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後生可畏
七號杆的情況不複雜但卻異常棘手。
之前征地的時候，連同外圍總的賠償麵積才不到兩畝，但實際施工卻遠遠超出了之前的規劃麵積。村民發現了這個問題之後沒知會政府直接就把施工隊的設備給扣了下來，還威脅胡經理他們說，要是不能按照他們的要求賠償就要把已經建好的工程給拆掉。
七號杆在大柳村，恰好是江春水掛點的村。這個村是出了名的好做工作，所以江春水剛開始還納悶怎麽會在這個地方出問題。但他也明白，兔子急了咬起人來可比老虎發威要難辦得多，要不是急到那個程度，兔子能去咬人？所以江春水還沒下去了解情況之前心裏就已經忍不住在打鼓了。
要隻是多占地的問題那也好解決，問題是胡經理他們完全就沒按照當初的規劃來施工。實際被占用田地的農戶當初大多都沒有納入征地範圍，也沒有給付賠償款。而且，占用的農田相當不規則，都是這塊水田占一角、那塊水田占一點，每塊水田占用的麵積都不大，占用的水田數量卻非常多的情況。
村民的要求很明確，就是要麽征用整塊農田，要麽就調整施工範圍，把施工點遷移到不占用農田的荒地上去。他們的理由也很充分，畢竟如果是像現在這樣零散的征用田地的話，賠償款少的可憐不說，對他們後續耕種土地也會有很大的影響。
但這樣一來，施工方又不答應了。且不說他們施工點是早就規劃好了的，動一發而牽動全局，根本不可能再做調整。就是村民提出的征用整塊田地的要求他們也沒法同意。施工範圍是早就上報了的，一個項目算來算去就隻要用到一兩畝的土地，這一下多出七八畝出來，一來上頭根本不會同意，二來也涉及到怎麽出賬和預算不足的問題。
胡經理第二天就來政府找江春水協調這個事情，江春水推無可推，隻得跟對方約好第二天一塊下村去看看。胡經理本來是想著今天就下去盡快把這事情給處理了的，但看江春水那不耐煩的表情，隻好退而求其次，反正對方已經答應了，遲一天去總比不去的好。
江春水沒有馬上答應跟胡經理下村是有原因的，胡經理不招人待見是一個方麵，更重要的是，憑他現在掌握的情況即使下村去估計也解決不了問題。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是農大哥教給他的。單聽胡經理的一麵之詞未免有失偏駁，江春水決定再多從幾個方麵了解一些情況，爭取明天下村去的時候能夠做到有的放矢，最好是一次性把問題給解決了。盡管他知道解決問題的難度很大，但事情都撞到了眼前，躲是沒法躲了，所以江春水隻能搬出老鄧的“狹路相逢勇者勝”來勉勵自己。
大柳村的支書叫黃宗敏，家裏種了上百畝的芒果，是雙峰遠近聞名的種植能手。大柳村隸屬萬寧片區，也是江春水直接聯係的行政村。江春水平時跟黃宗敏打交道多，對他的為人還有能力都是相當欽佩的。而黃宗敏對江春水也是禮遇有加，從來沒有因為對方年紀小而稍有輕視之意。
胡經理接到江春水之後，應江春水的要求，沒有直接去施工點而是先去了趟村部。
農民富不富，關鍵看支部。雖說現在的農村黨支部早不如公社時期威風八麵，但作為黨最基層的組織形式，要想繞開支部把農村的事情處理好那是萬萬不可能的。相較於政府幹部，很多時候，在農民心裏支書說的話還要管用得多。所以江春水決定先去村部聽聽支書的意見，要是能夠把支書拉上一塊去施工點那就是再好不過的了。
江春水在出發之前就給黃宗敏打了電話，等他們到村部的時候，村委一班人早就在辦公室候著了。
生意人講究逢廟必拜、和氣生財，胡經理一進門就忙著四處散煙，死命跟人套近乎。江春水到大柳村來的時間多，加上又是分管低保優撫這一塊的幹部，平日裏也沒少替村幹部排憂解難，所以盡管胡經理禮數周到，村幹們卻反倒對江春水熱情得多。
江春水沒跟黃宗敏客氣，開門見山的道明了來意。村幹都是村裏比較混的開的人物，村裏發生的事情自然瞞不過他們的耳目。雖然大家對江春水此行的目的心知肚明但卻都揣著明白裝糊塗，等著江春水主動說出來之後才一個個裝作剛知道這個事情地樣子。
事情總是要處理的。這是底線，大家都明白。且不說事情發生在自己轄區，要是解決不了會影響在座所有人年底的績效獎金，就是退一萬步講，傳出去人家也會以為說是大柳村的幹部沒本事，連自己村裏的事情都解決不了。解決肯定要解決，但怎麽解決卻是一門藝術活。幹淨利落的解決固然是政府最樂於見到的事情，但對於村裏來說卻不見得是件好事情。
把問題變為機遇，把壞事情變成好事情。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在江春水來之前，幾個村幹其實都商量好了。事情要解決，這是大家達成的共識。包括怎麽解決其實他們心裏多少也是有譜了的。但他們更關心的是，如何利用解決這個事情的契機為村裏爭取更大的利益。
大柳村是個小村，平日裏領導難得來村裏一回。上頭不重視，下麵開展工作就難。這些年，大柳村的各項基礎建設相對片區內的其他三個村來說就落後了許多。
江春水說完，黃宗敏低頭捧著筆記本假裝在做記錄，其他幾個村幹也沒急著表態。
胡經理急了，一個勁的說這不是什麽私人項目而是政府主導的惠民工程，這個問題肯定是要解決的嘛，要是解決不了村委的臉麵也不好看。要是支書您們能幫忙把問題處理了，適當給點工作經費也是可以的。
聽胡經理主動提到經費，一直沒吭聲的副支書黃品賢咳嗽了一聲，接口道“胡經理，這個情況呢我們也都了解了。你說的沒錯，問題嘛肯定要解決，而且要盡早解決。但你也知道，農民就靠那點田地吃飯，征地就好比是搶人家吃飯的家夥市，說實在的，即便我們出麵怕也不是那麽容易就搞得定的。”
胡經理皺了皺眉，他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這麽多年，人家話裏的意思他怎麽能聽不出來。村幹部出麵都不容易搞定，要是村幹部不出麵那還不是鐵定處理不下來。
“黃支書，你說的意思我都明白。這事情肯定是需要你們幫忙的了，這個你不說我也懂。咱們都是爽快人，也就不藏著掖著了，你看這樣中不，你們幫把這事情給處理了，我們也不讓大家夥白做工，一人給兩百塊錢的誤工費！”胡經理伸出兩個手指，剛說完就看見江春水的臉一下子拉了下來，趕緊又多伸出一個手指頭，“三百！每人三百塊的誤工費！”
“胡經理，要照你這麽說，我們可就成給你打工的了？”黃品賢有些生氣，這胡經理未免也有點忒瞧不起人了。
這年頭能當上村幹部的，任誰都不能沒有兩把刷子，不說都是富甲一方的土豪，但起碼都是當地中等偏上的殷實人家。要說真為了這幾百塊錢幫人家做事，傳出去還不笑掉了別人的大牙。
“不不不，我不是那麽個意思。我的意思是……”看到在座的人都是一臉慍怒的表情，胡經理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緊一個勁解釋道。
不過江春水沒給他解釋的機會，直接粗暴的打斷他道“得了，胡經理，你也別說了。支書他們今天能坐在這裏是因為他們是村民選出來的幹部，他們有為村民服務的責任和義務，絕不會是為了你那幾百塊錢的誤工費。你要說到錢，我不說多，這裏在座的隨便哪一個怕也不比你窮多少。”
江春水這一席話說出來，幾個村幹部的臉色頓時緩和了下來。
都說樹要皮人要臉，人活著不就圖個尊嚴麽！江春水在基層呆的久了，自然明白這幫村幹的心理。不過江春水這回這麽維護村幹，甚至不惜直截了當的打了人家胡經理的臉那是有原因的。
在農村開展工作，很多時候人情比法律有用，你賣一個人情給人家，大家是自己人什麽事情都好說。但要是平日裏啥交情沒有，你光跟人家談要求、講規矩，人家農民本性顯露出來，壓根鳥都不鳥你。
江春水畢竟是直接聯係大柳村的幹部，在這個時候要是不能旗幟鮮明的擺正自己的站位，以後的工作可就難辦了。
村幹部的顏麵得以顧及，胡經理的臉色可就不好看了。不過江春水心裏有杆秤，這世事本就沒有十全十美的應對辦法，大部分時候也不過是權衡利弊而已。兩害相權取其輕，兩利相權取其重。能八麵玲瓏、左右逢源自然好，但要是非得得罪一邊，項目一完就走人的胡經理自然是首選。
胡經理麵紅耳赤的還想辯解兩句，江春水卻沒給他說話的機會，擺擺手製止住他，轉身朝黃宗敏問道“支書，你看這個事情怎麽處理才好？”
“既然小江問了，那我也就談談自己的看法。”黃宗敏聞言，抬起頭把架在鼻梁上的眼鏡往上推了推，不緊不慢的說道。
江春水在心底暗自好笑，心想這黃宗敏倒還真是一個睚眥必報的老農民，這剛才一直不聲不響的，這時候倒非得刻意強調是我問的他才說了。
胡經理也聽出黃宗敏這話主要是說給他聽的了，不過好不容易求得支書開口，這檔口他自然也不敢再多說廢話，隻好站在旁邊尷尬的笑了兩聲。
“我建議啊，還是先去現場看一下，把涉及到的麵積、農戶都弄清楚。”見眾人都點頭附和，黃宗敏接著說道“摸清情況之後，最好把相關的農戶還有村民小組長都叫過來開個會，大家麵對麵的談清楚就好了。”
“就是談不清楚嘛！我都跟他們談了好幾次了，這幫人根本就沒法溝通啊！要是談得清楚，我也就不用……”黃宗敏話音剛落，胡經理就按捺不住了。他剛想說要是談得清楚我也就不用來找你們了，但話一出口他立馬就意識到這話現在說出來可能不大合適，趕緊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談肯定是有用的，關鍵看是誰去談，怎麽談！”江春水一錘定音，“那這樣，我們現在就先去現場看看，爭取今天把這事情給解決了。”
黃宗敏滿意的點點頭，江春水一來雙峰就負責聯係大柳村，這半年來兩人配合也算默契，這小夥子從對農村工作兩眼一抹黑一竅不通到現在作為一個大片區的負責人，他的成長黃宗敏是看在眼裏的。
黃宗敏曾暗自拿鎮裏的幾位副職領導拿來跟江春水做對比，心裏也不禁是偏向這個年輕人多一點的。就衝江春水剛才的表現和說的話來看，他就敢斷言這人的前途絕對不可限量。(https://)《官場浮沉記》僅代表作者生幾何的觀點，如發現其內容有違國家法律相抵觸的內容，請作刪除處理，https://的立場僅致力於提供健康綠色的閱讀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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