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一擊致命
黃忠誠沉溺在日賺鬥金的狂喜中,絲毫不知自己已經步入了一個專門針對他的陷阱之中。
第二天,吳鑫就把楊至先同黃忠誠的通話錄音以及一張匯款憑證用微信傳給了江春水。
江春水心中大定,但還是忍不住多此一舉的發了一條語音過去:“不會被人看出問題吧?”
吳鑫這次沒發語音,而是直接打了一個電話過來。
“放心,楊至先是我通過老鄉找的人,拐了好幾道彎,除非是公安局的人來查,不然查不到我們身上。”
江春水還是有點放心,道“工地那邊?”
吳鑫哈哈大笑,這次算計黃忠誠可是他熬死了幾百個腦細胞之後的成果,他得意道:“工地是真的,而且是臨時找到的,跟我們沒半毛錢關係,到現在工地那邊還以為楊至先就是個水泥經銷商。”
似乎感覺到了江春水的疑慮,吳鑫繼續補充道:“楊至先是混社會的人,知道規矩,這次用的號碼也是匿名的,你就放心吧。”
這下江春水算是徹底放下心來。仇恨的力量是巨大的,即便是麵對一個根本掀不起多大風浪的黃忠誠,江春水仍舊不敢掉以輕心。
當天晚上,江春水去了趟雙峰派出所。
自打掛了個扶貧助理的頭銜之後,江春水雖說熬夜加班的次數明顯增多,但隨之帶來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
精準扶貧開展以來,縣裏明確要求隻要是領財政工資的,不隻是黨政機關幹部職工,連公辦學校的教師都要結對幫扶一至五戶貧困戶,各縣直單位作為後盾單位,也要同貧困村結成對子。雙峰鎮幅員遼闊,下轄21個行政村,貧困村就占了半數以上,與之相對應的後盾單位數量自然也不少,其中就包括縣公安局在內。
扶貧工作異常繁雜,脫貧任務重在其次,關鍵還在於需要填報的表格和實時更新的數據實在太多,多到了令人眼花繚亂的地步。也正因為這個原因,作為主管扶貧工作的業務骨幹,江春水自然而然也就成了雙峰聯結各個後盾單位的關鍵人物。
官場上有句話叫做位卑權重,指的就是跟在領導身邊的那些個秘書司機的人物。
江春水現在的境遇就有點類似。雖然論級別,他仍舊是個普通科員。論權力,更是跟他沾不上半點關係。但職場上講究個一回生二回熟,麻煩裏麵累交情。江春水作為扶貧助理,跟各個後盾單位打交道的機會最多,今天幫著修改一下係統數據,明天幫著審核一下手冊的填寫情況,雖說都是舉手之勞題中之義,但一來二去,小人情也就混成了香火情,縣裏各單位的領導不說,但具體分管扶貧業務的副職或多或少都記著這份情義。
聽江春水道明來意,雙峰派出所當值的副所長直截了當的就從係統裏調出了他想要的信息。
“要不要連開房記錄也一起導出來?”副所長壞笑道。
江春水搖搖頭,拒絕道:“我又不是抓奸,要那個做什麽。我隻看他的戶籍信息。哦,對了,拍個照行不行?”
副所長聞言,伸出手,做出一個隨你拍的動作。
江春水也不跟他客套,拿出手機對著想要的頁麵卡擦卡擦連拍了好幾張。
查看了一下剛拍的照片,效果還不錯,文字都清晰可見。江春水舒了一口氣,嚐試著問道:“搞點宵夜?”
副所長名叫廖明澤,是土生土長的左江人,比江春水年長幾歲。一米八幾的瘦高個,脫下警服怎麽看都更像是一個吸毒的地痞流氓。
江春水之前跟他一塊打過幾次籃球,關係談不上多好,最多算是認識而已。但精準扶貧一啟動,一個成了鎮裏專管扶貧業務的扶貧助理,一個變成了縣局下派村裏的扶貧工作隊員,業務上的往來一多,兩人也就從熟人變成了常在一塊喝酒打屁的狗肉兄弟了。
“還搞?!”廖明澤聞言連連擺手,“昨晚的酒到現在都還沒醒呢!”
江春水瞥了瞥嘴,壞笑道:“剛好拿七度口服液來醒酒嘛!”
七度是桂龍市出產的啤酒,銷量冠絕全省。得益於桂龍的山清水秀,釀造出來的啤酒也格外清爽可人。八桂人喜歡喝酒,尤其是三五好友相聚夜宵攤時,七度啤酒更是不可或缺之物。以至於狐朋狗友之間七度口服液,則更是在狐朋狗友之間流傳甚廣常開玩笑稱世間良藥莫過七度口服液,主治無聊、興奮,空虛,寂寞,悲傷,憤怒等病症,老少皆宜,二十四小時皆可服用,一日一次或多次、每次1~N瓶。
廖明澤苦笑道:“你就饒了我吧,今晚是真不行,所裏值班的四個人除了我都是協警,我是滴酒都不能沾。”
廖明澤說完還煞有其事的拍了拍腰側掛著的槍套,上次喝酒時江春水聽他說過,電視劇裏那些警察人手一槍的情況全是瞎掰的。按照規定,並不是所有警察都有持槍資格的,即便是刑警,用槍管理也是非常嚴格的,領槍要填表,退槍更是是要登記子彈數量。隨身帶槍,甚至把槍帶回家裏,那可不是小事情。就拿雙峰派出所來說,所裏隻有兩把槍二十來發子彈,平時都鎖保險櫃裏,值班時則由帶班所領導隨身帶一把,但子彈不上膛,真有事還得去保險櫃裏拿。
當時江春水還開玩笑說,要真碰到突發情況,比如暴徒行凶之類的事情,你還要跑回來開保險櫃要子彈來得及?
對此廖明澤也沒藏著掖著,直接說槍也就是個道具,威懾作用大於實際殺傷力,要真碰上亡命之徒,這種早被發達地區淘汰了的64式基本上沒啥卵用,射程近,威力小,要是對方識貨,根本不怵。
見廖明澤做出拍槍的動作,江春水就明白今晚是歸他管槍,於是不再堅持,隨便聊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江春水回到宿舍,打開電腦,以一名被黃忠誠打壓的客戶的身份洋洋灑灑的寫了一份詳實的舉報信,連同吳鑫之前發給自己的錄音、匯款憑證以及剛在戶籍係統上拍下來的圖片一起放進了一個名為“舉報佐證材料”的文件夾裏。
穩妥起見,江春水套用別人的身份注冊了一個新的網易郵箱,把舉報材料以電子郵件的形式分別發給了桂龍水泥集團總部、省分公司和鵝城市分公司。
這樣一來,即便鵝城分公司想要遮掩下來大事化小小事化無,集團總部怕也不會答應了。
江春水之前看過一部電影,電影裏的一句台詞他印象深刻:在你沒下定決心開槍之前就別拔槍,因為沒有人會因為恐嚇而心生畏懼,隻有切膚之痛才能教人明白錯誤為何,最終對你退避三舍。
他之前不是沒有猶豫過,畢竟從內心深處來說,他認為這樣的行為並不光彩。他寧願像一個將軍一樣,堂堂正正的與人打一場,也不想做一個卑鄙小人,躲在暗處給人施以致命一擊。但道德上的錯誤有時候反而會成為事實上的正確之舉。成事者之所以能成事原因無外乎一個順勢而為,在大環境早已不推崇仁義道德的時代,非要特立獨行的把自己限定在道德的框架裏無異於作繭自縛,於世無益,於己更無益。
點擊發送之後,江春水深深的吐出一口濁氣。
菩薩低眉之前,先要有金剛怒目的本事。世事確實需要講個先後次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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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忠誠打電話過去,發現楊至先的號碼已經變成了空號,心底便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勁,但好在貨款一分沒少的到了帳,他雖說心底直犯嘀咕,但也沒往深了處去想。
一個星期之後,黃忠誠沒等到楊至先事先說好的上千噸水泥的訂單,等來的是直接由分公司發出一紙通報。
“鵝城分公司銷售處員工黃忠誠,違反公司規定,利用職務之便私自牟利,影響惡劣,經公司研究,決定對鵝城分公司銷售處處長XX降級處分,扣除當年績效獎金。黃忠誠做辭退處理,扣除當月工資及全年績效獎金……”
白字黑字,幾百字的通報擺在黃忠誠麵前的時候,他猶自不敢相信。以他慣來謹慎的作風,不說自己,就連身邊幾個同事也想不通到底哪裏出了紕漏。銷售處的十幾個業務臨時被召回公司,在聽取了公司副總親自宣讀的通報之後,一臉懵逼的眾人麵麵相覷,人人自危的情緒不覺間就蓋過了原本該有的幸災樂禍。
楊賽低著頭任由水性筆在筆記本上胡亂塗抹,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當然在這個當口也沒人會去留意他的表情。
“真是猛啊!”聽完副總不帶感情色彩的宣讀完分公司印發的通報文件,楊賽忍不住在心底暗自讚歎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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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岸咖啡屋,江春水坐在用布簾隔起來的卡座裏百無聊賴的打量著窗外的景色。
名叫李欣娜的服務員期間送了一壺檸檬水進來,見左右無人便調皮的朝江春水做了一個鬼臉,江春水對此隻是笑著點了點頭,既沒打招呼也沒讓對方坐下來,氣得小姑娘氣鼓鼓的轉身就走。
對於小姑娘莫名的情緒變化,心情不佳的江春水懶得理會,自顧自的歎了一口氣道:“做壞人當真是需要資格的啊!”
楊賽在當天就把辭退黃忠誠的通報文件拍照發給了江春水,之後還發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勝利表情。
不過跟楊賽的歡欣鼓舞不同,江春水對此到沒有太多的感覺,並沒有因為事順功成而有絲毫的應有的喜悅之情。反而因為做了一件不光彩的事情也鬱鬱寡歡,總覺得心底有個疙瘩揮之不去,相當折磨人。
門簾被人掀起,一臉春風得意的楊賽探頭進來,見到江春水,馬上笑道:“幹得漂亮!你是沒見到黃忠誠灰頭土臉從公司走人時的那副模樣,嘖嘖,真是要多落魄就有多落魄。”
江春水沒搭理他,順手拿起水壺倒了一杯水遞給對方。
楊賽沒跟江春水客氣,一口氣喝完一大杯水,用手背抹了抹嘴角殘留的水漬,邀功似的朝江春水說道:“搞定了,三個點。”
江春水皺了皺眉頭,“才三個點,這麽少?”
楊賽不滿道:“大哥,三個點不少了好不好!畢竟我們剛做,量不大,一個月兩千多噸的量,能出的票額不多,人家願意給三個點已經算是給麵子了。”
江春水點點頭,遞了一支煙給楊賽,楊賽沒接,江春水也不以為意,自己點上,吐出一口煙圈之後,緩緩道:“具體的你跟吳鑫談吧。三個點就三個點,總比沒有的好,大頭還是要看水泥這邊,發票就當是添頭了。不過,你還是繼續留意,要是有合適的公司就換,我估計下個月量就能起來,到時候多開幾個戶頭就是了。”
“嗯,多開幾個戶頭也好,不然量太大了也容易引起上麵的注意。”
建材行業有個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那就是借雞生蛋,十個經銷商有九個會在賣水泥的同時賣發票。
諸如二建、重工之類從事建築工程的大型國企都有長期從其他渠道購買原材料發票的需求,至於原因就繞不開國內的工程結算機製問題了。
為了盡可能的增加利潤,楊文峰的工地動工之後江春水就讓楊賽找了一家有發票需求的建築公司,準備以建築公司的名義重新在水泥廠開個戶頭,水泥供應楊文峰的工地,水泥廠開出來的發票則賣給建築公司,一舉兩得。
聊完事情,楊賽提出晚上去酒吧坐坐,有個朋友在新區開了一家清吧,環境還不錯,氛圍也比較適合他們這個年齡段受不了嘈雜的準中年男人。
江春水去雙峰之後,就退了之前在鵝城租的房子,現在也無處可去,聽楊賽提起便答應了下來。
“小姑娘,要不要跟我一塊去玩?”臨出門的時候,剛好碰上從外麵回來的李欣娜,楊賽知道這小姑娘跟江春水熟識,便笑著邀約道。
李欣娜望了江春水一眼,江春水無動於衷,現在一個黃英,一個藕斷絲連的秦婉茹已經讓他喘不過氣來了,他實在沒敢再去給自己添一筆感情債。
見江春水沒說話,李欣娜有些失望,賭氣道:“你們都沒有誠意的,哼!”
見小姑娘的反應,楊賽也樂了,伸手戳了戳江春水的肩膀,笑道:“江總,你就這麽不解風情?”
李欣娜頓時躁紅了臉,低下頭去捏著衣角不說話也不走。
江春水不是榆木疙瘩,到這個地步還不懂得是怎麽回事就不隻是不解風情那麽簡單的問題了。
傷人心有很多種,但拒一個主動示好的女人於千裏之外無疑是最傷人的一種。
“一塊去吧,有個朋友在新區開了個清吧,聽說還不錯。”江春水隻猶豫了一下,便開口邀約道。
感情債難還不假,但在大庭廣眾之下傷一個女人的心顯然更加不妥。聖人千年前就說了,世間唯女人與小人難養也。女人還放在小人前麵,道理顯而易見。江春水算計黃忠誠的時候心理確實有負擔,但卻從不後悔自己的決定。但真要得罪一個女人,特別還是一個對自己有好感的女人,江春水還真沒法硬起心腸。
李欣娜聞言開心的露出兩顆討人喜的小虎牙,點點頭,用輕不可聞的聲音道:“那你等會來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