛完電話,江春水一臉懵逼。


  宣講比賽?


  江春水完全不懂對方講的是個什麽東西,他高度懷疑要麽是對方打錯了電話,要麽這就是個騙局。


  他第一時間跑去黨政辦問要縣委宣傳部的辦公電話,結果同自己手機上的來電號碼一比對,完全吻合!

  江春水越發迷糊,把事情跟沈麗華一說,沈麗華也是一頭霧水,隻好建議江春水跟宣委聯係一下,看是不是他那邊的安排。


  新來的宣委叫吳東能,才比江春水大兩歲。在政府辦呆了四年,放下鄉鎮的第一站就是雙峰。吳東能性子性子溫和,不愛下村,平時多是在自己辦公室裏待著,在新來的幾位副職中就屬他的存在感最薄弱。


  江春水給吳東能打完電話之後才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是市委宣傳部準備開展一次關於“xx”精神的宣講比賽,每個縣區有20個名額。縣裏讓雙峰報一個參賽選手,吳東能在了解到江春水之前參加過縣裏的演講比賽還得過獎的情況後就把他給推了上去。


  本來吳東能是打算跟江春水說這事來著,不曾想,後來一忙就給忘了。


  吳東能在電話裏還不忘勉勵江春水道,你這次是代表雙峰參賽,好好表現,爭取突圍,晉級決賽。我聽說之前還在保險公司幹過一段時間的講師,是專業人士,我對你有信心啊!


  對此江春水苦笑不得,心想你把我報上去沒關係,但好歹也提前跟我說一聲我好準備準備啊,這還有一天馬上就要比賽了,我就是再專業也得有個臨陣磨槍的機會是不?


  不過這話不能說出口,畢竟人家也是一番好心。肯推自己參賽,從某種角度來看就意味著人家認可自己。自己要還抱怨這埋怨那的,就真有點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的嫌疑了。


  下午開會的時候,江春水才拿到關於這次比賽的通知。


  通知寫得相當籠統,在宣講內容、形式上麵沒做具體的說明,也沒有附評分標準。江春水現場谘詢縣委宣傳部主持會議的同誌,發現對方也沒比自己了解多少。一問三不知,答得盡是通知文件上寫有的廢話,一點參考價值都沒有。


  會議對比賽的內容討論不多,主要還是為了確定行程以及食宿方麵的安排。由於賽期持續3天,且是在第二天下午3點正式開始。所以會議決定包一台中巴,第二天上午九點在縣委大院集合後統一出發,由縣委宣傳部的一位副部長帶隊。


  開完會,江春水回到雙峰,正想著利用晚上的時間寫個宣講稿、做個PPT,何斌一個電話打過來讓他陪著出去應酬。


  江春水把明天要去比賽的事情說了,本意是想讓何斌叫別人,自己好有時間準備準備。


  誰知何斌滿不在乎的來了一句:就你那水平,用什麽稿子,直接脫稿,怕卵啊!快點來,今晚都是自己人,喝完了再回去弄也是一樣的。


  江春水無奈,隻好赴約,結果又是喝到半夜三點,醉得天昏地旋的哪還能寫稿子,回到宿舍澡也沒洗直接就睡了。


  第二天江春水差點睡過頭,匆匆忙忙趕去縣城,踩著點上了車。他原本想利用在車上的時間好好構思一下演講的內容,結果車子一上高速,他迷迷瞪瞪的又睡了過去。


  “春水!”


  江春水猛地感覺到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睜開眼就看見梁旭正笑著站在他跟前。


  “昨晚喝多了,睡得這麽死!到酒店了,下車吧。”梁旭朝車窗外努了努嘴,笑著提醒道。


  跟著梁旭下車,到前台辦住宿手續。縣委宣傳部安排的都是雙人間,梁旭便主動提出跟江春水住一間房。江春水自然沒有異議,其他人他都不認識,好歹梁旭還算半個朋友,一起住也沒覺得有多尷尬。


  到房間放好行李,江春水瞅見梁旭從包裏拿出一疊寫滿了字的A4紙,便問道:“你還寫了稿子啊?”


  梁旭點點頭,“我們單位原本報的是另外一個人,那人臨時有事來不了就換了我。我也沒做什麽準備,就昨晚隨便寫了點,不求拿名次,完成任務就行。”


  江春水哀歎道:“完球了,我特麽什麽準備都沒做,連稿子都還沒寫。”


  梁旭笑道:“你那水平還用什麽稿子,分分鍾決賽。”


  江春水苦著臉道:“我倒是想寫稿子來著,可鎮裏報我上來參賽也沒人跟我說,我昨天才知道這回事。昨晚說寫稿子吧,又挨拉去接待,嗨!”


  梁旭寬慰道:“別那麽緊張,我們本來就是打醬油的,你沒看參賽名單?黨校校長、高中特級教師,專業人士一大溜,我們呐,上去把稿子念完就萬事大吉。”


  江春水點點頭,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趕忙問道:“旭哥,你帶電腦來了沒?”


  梁旭搖搖頭,“本來想帶的,太急了,就給忘了。”


  江春水頹然道:“那隻能待會出去找個網吧了,中午不休息,看能不能搞個講話稿出來。”


  兩人在房間閑聊了一會兒,微信群裏發通知說讓所有人都上十二樓的會議中心集中,十分鍾後開始抽簽。


  江春水抽到的是第50號,相當靠後。


  來之前黃新再三叮囑江春水,讓他比賽結束之後就盡快趕回去,鎮裏一大堆事情要忙。何斌也專門就這個事情跟宣傳部帶隊的副部長溝通,讓她幫著協調一下,盡量把江春水調到靠前一點位置。所以當宣傳部那位姓王的副部長過來詢問江春水,希望調到第幾號時,江春水猶豫再三最終還是選擇了30號。


  江春水估算了一番,算上自我介紹、調節設備,一個人完成宣講大概需要十到十五分鍾。這意味著今天上午應該是可以從一號講到二十號的,三十號剛好是在明天上午的中間時段上台。


  他之所以選擇三十號,一方麵是下午可以先看看其他選手的表現,好歹有個借鑒的機會。另一方麵則是多出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寫稿子、做課件應該都來得及。更重要的是,按照他的經驗,像這種宣講比賽,在中間上台的選手往往更容易獲得高分。


  抽完簽,江春水直奔離酒店最近的一家網吧。問網管要了一張點卡,選了個比較偏僻的位置開始寫稿。中途,宣傳部的同誌在微信群裏通知說午餐安排在酒店三樓。江春水看到之後,分別給帶隊的領導和工作人員發了一條短信,告知他們自己還在外麵寫稿,午餐自己解決,不用等他。


  兩個小時之後,頭暈腦脹的江春水走出了網吧。


  講話稿還沒寫完,但框架算是搭起來了,晚上的時候隻需要再雕琢一下細節即可。寫材料不能急,得有耐心,更需要時間去反複雕琢。像那些倚馬可待、一氣嗬成的文學大家終究隻是個例。在沒有思路靈感的情況下,勉力而行往往會適得其反。大部分人在寫文章的時候除了本身積累的功底之外,更多的其實是需要像唐朝詩人賈島那樣的推敲功夫。


  房卡隻有一張,且在梁旭的手裏。江春水在房間門口站了半響,還是按了門鈴。


  梁旭穿著條大短褲跑出來幫開了門,“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


  “困得要命,回來躺一下。”


  梁旭躺回床上,拿起手機瞄了一眼,“還能睡半個小時。”


  江春水合衣躺在床上,腦子裏想的全是講話稿的內容,根本沒辦法停下來。


  半個小時以後,梁旭沒等鬧鈴響起便翻身下了床,顯然剛才他也沒睡著。


  上到會議室,裏麵已經坐滿了人。江春水跟著梁旭在最後麵找了個位置坐下,四處打量了一下,發現參賽的多是中年人。他們剛坐下,現場的工作人員就走過來給他們各自發了一瓶水和一個藍色的簡易布製文件袋。


  文件袋裏裝的是一份比賽通知,一份參賽人員名單,一個筆記本和一支筆。參賽人員名單上除了名字之外,各個選手的單位、電話號碼等信息都有,江春水仔細看了一遍名單,心底不禁越發緊張。名單上高級教師、黨校老師占了一大半,剩下的也多是副科級以上領導幹部。換句話說,這次參賽的,要麽是專業選手,要麽就是有豐富當眾發言經驗的。像江春水這種,顯然就是被推上來湊人數的。


  從市電視台請過來的主持人踩著點上台,字正圓腔的說了一段中規中矩的開場白。江春水聽不出好壞,但覺得對方的無論語調、音量還是語速都把握的恰到好處,雖說內容乏味,但有了聲音加持到底不會給人厭惡的感覺。之後是市委宣傳部的一名科長致辭,虛頭巴腦的說了一大堆領導重視、意義深遠之類的廢話。


  第一位上台宣講的選手是一名中年婦女,穿著打扮略顯老土,拎著的挎包上密密麻麻的印著LV的字樣。旁邊偶爾有人的視線會在那個包上停留兩秒,接著臉上就會心滿意足的浮現出玩味的笑意,不過她本人倒是渾然不覺。


  從資料上,江春水知道她同自己一樣,是臨縣某個鄉鎮的普通科員。


  看到她,江春水莫名的想到了羅英。差不多的年紀,差不多的穿著,甚至連發質都是一樣的枯黃散亂。很巧合的是,羅英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包包,商標誇張而膚淺。羅英很喜歡那個包包,因為裝的多。她習慣在下班之後去鎮上買青菜帶回去,青菜套上塑料袋塞進包裏一點也不顯得累贅。而且,在她眼裏,這個顏色耐髒,實用不說還省事。


  年紀大了,其實也就隻能在乎這兩樣了。


  直到有一天,嘴損的蘇大哥沒忍住,笑話她成天背個假包包還得意洋洋。羅英罕見的沒回嘴,默默的回到辦公室,把自己一個人反鎖在裏麵。


  那時候江春水還在民政辦,隔著一道牆,依然可以聽見羅英在裏麵哽咽。盡管她竭力壓製著自己聲音,不想讓別人聽見,但民政辦的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哭。


  江春水起初以為她哭是因為被蘇大哥當麵說她背假包,自尊心受不了。直到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才明白,她哭是因為那個包是她女兒送她的生日禮物,蘇大哥傷害的其實是一顆母親的心。而羅英在那之前,甚至都不知道LV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江春水沉溺在回憶中,直到第一位選手拍了拍話筒,會場音響裏傳出幾下刺耳的“砰砰”聲,他才回過神來。


  “今天是我第一次講,應該也是最後一次講了。因為我知道以自己的水平,肯定是進不了決賽的。”


  一號選手的開場白讓台下笑翻了一大片,江春水下意識的想跟著笑,卻發現自己壓根笑不出來。


  她其實並不是在說笑話,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一個明知會失敗卻依然選擇上台的人真的應該被嘲笑麽?江春水覺得這一點都不幽默,或許她不夠自信,但坦然麵對已然是她所能做到最好的一件事情。


  旁邊的梁旭笑得眼淚都快掉下來,為了不讓自己顯得那麽鶴立雞群,江春水強忍著不適也跟著嗬嗬了兩聲。


  合群很重要,那不是人活著的充分條件,是必要條件。這個世界從來都不喜歡那些個性鮮明的存在,隨波逐流才可能讓像江春水這樣的普通人安穩度日。


  七號選手上台之前,主持人宣布了1-5號選手的得分。不出所料,1號得分是最低的,甚至也會是整場比賽下來得分最低的那一個。


  江春水沒覺得有什麽不妥,盡管1號選手讓他聯想到了羅英,甚至極大的激發了他的同情心,但她的演講水平著實不高,要評委給出高分江春水反而會覺得匪夷所思了。


  感情細膩不見得是壞事,但因為情緒而枉顧事實,甚至因為情緒上的認同而把原本就低的東西拉高,顯然不合時宜,也絕非一個成年人的正常抉擇。


  接下來的比賽江春水興致索然,隨著市委宣傳部的領導離開,一些抽簽靠後的選手紛紛尿遁,到散場時,原本濟濟一堂的會場隻剩下了不到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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