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精準扶貧
“立下愚公誌,打好攻堅戰,讓全縣人民同全國人民共享全麵建成小康社會成果!”縣委書記高昂的聲音回蕩在會場,刻意拉高的聲調瞬間把坐在最末排昏昏欲睡的江春水拉回到了現實中來。
這是江春水到縣裏參加的第三次關於扶貧工作的大會了。
動員會、部署會、推進會,江春水著實佩服中國人在開會這件事情上麵的高超藝術,同樣的事情,每次都能那麽正兒八經的弄出那麽多個別開生麵的名目。
看著高高懸掛在會場主xi台上方的巨大橫幅,江春水不禁想起之前曾經聽過的一個笑話,說是一個老農進城上館子吃飯,照菜單點了一份“西紅柿炒土豆”和“番茄超馬鈴薯”,結果人服務員端上來一看特麽兩個碗裏裝的是一模一樣的菜。換湯不換藥,這是中國官場幾千年來的積患。
精準扶貧這四個字在一夜之間突然就火遍了大江南北,關於扶貧的通知文件像雪片一樣紛遝而至,往往是上個文件還沒弄明白,下個文件就已經又印發下來了。
江春水到現在為止還有點懵。文件已經學習了不少,會議也參加了好幾次,但他對精準扶貧這項突然冒出來的工作怎麽開展、怎麽開展還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這也難怪,中國的扶貧工作做了幾十年,但被撥到現在這樣的政治高度卻是史無前例的。在以前,扶貧和民政一樣是個姥姥不疼爺爺不愛的存在,雖然每年的政府工作報告都提民生,實際上卻沒有哪個領導會真的把這攬子工作當回事,落實起來無外乎就是發點樹苗、給點棉被就算完成年度任務了。
但現在,風向似乎突然就變了。關於扶貧的會議,縣裏四家班子領導是逢會必到,罕有缺席的情況。連帶著各個鄉鎮也莫名的緊張起來,但凡有扶貧相關的文件都必須書記鎮長親自閱示才行。
不過雙峰是個例外,李勇和何斌不知出於什麽原因還是像前段時間那般頻繁的往外跑,扶貧的工作一家夥全壓到了黃新的身上。每次開會其他鄉鎮去的都是主官,唯獨雙峰次次參會的都是黃新這個分管副鎮長。為此幾個縣領導對雙峰頗有微辭,好幾次在會上就差直接點名道姓的批評了。不過黃新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這主官不來他就必須得頂上,不然就不是領導幾句批評的問題了。
每次開會,左右前後都是清一色的正科級以上領導,黃新的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堪,不過好在他皮膚黑,縱使神態有點異常旁人不細看倒也不易察覺。
今天又是一個長會,江春水作為名義上的扶貧助理自然要參會。坐在最角落的位置,聽著主xi台上幾個領導輪番發言,江春水習慣性的又泛起了瞌睡的欲望。
開會前他仔細看了看縣裏下發的幾個文件,按他的理解,縣裏對這工作確實有點操之過急了。很多程序和要求省市兩級都還沒有明確,縣裏就想著要超前介入了。
超前謀劃固然能贏得時間,但也容易讓基層陷入打亂仗的局麵。經曆了土地調整和電網征地的事情,江春水愈加肯定,越是重大的工作任務,越是要沉得住氣才行。
不過縣領導顯然沒跟江春水想到一塊去,在他們看來,越早做就越能顯示自己貫徹執行中央政策的力度和決心,就越能凸顯左江黨政領導班子的政治敏銳性,同樣也就越能做出成績。至於會不會做錯、會不會跑偏則不是他們考慮的問題了,曆史的經驗教訓擺在那裏早做多做錯了也沒錯,不做晚做做好也沒用。
縣委鍾書記剛滿五十,人老心不老,還尋思著更上一層樓呢,中央這回掀起精準扶貧的浪潮,無形中給他那等著退休的心注入了一針強心劑,由不得他不老驥伏櫪誌在千裏一回。
“要搶在兄弟縣市之前把脫貧攻堅這塊高地給拿下來!這個是政治任務,由不得半點馬虎!誰要是在這項工作上拖我的後腿,我就摘誰的帽子!”鍾書記的話擲地有聲,淩厲的目光驚得台下一種鄉鎮長趕緊垂下頭去裝作筆記的模樣。
“書記,現在省市都還在征求意見,具體的方案都沒下發,我建議是不是先等等,起碼也等上麵的資料到位了之後再著手推進?”縣長李奕皺著眉頭說道。
李奕在左江做了多年的縣長一直沒能再往上挪個一級半級的,現在年紀大了沒了年輕時的雄心壯誌,一心隻想著四平八穩的等著退休。現在縣委書記急功冒進,盡管他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公然提出異議必然會引起兩人間的齷蹉,但出於自保的心理,他還是忍不住要發出自己的聲音。
“李縣長穩妥的作風我很讚同,但事無定勢,要是一般的常規工作拖個一年半載的自然沒有什麽問題,但現在精準扶貧是中央、國務院吹響的集結號,是當前最大的政治任務,如果在這個時候還是采取觀望、等待的態度,我們還有什麽黨性可言?!幾十萬左江父老還在貧困線上掙紮,我們前怕狼後怕虎的像個什麽樣子?同誌們呐!總shu記已經講得很清楚了,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們的奮鬥目標!在涉及到群眾切身利益的事情上、工作上,我們難道連這點擔當都沒有?!沒資料我們自己難道不會印?方案沒下來難道我們就不能先把動員工作、調查摸底工作先搞起來?要是大家都怕擔責任,那好,我在這裏先表個態,出了問題我鍾文軍一個人來扛!”
一把手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旁人自然不敢再有異議。公然跟一號首長對著幹可不是鬧著玩的,人家一句“不講政治規矩”輕而易舉的就可以把你打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在座的都是在官場上沉浮多年的老油條了,自然明白這個時候自己該有的立場,會議於是在鄉鎮黨委書記拍胸脯下保證的熱烈氛圍下圓滿結束。
“黃副,怎麽整?”江春水緊跟著黃新走出會場,待走到一處沒人的角落才小小聲問道。
“唉,這屌事整的。”黃新不滿的抱怨了一句,剛伸手進褲兜準備掏煙出來抽,江春水眼尖,趕緊把自己的煙盒遞了過去。
黃新低下頭讓江春水給自己點上火,狠狠的吸了一口,說道“這事先不急,等我問過書記鎮長先。”
“我就怕縣裏這兩天會下去督查,剛才大老板不是說會下各個鄉鎮去轉轉的麽?”江春水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唉!這麽大個工作,我一個副鎮長也搞不下來啊,還是得老板發話才行。這樣,你讓黨政辦聯係廣告公司先弄幾條橫幅出來,街上、村裏都給掛上。鍾書記不是說讓先宣傳發動嘛,我們就先宣傳發動咯!”
………
“扶真貧,真扶貧!”
看著自己剛掛上去的宣傳橫幅,江春水不禁搖頭苦笑。這口號喊的,好像以前政府都是扶假貧、假扶貧似的。
江春水這兩天都忙著在村裏掛橫幅,幾百塊錢一條的紅綢子掛滿了村頭街尾,外人冷不丁的進來看到確有一番大運動的樣子。
不同於政府幹部熱火朝天的幹勁,村民群眾對此倒是顯得冷淡得多了。畢竟扶貧搞了那麽多年,年年都是雷聲大雨點小,資料發了一籮筐,申報材料跑斷腿,到頭來也難得什麽像樣的資助扶持。幾十年被政府忽悠下來,群眾早就心淡了。任憑政府幹部再怎麽騰挪撲閃,他們也都見怪不怪了。
“小江,趕緊到辦公室來一趟,有個工作任務安排。”
晚上江春水從村裏回來,剛準備煮飯就接到黃新打來的電話,隻得又急匆匆的往樓下跑。
“書記同意了,明天開個大會。今晚你辛苦點,把書記的講話稿、鎮長的主持詞趕出來。”剛一見麵,黃新就長話短說的交代道。
江春水有點懵逼,這替領導寫材料向來都是黨政辦的事情,怎麽又落到自己頭上來了。
或許是看出了江春水心底的想法,黃新緊接著解釋道“黨政辦那邊負責通知參會人員,我已經跟黃英說了。你也懂,林浩走了之後,辦公室寫的材料兩位老板就一直不大滿意,這回的會議材料你來弄,盡量搞好一點。上次你搞那個特麽的調崗申請書算是把鎮長給得罪到家了,趁這個機會,展現一下你的文采,說不定還能挽救一下。”
江春水心底一陣感動,看得出來黃新是打心底裏希望自己好的。年輕人沒經驗,特別容易泛起“士為知己者死”的衝動,江春水腦子一熱渾然沒想寫材料又要通宵一宿的痛苦就把活給接了下來。
問清楚了會議的內容、議程和參會的人員,江春水飯也顧不上吃直接開了電腦就埋頭苦寫起來。
領導講話稿不好寫,特別是像這樣涉及村兩委幹部的幾百人大會的講話稿就更加不好寫了。
寫材料,總的要求是有虛有實、虛實結合、虛實相生,多數情況下應以實為主、以虛為輔,也有的時候需要以虛為主、以實為輔。就像我們煮飯,水是虛的,米是實的。如果你想經餓,就得吃幹飯,米要多放一些,水則少放一點兒;如果你主要想解渴,順帶著填飽肚子,就適合吃稀飯,水就要多放一點兒。當然,無論吃幹的還是喝稀的,放多少水、多少米都得有個度,否則飯就不成飯,要麽成了鍋巴,要麽成了米湯。
但在寫作實踐中,在處理虛實關係上往往存在兩種極端現象,一種是寫得太實。通篇都是“幹貨”,任務一項項,措施一條條,數字一串串,隻見事不見人,更見不著思想,文章幹巴巴、硬邦邦、冷冰冰的,沒有一點兒思想性、人情味和感染力。另一種是寫得太虛。文稿從頭到尾都在講道理,好像別人都是小學生。有的道理還很大、調門還很高,一點兒都不接地氣。看完整篇稿子,漂亮的話不少,管用的招沒有;知道某件事很重要,就是不知道做什麽、怎麽做。
這是江春水第一次為書記寫材料,他自然倍加重視。通篇三千字的講話稿硬是被他來來回回改了三四次才算初具雛形。
江春水把講稿打印出來從頭到尾念了一遍,把有瑕疵和銜接不夠順暢的地方又作了修改,低頭一看時間,竟然是淩晨一點多了。
任務完成,緊繃著的神經一放鬆,江春水的肚子就不爭氣的“咕嚕嚕……”響了起來。
“我擦,連飯都還沒吃!”江春水突然記起自己還沒吃晚飯的事實,饑餓感頓時越發強烈起來。
大半夜的煮飯也不合適,外麵的飯店也早就關門了。江春水稍一遲疑,還是決定去門口的小賣部要一桶泡麵對付一下算了。
小賣部肯定是關門了的,不過天大地大吃飯最大。這個情況,免不了隻能打電話吵人家老板起來了。
江春水回宿舍帶上錢包,剛穿過籃球場準備往外走,冷不丁就看見一個人影偷偷摸摸的溜上了旁邊的職工宿舍。
鄉鎮幹部偷雞摸狗的事情江春水平日裏也沒少聽農大哥提起過。以前鄉鎮交通不方便,鄉鎮幹部長年累月的住在政府大院裏,晚上又不像現在這樣有電腦、手機什麽的可以打發時間,孤男寡女的在一塊久了,難免就會發生點風花雪月的故事。
江春水本來不想多管閑事,但第一回碰上這樣的事情不免引發了好奇心,他稍微遲疑了兩秒,還是攝手攝腳的跟了上去。(https://)《官場浮沉記》僅代表作者生幾何的觀點,如發現其內容有違國家法律相抵觸的內容,請作刪除處理,https://的立場僅致力於提供健康綠色的閱讀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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