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有人幫忙開了一條路
江春水最近很迷高希希版的新三國,對於陳建斌所飾演的曹操更是大為欣賞。
不用加班的時候他就守在電腦桌前看電視劇,連著能看好幾個小時。電視裏有段劇情是荀彧評價曹操,說做主子的,知錯,改錯,不認錯。江春水咀嚼半天,越想越是覺得有道理。不過他沒有意識到的是,以他現在所處的位置,這些高深的權謀之術其實意義不大,於他而言,更重要的反而是把事情做好,起碼也要保證不把事情搞砸。
在高位時,看準人用對人,做好這兩件事情就高枕無憂萬事大吉。但在低位時,踏踏實實把事幹好、微小謹慎把人際關係處好,這兩點才是小人物逆襲的通行證。
江春水很快就為自己的粗心大意付出了代價。
在推選第一書記人選時,江春水事前並沒有做什麽功課。黨政辦在會前沒有給他名單是一方麵,他自己在這件事情上沒上心更是主要原因。
全鎮十多名貧困村黨組織第一書記,三十多名駐村指導員,要說個個他都熟悉、每一個的情況他都了解,那是自欺欺人。所以在會上充當介紹人的時候,為了不讓別人覺得他業務不精,碰到那些並不太熟悉的人選,他也會憑著個人印象胡扯一通,為的就是不在人前露怯,更不願意讓人看低了自己。
好在當時會上推選出來的人選,以劉成寶為首的評選人員普遍都還算認可,這也讓濫竽充數、不懂裝懂的江春水大大的鬆了一口氣,覺得好歹也算是蒙混過關了。
不料,第二天事情就出現了變化。
一進辦公室,江春水就察覺到黃新的臉色有些罕見的凝重。
江春水像往常一樣,自個拉開椅子坐下,問道:“黃副?”
黃新仰靠在寬大的皮椅上,十指交叉放在胸前,沉聲問道:“那佐村的第一書記向陽怎麽樣?”
江春水愣了一下,雖然沒明白黃新問這話的意思,但還是如實答道:“這個人我不大熟悉,但應該還可以,之前也沒聽村裏麵有過什麽不好的反應。”
黃新用腳顛了顛地板,讓椅子一前一後的搖晃起來,隔了半響才問道:“那為什麽不把他選上去?”
江春水心底一驚,看黃新的表情是個傻子都能猜到情況不妙。江春水花了幾秒鍾組織了一下語言,解釋道:“一個是名額有限,第一書記就隻要2個人,相較會上推出來的那2個人,向陽的表現還是要差一些。二個我當時也介紹了,但成寶主*沒說話,我也不好……”
黃新擺擺手,沒讓江春水繼續說下去。
“行了,有人反映說張曉的表現很差,不適合作為推優人選。”
張曉是李木村的第一書記,也是這次推選出來的兩個先進人選之一。江春水跟他接觸不多,但上次下村跟李木村的村幹聊天時提到,對方倒是對這個人讚不絕口。說人挺隨和,對村裏的事業也很熱心和支持,拉了不少的項目和資金進來。也正是基於這個原因,江春水在會上介紹他的時候刻意多說了兩句,村幹對這個第一書記的評價他也原原本本的轉述了出來。
黃新雙腳猛地一撐地麵,讓座椅停止晃動,沉聲道:“把張曉換成向陽,這事我已經跟主*通過氣了,你直接跟黨政辦說,讓他們報名單給縣裏麵的時候注意一下。”
江春水垂頭喪氣的回到辦公室,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電話給負責李木村的片區工作組組長孫榆陽。
“陽哥,跟你了解點情況,額,就是李木村的第一書記張曉,他平時的表現怎麽樣?”
見江春水開門見山,孫榆陽馬上收斂起上一秒鍾還嘻嘻哈哈的語氣,鄭重道:“什麽情況?你問這個做什麽?”
江春水也沒打算瞞著,政府就這麽大點地方,根本藏不住消息。自己要不坦誠相待,根本沒法指望人家跟自己說實話。
聽江春水說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孫榆陽也鬆了一大口氣。事情其實他是知道的,作為一個在雙峰呆了七八年的老站所長,像推優這種重要消息他從來沒落後過別人半分。不過他懂是一回事,江春水跟不跟他說實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孫榆陽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到了嘴邊的實話給吞了回去,故作坦誠道:“張曉這個人哪,能做點實事,人脈也廣,這兩年給村裏爭取了不少錢,上次李木修籃球場,他個人還自籌了三萬塊錢。但考勤紀律方麵嘛就差了點,不住村,三天兩頭往外麵跑,村裏平時開會什麽的他也很少參加……”
掛完電話,江春水在心底冷哼一聲,對逢人總是笑嗬嗬的孫榆陽的印象也不由得打了幾分折扣。
孫榆陽的話明顯就是敷衍他的,說了一堆,完全就是廢話,跟沒說的一樣。認可張曉的人聽了會覺得孫榆陽那是在誇他,不認可張曉的人聽了就會覺得其實孫榆陽的話語裏還是對張曉不滿的成分多些。
黃新臨時換人的舉措讓江春水心生不滿,雖然黃新也說了,是聽到有人反映張曉表現很差才決定臨時換人,但他不傻,很清楚這不過是對方為了照顧自己顏麵的說法。表麵上,黃新否定的是張曉這個先進第一書記的人選,但從根子上來看,黃新否定的其實是江春水。
不滿歸不滿,對於領導作出的決定,江春水既沒有抗爭的勇氣也沒有改變的能力,隻能選擇服從。
受這件事情的影響,整個下午江春水都顯得有些鬱鬱寡歡。直到跟著何斌應酬回來,江春水還是沒能緩過來。
下了車,走到家門口。或許是看出江春水心情不好,何斌第一次主動邀請他進門喝杯茶再走。江春水自然求之不得,加之在去的路上何斌就說了他老婆小孩都回了娘家,家裏就他一個人。進去自然也就談不上叨擾不叨擾了。
“怎麽?推優的事情想不通?”何斌給江春水推過去一杯茶,笑問道。
江春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鎮長就是厲害,啥事情在您麵前都瞞不過去。”
“你這馬屁拍的可就不怎麽高明了啊!就你今天這樣子,隻要是個人都知道你心底憋著事。”何斌顯然有在茶道上下過一番功夫。看他熟稔的泡茶,粗短的手指在茶盤上來回翻飛,動作雖說比不得專業的茶藝師,但還是讓坐在一旁的江春水大為讚歎。
“那別人也不一定就猜得出是因為推優的事情啊?”江春水認真道。
何斌咧咧嘴,“這有什麽難的。年輕人眼窩子淺,過去的事忘得快,未來的事又不愛多想,也就隻會為眼前的事情犯愁。就我知道的,這兩天除了推優這個事還算事,其他的也不至於讓你這樣吧?”
江春水伸出大拇指,由衷讚歎道:“鎮長果然是鎮長,就這細致入微的觀察力,我這輩子就學不來。”
何斌淡然一笑,對江春水拙劣的吹捧技術不予置評。
“想不通的事情就別去想了,這世界上本來就不是事事能夠想通的。事事遂心更是難。”
何斌給江春水續上茶水,江春水趕緊伸出右手作握拳狀在桌麵輕輕叩擊以示感謝。
江春水知道何斌話還沒說說完便沒做聲,抿了一口茶,靜待下文。果然,何斌放下茶壺之後便接著說道:“有理想是好事,但過於理想化的生活就不見得好了。小江你要記住,做我們這一行的,千萬不要抱有事事遂心的想法。事隨人心難,人心隨事就容易得多了。”
江春水雖然沒明白,但還是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
何斌伸手指了指江春水,笑道:“你知道你的優點在哪麽?”
江春水茫然的搖了搖頭。他知道自己口才還算好,文筆也湊合,但這些憑早些年在外麵跑業務積攢下來的家底應該還入不了對方的眼裏。
何斌喝了口茶,砸吧了一下嘴巴,道:“你最大的優點就是態度好,夠謙虛!即便碰到不以為然的事情照樣會擺出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不像其他的年輕人,一句話不對胃口,白眼就翻到天上去了。”
“我知道你還是想不通,那我不妨就直接跟你說好了。為什麽換了陳曉?表現差那是假的,有人反映情況那是真的。”用毛巾擦幹被茶水侵濕的茶盤,何斌接著道:“不過反映情況的人不是一般人,不然我們也不會臨時換人。雖然當時推人的時候書記和我都不在場,但畢竟是劉成寶在主持,貿然推翻他已經首肯的結果,無論從哪方麵來說總是不好的。”
說道這裏,何斌突然看向江春水,問道:“你知道向陽是哪個單位選派下來的麽?”
江春水愕然,下意識的答道:“知道。他好像是政協的副主任科員。”
何斌意味深長的看了江春水一樣,淡然道:“像這種推優的事情啊,光看個人的表現還不行,這個人所處的單位也是要考慮的一個重要因素。個人不行,單位好,那這個人隻要沒有什麽原則上的問題,那自然就是好的。老人有句話叫做不看僧麵看佛麵就是這個意思。”
何斌頓了頓,不像是告訴江春水更像是在對自己說,“不過,吳主*的氣度還是小了點啊,一個縣裏表彰的先進個人而已,嘿!”
江春水沒聽懂何斌話裏的意思,不好隨便搭腔,便轉移話題道:“鎮長,有個事情我一直想請教您來的,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問。”
何斌把視線從窗外收回來,點頭道:“你問吧,今天就我兩,都放開點,沒必要那麽拘束。”
江春水雙手交叉,鼓足勇氣問道:“那個.……我就是很奇怪,您平時那麽愛罵人,但是人際關係方麵偏偏又還處理得特別好。上個月開班子會,我聽說你可是把黃副罵的夠嗆,但事後也沒見黃副怎麽放心上,以前怎樣現在好像也還是那樣。而且我看得出來,他對您的那種尊重不像是裝出來的。”
何斌擺擺手,沒讓江春水繼續把馬屁拍下去,“等你當了鎮長,你也可以。隻要你到了這個位置,人家不聽你話怎麽行。”
江春水不甘心,繼續追問道:“那總有點竅門吧,我覺得不可能每個鎮長都能做到像你這樣的。”
“竅門也有一點吧,但那都是次要的東西,起不了決定性的作用。我呢,以前運氣好,跟過大老板,在他身上學到過不少東西。其中有一點,我感觸很深,那就是帽子是一時的,情誼卻是一輩子的。有一次跟他出去接待,回來他喝多了,就跟我說,沒有人是可以一輩子做領導的,也沒有哪頂帽子是專門留給某一個人的。當你在位能一言定人前程的時候,你就算罵人家罵的再惱火,人家也隻能老老實實的聽著。在權力麵前,哪有人張揚個性的地方。但是等你不做領導以後呢?沒了職務依仗,人家憑什麽鳥你!當時我聽了,感覺很有道理,所以這些年來也一直沒敢忘記他老人家說過的那些話。不敢說恪守吧,但大體上還是沿著他的模子往前走。”
江春水認真聽完,第一次主動端起茶杯敬道:“以茶代酒,敬鎮長的老領導,也敬我的老師。”
何斌坦然受了江春水的那一聲“老師”,舉杯道:“世事洞察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這方麵,你是得多向我學學。”
江春水放下茶杯,心悅誠服道:“這是真的,那種左右逢源八麵玲瓏的人我不想學,我想做的是鎮長您這種人,入世又出世,融於世俗又個性分明。”
何斌哈哈笑道:“這馬屁拍的不錯,有進步,起碼比前麵那幾個拍的有水平。”
何斌由著江春水幫自己續上茶,這才收斂起臉上的笑意,正色道:“人情世故這東西要琢磨,但不能琢磨得太多,琢磨得多了人就容易變得麵目可憎起來。人情到底是虛的,我們安身立命的根本不能放在這上麵。就我看來啊,人情也好,人際關係也好,本質上跟做生意沒什麽區別,都要成本,都需要經營,更注重效益和回報。但也有不同,那就是人情可以當買賣來看待,但是絕對不能太斤斤計較。把賬算得太清楚了,怎麽算都是虧的,甚至那些之前被你視若珍寶的東西都能讓你想起來就作嘔想吐。人情拋不開利益,但銅臭味太濃,人情也就不是人情了。事情都是人做出來的,尤其是在我們這個最講究人情的社會,隻要你把人際關係處理好了,你就可以無往而不利。相反,即便你本領通天,要是人情方麵沒做到位,什麽都是百搭。”
兩人一直坐著聊天到十二點,江春水才告辭離開。何斌倒也沒有挽留,隻是堅持把江春水送到了大門口。
在回政府的路上,江春水刻意把車窗搖了下來,任由午夜涼爽的風洶湧灌進車廂。聽了太多道理卻還沒消化幹淨的腦袋分外沉重,被風一吹才稍微清醒一些。
“人性沒有善惡之風,但自私卻是每個人天然自帶的屬性。拋開這個去談感情,既不聰明也不實用,最終隻能傷人傷己。”
“最成功的那一小撮人往往都是處理人際關係的高手,但他們成功的原因從來不會是因為那個。成功者都是實用主義者,在他們看來,人情隻是工具,從某種角度來說,你決不能忽視它,但它同樣也是最不能當回事的。”
回想起何斌剛才提到的這兩句話,江春水的心境越發通透。就像是一個被困在原始叢林裏的人,想往外走,放眼望去,到處都是路又哪裏都沒有路。想走出去就隻能死命的揮舞手裏的斧頭,披荊斬棘,自己硬生生的開出一條路來。方向或許沒有錯,但終歸是事倍功半,收效甚微。但是今晚,江春水的麵前突然出現了一條路,一條別人走過而且修整得一絲不苟暢通無阻的車馬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