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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花錢如流水

  “哥,我就留在醫院吧。”先吃完,一直坐在對麵沒作聲的江春成突然開口說道。


  江春水一下子沒理解堂弟的想法,嘴裏嚼著菜,含糊不清的問道“留在醫院幹嘛?”


  江春成抿了抿嘴唇,道“我留下來幫忙吧,不然我怕人家會有想法。”


  江春水楞了一下,繼而笑著搖了搖頭,“沒這個必要。這是交通事故,你伯父不是有心的,我們也不用覺著自己犯了多大錯似的。當然,傷了人家,該是我們的責任跑不掉,但事故就得按事故的程序來處理,就像剛才我說的,要是他們家裏人真的照顧不過來,我們可以花錢幫他們請護工。”


  他知道堂弟是一番好意,還幻想著通過贖罪式的付出去換取對方在情感上的諒解。不過江春水打一開始就沒有留下來照顧對方的打算。出於人道主義過來看一下可以,道歉也無妨。但處理事情的基準點不能跑偏,出了事故,定了責任,該賠錢就賠錢,這個時候最要緊的是時間,把精力放在刑事責任而不是民事賠償上麵才是最緊要的。


  年輕人還單純,沒見過刺裸裸的利益背後那種令人作嘔的嘴臉。不過在見慣了利益糾葛的江春水看來,這種想法未免太過於幼稚。在幾十萬的賠償款麵前,哪怕現在他們兄弟倆在病床前做牛做馬,當事人要錢的時候也隻會假裝失憶。


  在社會上混了這麽多年,江春水越發的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在涉及利益問題的時候,講感情是最愚蠢也最沒有用的。


  吃完飯,兩兄弟就馬不停蹄的趕回了龍潭。


  夜晚的國道冷清得瘮人,時不時有不知名的鳥叫聲從山坳深處傳出來,嘶啞而高亢,聽起來會令人特別的不舒服。


  想著父親今晚或許就躺在冰冷的床板上,做兒子不在身邊,既沒人幫著打點,也不會有人幫忙送衣服被褥之類的生活用品進去,江春水就倍感煎熬,腳底的油門在不知不覺間越發下沉。坐在車上,感受著發動機澎湃的聲音,這種超越人類自身極限的速度在讓江春水的腎上腺素猛烈上升的同時,也很快的就讓他的頭腦冷靜了下來。


  抵達縣城,從車上下來的江春成臉色不怎麽好看。雖然沒有作出嘔吐的動作,但他臉上的表情卻不比暈車的人好多少。江春水看了心有餘悸的堂弟一眼,沒說什麽。在驟然降臨的麻煩麵前,他壓力很大。壓力很大的人總會比平時表現得更為粗暴和直接。尤其在這種最需要找人傾訴,卻找不到傾訴的對象時,飆車無疑是發泄情緒最好的途徑。


  在交警大隊旁邊就近找了家快捷酒店住下已是深夜。雖然這個點注定什麽也幹不了,但想著現在的自己總算距離父親又近了幾分,江春水莫名的感到心安許多。


  第二天,江春水早早的就去了交警大隊。在問了好幾個人,轉了四五個辦公室,又在大廳等了一個多小時之後,終於有一個官僚氣息濃鬱的年輕警官出麵接待了他。


  人民警察的態度不大好,居高臨下的望著江春水,話語間看不出有半分人民公仆的自覺。對於江春水提出的問題,對方一句沒答,十句話裏到是有六句像是在審犯人。


  對方穿著筆挺的警服,一臉正氣,帽簷上的警徽在早晨和熙的陽光裏熠熠生輝。或許在他們的世界觀裏,他們就是法律,沒必要對誰客氣。更遑論,現在站在他麵前的還是一名肇事者。哦,不對,應該是一名肇事者的兒子。不過這對他來說其實並無太大的差別,肇事者也好,肇事者的兒子也好,總之都是有求於他的那一類人。


  年輕的警官反複強調這次事故的嚴重性,義正言辭的間隙偶爾會出現一些既不露骨也不會讓人忽視的潛台詞。


  不過令他詫異的是,眼前這個穿著還算體麵的家夥顯然沒有表麵上看起來的那麽懂事。眼前的這個年輕人的臉上難掩一路風塵之意,疲態盡顯。但是打一開始,他似乎就沒有擺正自己的定位,一個求人辦事者的定位。自己說了這麽久,他既沒有點頭哈腰唯唯諾諾,也沒有像旁人一樣忙不迭的上前遞煙寒暄。


  年輕警官不自覺的皺了皺眉,覺著自己沒有受到應有的尊重,自己身上穿著的這身平時無往而不利的警服也沒有受到應有的敬畏。他停下了話頭,冷漠的打量著對方,按照以往的經驗,每當這個時候,對方就應該誠惶誠恐的發出待會一起吃個午飯的邀請。


  盡管他不認識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但他看過江鬆的案卷。鄉下人,而且是那種無權無勢更沒錢的鄉下人。這是他在看過江鬆的案卷之後給對方下的定論。鄉下人的兒子自然也不會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人物,所以他有恃無恐的等著對方拋下年輕人最常見也最不該有的尊嚴,來跟自己搖頭乞尾。


  他對此很有信心,信心不是源於自身的強大,而是源於對方的卑微。


  沒背景沒本事的平頭百姓才會大清早的跑來找他這種級別的具體辦案人了解情況,有門路的不會來辦公室找人辦事隻會去飯店裏交流感情。任你多大的麻煩,隻要感情到位,酒桌上局領導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能讓一切問題煙消雲散。


  不過他再一次的失望了。


  在得知自己父親已經被移交給看守所之後,江春水用不帶絲毫感**彩的語調說了聲謝謝之後就起身離開,走得幹淨利索毫不拖泥帶水。


  在江春水走出大門之後,年輕警官還愣在原地沒動。


  求人辦事還能這樣?是他傻x還是我傻x?對方出人意表的舉動讓他一時間沒繞過這個彎。不過旋即他就放下了這點不合時宜的情緒波動,轉而深切的同情起這個不懂事的年輕人來。


  江春水很懂事,這一點早已無須別人去佐證或評價。在年輕警官自己還沒意識到的時候,他就已經清楚的捕捉到了對方雲遮霧掩背後的暗示。不過正如對方沒把他當做什麽了不起的人物一樣,江春水打一開始也就沒把希望放在眼前這個明顯是剛出學校沒兩年的警官身上。


  他來交警大隊的目的很簡單見一見他父親,順帶了解一下情況。解決問題,最關鍵的是要找對人。而像他父親這回這樣嚴重的問題,顯然不是那個年輕警官這種級別的人可以解決的。之所以同對方聊這麽久,江春水隻是想盡可能的多掌握一些對自己有用的信息。掌握的信息越多,自己能據此作出的判斷就越能接近真實,作出的反應也就越能切中要害。


  到拘留所見人沒有預想中的那般一帆風順。


  像標槍一樣杵在門口的武警,沒給江春水講清來意的機會,就略顯粗魯的把他給擋在了門外。


  看著對方背後挎著的那杆擦得錚亮的步槍,江春水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最終還是放棄了同對方講道理的想法。


  越小的地方,越低的層級,人治的作用就會越加明顯的壓過法製。就如以前江春水所理解的那樣,在龍潭這樣的小縣城,同人叫法律、講規矩遠遠不如找關係拚背景來得管用和快捷。


  給蒙誠打完電話之後,不到十分鍾,看守所的一名副所長就到門口把江春水給領了進去。


  路過門口的警衛亭時,那名站得似一杆標槍的武警略帶歉意的衝他笑了笑。江春水想著老爸還住在這裏麵,自然不敢在這檔口做小肚雞腸的小人,反而還了對方一個更燦爛的笑臉,一切盡在不言中。


  縣城的拘留所異常簡陋,除了門口的武警稍微營造出一點壓抑的氛圍之外,到了裏麵,建築風格格局同一般的學校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或許是領導打了招呼的緣故,副所長把兩人見麵的地方放到了自己的辦公室。雖說不符合慣例,卻符合打招呼的那個人的身份。


  本來江春水還頗為擔心父親在裏麵會不會遇到電視裏經常出現的那種恐怖場景,但真見了麵,他才知道這種擔心完全是多餘的。


  在拘留所裏呆了兩天,除了精神萎靡了一些之外,江鬆整個人的狀態看起來還不錯。


  見到兒子,頭發蓬亂的江鬆顯然有些慌亂。因為出事之後他就沒聯係過江春水,並再三叮囑親戚朋友不要讓兒子知道這回事。原因無他,就是不想給自己兒子添麻煩。


  負責看押犯人的武警送江鬆到辦公室之後,就到了門外守著,給了他們兩父子單獨交流的機會。


  江鬆站在門口,有些局促,憋了半天才問了一句“你怎麽回來了?”


  聽著父親沙啞的聲音,江春水鼻子一酸,趕緊扭過頭去,免得給他看去了自己微紅的眼睛。


  江鬆歎了口氣,猶豫再三還是坐到了兒子的對麵。


  江春水平複了一下情緒,彎腰把放在腳邊的一個背包拎起來塞給父親,“這裏麵有幾套衣服,牙刷毛巾拖鞋也給你帶了。我還沒回老家,這些都是新買的,買的都是大碼,你應該都能穿。”


  江鬆默默的接過來,抱著包沒說話。


  江春水拉開手包的拉鏈,把裏麵的現金都拿出來,“這裏有幾千塊錢,你拿著,在裏麵該花錢的地方就花,別老想著省。”


  江鬆沒接,悶聲道“你給錢幹什麽,我在裏麵又用不到錢。”


  江春水見父親這幅蔫頭蔫腦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惱火道“我給你你就拿著,你以為我進來見你一麵容易啊?這事情沒那麽快解決,你在這裏麵住幾個月難道要我個個月到處托關係進來給你送錢?”


  話一出口,江春水就後悔起來。出了這麽大的事,想來父親也不好受,這才進來兩天,整個人看起來就像蒼老了好幾歲一樣。


  江春水把錢一把塞進父親的手裏,歉意道“別想那麽多,交通事故沒那麽嚴重的。”


  江鬆低頭不語,心知肚明兒子是在安慰自己。


  江春水站起來向前走了兩步,抓住父親的肩膀。江鬆一愣,下意識的抬起頭來。在他的印象中,這還是兒子第一次對他做這麽親昵的舉動。


  “我來想辦法,放心!”江春水盯著父親的眼睛,一字一頓的保證道。


  江鬆笑著點了點頭。這一刻他突然覺得莫名的心安,盡管他知道事情沒那麽容易解決,但兒子說出來的這句話還是讓他如釋重負。


  是啊,我兒子已經長大了。既然他回來了,自己又還有什麽要擔心的呢。


  從看守所出來,江春水握著副所長的手久久不放,再三表示了感謝。


  副所長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場麵上的套路自然熟稔無比。


  他向江春水保證,一定會關照好江鬆,享福談不上但肯定不會讓他受苦。


  他對這個年輕人的印象很好,這不僅是因為對方在自己辦公室裏偷偷放了兩條煙的緣故,更重要的是,同樣身為人父的他對於孝順父母的年輕人有著一份天然的親近和認同。


  接下來的三天,江春水一直留在縣城。通過蒙誠的關係,連接請了公安局、交警隊和法院這幾個單位的領導吃飯。吃完飯宵夜,宵夜完k,唱歌完泡腳,每次都是**服務。在旁邊看堂哥付錢的時候,月薪還不到三千的江春成總忍不住長籲短歎一番。


  幾千上萬的消費,江春水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就扔了出去。不僅是工薪階層的堂弟覺得恐怖,就連見慣了人情往來的蒙誠都不禁暗暗咋舌。


  花錢如流水很快就收到了它應有的效果。


  在看守所呆了一個星期之後,江鬆終於恢複了人身自由。雖說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要去處理,但江春水還是決定先回一趟老家。父親被關了這麽久,爺爺嘴上雖然不說,但心裏還不知急成了什麽樣子。而且,農村人搬弄是非的本領向來厲害,早些回去,也能早些堵上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的嘴。畢竟,以後還要在那裏生活,低頭不見抬頭見,著實需要重視輿論的影響。


  回去的路上,江鬆問江春水,為什麽看守所會放人,言下之意自然是擔心自己兒子為了救他出來幹了些什麽違法犯罪的勾當。


  江春水沒作過多的解釋,倒是江春成少年心性,一時沒忍住,把這幾天江春水請人吃飯的事情說了出來。


  當聽到說自己兒子請人家吃飯,一晚上花了幾萬塊錢的時候,江鬆也不禁愕然。拍著大腿說,早知道花了這麽多錢,那我還不如繼續在這裏待著呢。


  江春水哭笑不得,知道老一輩人節儉慣了,自然會把錢看得比命還重要,更遑論自由這種東西。不過對於他來說,父親完完好好的回家才是最緊要的,雖說看守所的副所長跟他保證會照顧好老人家,但世事無常,江春水可不敢拿自己父親的生命安全去冒險。


  透過後視鏡望見一直不停在抱怨自己是個敗家子的父親,江春水不由得搖了搖頭。


  有一點,他沒告訴父親,甚至連堂弟都給瞞在鼓裏。


  要是讓他們知道,吃飯唱歌花的那幾萬塊錢隻是小數,他額外送出去的那幾張卡才是大頭,估計車後排的那兩人現在就不是在抱怨,而是要直接哭天搶地了。(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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