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新合夥人
江春水在第一時間聯係了江遊,雖說在經曆過王曉軍那件事情之後,江春水對與人合夥做生意一直抱有審慎的態度,但江遊不同,十多年累積下來的情誼絕非王曉軍那種由同事發展為朋友的人可以相提並論的。
網上有個段子,用“一起同過窗,一起扛過槍,一起嫖過娼,一起分過贓”這四個一起來佐證兄弟的含義,能夠引起廣大網友的共鳴並非沒有其道理。
一起同過窗,說明知根知底。一起扛過槍(說白了就是一起打過架),說明義氣深重。一起嫖過娼,意味著臭味相投。一起分過贓,逐漸彼此之間的信任程度。
江春水和江遊就屬於那種典型的“四個一起”一個沒拉下的關係。他們是知根知底的發小,是誌同道合的知己,更是無論何時都願意為對方兩肋插刀的兄弟。
當賺錢的機會擺在眼前,江春水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的好兄弟,江遊。這不僅僅是因為江遊同他之間的情誼,更重要的是,江遊本身就一直在從事小宗貿易,在八桂省人麵極廣,通過他找兩個價格公道、質量可靠的廠商江春水覺得應該不會太難。
總額上百萬的項目,再沒有商業頭腦的人也能嗅出其中盆滿缽滿的味道。江春水壓抑住心底那因無限錢景帶來的激動,盡量用平靜的口吻向江遊講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並直接提出希望江遊參與進來。
在他看來,隻要有他這個深知內幕的人居中策劃,在商場上曆練已久的江遊具體執行,這上百萬的項目已然是他們的囊中之物。
但出乎江春水意料的是,江遊幾乎根本沒有考慮就直接婉拒了他的提議。
“你還是找別人吧,這事我做不了。”江遊在電話那頭的語氣平靜得讓江春水有些生氣。
江春水下意識的喊道:“你傻呀!這很賺錢的你懂不懂?你倒騰那些泰國香皂、佛牌能賺多少錢,你搞這個,隻要搞成了,能抵得上你現在累死累活好幾年!”
生怕江遊不相信,江春水接著補充道:“我都已經問清楚了,完全不用擔心拿不到錢的問題。你隻要按照我給你的名單聯係人,找來路燈,就這麽簡單,其他的事情都不用你管。想想吧,兄弟,這麽容易的賺錢機會這輩子可能都沒有第二次了。”
江遊不為所動道:“春水,我不是信不過你。而且我也知道這個項目會很賺錢。但我還是不想做。”
江春水愕然道:“為什麽?”
江遊沉默了一會,說道:“政府的錢,賺了心裏不踏實。”
“在中國,你不賺政府的錢賺誰的錢?你以為這是歐美啊,說市場經濟就是市場經濟。你不跟政府打交道,沒點權力資源,想發財?做夢去吧。”江春水是真怒了。
他想不通為什麽腦子素來靈活的江遊在這件事情上為什麽會這麽迂腐,在外麵摸爬滾打了這麽多年,他難道還不明白遊戲規則麽?在中國,離開權力的庇佑,任你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商業天才又如何,照樣得死翹翹。
中國特色市場經濟,市場前麵多了那四個字,市場就注定不可能那麽純粹。
這是一個權力與市場高度融合的年代,沒有權力,市場發展不了。沒有市場,權力也兌現不了。這是一個權力與市場相輔相成、互為寄主的存在,你忽視任何一樣,下場都會異常慘痛。在這個光怪陸離的時代裏,有錢的人沒什麽了不起,有權的人也想象的那麽恐怖。真正站在風口浪尖的,無一不是善於將權力實體化,進而衍生到經濟層麵的那一小撮人。作為升鬥小民,哪怕是富可敵國的巨賈大腕,要想從容不迫的過完這一生,除了依附於權力並以此開枝散葉,並無第二條路徑可走。
財富永遠不會屬於民眾,從古自今,乃至以後,都是如此。
正是看透了這一點,江春水才選擇了棄商從政。
但在這一點上,江遊和江春水的想法顯然不同。任江春水暴跳如雷,他依然還是無動於衷。
“我想發財,但我更喜歡自由。一旦生意跟政治扯上關係,哪怕掙再多的錢,生意也就不再是生意了。錢少一點沒關係,富貴在天生死有命,起碼心安理得。你不覺得,相較於財富,心安理得這四個字更重要麽?”
掛完電話,江春水的心情久久不能平複。
江遊的話回響在耳旁,猶如一道道重錘,一遍又一遍的狠狠敲在他的胸口上。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我特麽現在都快揭不開鍋了,還談什麽榮辱!
江春水冷哼一聲,恨恨的把手機丟在副駕駛座位上。
江遊不肯入夥徹底打亂了江春水之前的設想。聽曾玉潔剛才的口氣,縣裏這兩天就會就專項幫扶經費的事情正式下文,到那個時候再入手可就晚了。
一步快步步快,在這個節骨眼上,當真要爭分奪秒才行。江春水把車停在路邊,看到不遠處迎風招展的某個醫藥公司打出來的巨幅戶外廣告,突然想起一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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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江春水的電話,吳鑫當天下午就從市裏趕到了雙峰。在跟江春水一番促膝長談之後,他拿走了江春水從曾玉潔那裏要來的那份名單。
吳鑫跟江春水的關係介於王曉軍和江遊之間,能力不如王曉軍,信任度不及江遊,但綜合起來卻是合夥做事的不二人選。最關鍵的是,吳鑫和江春水一樣,是一個典型的農N代,族譜往上翻到明朝洪武年間都找不出一個不拿鋤頭刨地的祖宗。吳鑫的老家在林田縣的一個偏遠山村,家裏既沒林地,也無水田,就隻能在石山縫裏種點玉米過活。作為一個過慣了窮日子的農村伢子,在受過高等教育、見過大世麵之後,吳鑫比大多數人更渴望成功。
在這個最好也是最壞的時代麵前,有夢想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在大部分看來,與其看著兒時關於未來美好的想象在現實中被一點點碾碎,臣服於現實,隨波逐流,早早接受自己就該窮困潦倒一世的事實顯然要容易得多。
但也有的人,生來就是鬥士。橫眉冷對千夫指,雖千萬人吾往矣。哪怕經曆再多的挫折,哪怕撞得頭破血流麵目全非,但隻要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會妥協於平庸的生活,拒絕成為一個連自己都厭惡的人。
吳鑫就是這樣的人。
吳鑫曾經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跟江春水說,要是能翻身,殺人放火我都敢。
江春水不信,問他:殺人放火不犯法?鋌而走險不可取,就算成功了,轉眼就得進監獄,這樣短暫的富貴不要也罷。
對此吳鑫未置可否,隻是用江春水幾不可聞的聲音呢喃了一句:“燦爛過一天也是一天呐,總比一輩子籍籍無名來得好。”
為了富貴連命都可以不要的吳鑫在接到江春水的電話之後,自然不會錯過這送上門來的機會。
卑微的出身會讓人心生絕望,但同樣也可能會讓人變得肆無忌憚。
他不是江遊,沒有四室兩廳的房子,也沒有藍天白雲的車鑰匙,他沒有絲毫可憑借的東西,但同樣也沒有那麽多的顧慮。
富貴險中求。何況這在他眼裏根本算不上什麽風險,不就是官商勾結麽!難道這年頭這樣的事情還少了?
吳鑫突然想起初中時讀過的那篇啊Q正傳。和尚摸得,我為什麽摸不得?兒時不懂事,讀到這句話時隻是覺得好笑,連帶著對啊Q這個虛擬的人物也越發的鄙夷起來。但等出了象牙塔,見識了這個社會的獠牙之後,吳鑫再讀卻怎麽也笑不出來了。
生而為人,誰不是啊Q?
在拿到名單之後,吳鑫當天晚上就去了省城。
為了在最短的時間裏找到供貨廠家,他發動了一切可以發動的關係,甚至連不過隻有幾麵之緣的客戶都厚著臉皮打了電話。
功夫不負有心人,一個下午的時間,吳鑫的筆記本上就密密麻麻的記滿了專門生產和銷售太陽能路燈的廠商電話。
“吳鑫,你記住,現在我們唯一的優勢就是比別人更早的知道這個消息。所以務必要快,以最快的時間搞定貨源,以最快的速度聯係那幫第一書記,哪怕你比人家隻快上一分鍾,這事就成了!”
想起臨走前,江春水的叮囑。在咖啡屋裏打了幾個小時的電話,一刻都不得休息的吳鑫騰的一下站了起來。
“MD,人生長短三萬天,想休息以後有的是時間休息,這個時候,怎麽都要給我咬牙撐住了!”吳鑫在廁所洗了一把冷水臉,稍微恢複了點精神的他盯著鏡子裏那個滿眼紅絲的自己默默打氣道。
出門談業務,門麵很重要。沒有一些佐證實力的外物,初次見麵的陌生人都要多幾分戒備,何況雙方即將談論的還是上百萬的合同。
為了增加效率,吳鑫破天荒的開口問一個關係還不錯的老鄉借了車。
奔馳GLS 400,算不上豪車,但在八桂這樣在全國排名墊底的省份,坐擁一台這樣的車已然不會再讓任何人小覷半分。
摸著手感極佳的方向盤,吳鑫的信心暴漲。心想難怪人有錢了都喜歡換好車豪宅,這些玩意燒錢歸燒錢,但確是可以給人以無窮底氣的。
吳鑫的效率很高,當天晚上就連接見了三個專門生產太陽能路燈的廠商代表。按照江春水的建議,吳鑫在再三斟酌之後,
最後在其中選擇了一家名氣雖然不大,但價格卻相對低廉的廠家。
政府采購不關心市場價格,隻在乎發票上的數字。按照以往的經驗,凡是政府采購競拍,越是那麽大品牌的商家,越有機會中標。原因無他,隻因為大品牌的利潤空間更高,而從中操作的空間也越大。
但這一次不同,村一級的項目層級太低,負責具體實施的又都是第一書記而非單位。光是有信息優勢還不足以讓江春水立於不敗之地,他必須盡可能的壓低自己的成本價,在一開始就把一些必要分流出去的利潤預留出來。所以在聽取吳鑫的匯報之後,江春水毫不猶豫的就選擇了與報價最低的那家合作。
吳鑫在出發之前就托人打聽過幾家廠商的情況。報價最高的商家,在市場上的品牌知名度也是最高的。這兩年發展的勢頭相當迅猛,幾乎占據了全省同類產品銷量的半壁江山。跟這麽一個銷量不成問題的廠家打交道會很辛苦,哪怕自己是拿著總額接近四百萬的合同過來,情況也好不上多少。這一點,從對方派過來與吳鑫洽談的那個銷售代表臉上那種始終不溫不火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來。
報價最低的廠商目前所麵臨的境況則迥然不同。這一家名為光複的廠子是八桂最早投產的一批專業製作路燈的工廠之一,曆史悠久,但市場占有率一直不高。在中央高調提出新農村建設的口號之後,許多資本大鱷瞄準了在接下來的新農村建設中,亮化工程將是其中一個重點內容。於是大量的資本瘋狂湧入這一競爭本來就略顯殘酷的行業中來,進一步加劇了市場白熱化的競爭趨勢。光複路燈廠作為老牌廠,各方麵的優勢並不明顯,隻能在市場夾縫中艱難生存。
根據吳鑫了解到的情況,光複廠近兩年的銷路並不好,雖說現在還在堅持生產,但資金鏈已經到了非常緊張的地步。為了拿下這筆足以令廠子起死回生的大訂單,光複廠的老板親自跑過來臨時客串了一把業務員的角色。
但吳鑫知道眼前這個頻頻發言的中年男子竟然就是光複廠的老板本人時,他心中一直懸著的一塊重石總算落了地。
江春水沒有錢,吳鑫的錢也不多,所以看起來誘人的百萬大合同實際上不過是一紙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