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三農問題
“三農”問題在這些年被炒得很熱,進入新世紀以來,中央一號文件連續十多年聚焦農村、農業和農民,足以凸顯出“三農”問題在中國“重中之重”的地位。
官場有句話叫做“老大難、老大難,老大重視就不難”,不過到了三農問題上,這句話就不怎麽靈驗了。在中國,三農問題之所以被擺到那麽重要的位置,無外乎是由於其人口比例過於龐大的緣故。與其將三農問題作為一個經濟問題、社會問題來研究,實際上將其定位為一個民生問題,一個執政基礎問題來說更為貼切。作為體製中人,江春水對此更是深有感觸。毛zhuxi當初靠著農村包圍城市的法子締造了新中國,如今世事變遷,回過頭來重視三農,一方麵或許是出於喝水不忘挖井人的反哺考慮,另一方麵未嚐沒有前車之鑒後事之師的因素在裏麵。
雙峰的地貌環境南北差異極大,南部平原,水源充足,地勢平坦,擁有開展大規模農業種植的天然優勢。北部山區,石山林立,水土資源匱乏,是全區聞名的深度貧困地區。縣裏這一次選在雙峰做產業調整的試點,其出發點就是希望通過集約型的土地流轉經營走出一條帶動貧困地區脫貧的路子。
在縣裏的高度重視下,產業調整工作迅速在雙峰鎮鋪開,幾個工作組不分日夜的進村入戶,往日寧靜的大石山區頓時雞飛狗跳起來。江春水他們這一組負責帶隊的領導是鎮武裝部部長唐建斌,三十多歲的部隊轉業幹部,沒什麽關係背景,為人處事又不夠圓滑,所以混了十多年都還是個鄉鎮副科。唐建斌的工作作風尤為紮實,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從來不耍什麽小心眼,更不用提幹偷工減料的事情了。江春水這兩天跟著進村入戶填表,組織村民開會,還兼著司機的工作,累的半條命都快交代了。
根據鎮裏的計劃,第一步是要先了解群眾的意向,通過幹部做工作,把有意向調整產業的群眾摸排出來。第二步是動員群眾將規劃區域內的土地流轉出來交給縣裏招商引資進來的龍頭企業集中開發經營。第三步是配合開發商整合土地,建設灌溉設施。再接下去就是縣裏跟開發商對接的事情,不是鄉鎮這一層麵可以操作的東西了。
唐建斌為人沒什麽架子,往時值班的時候經常跟江春水一塊打籃球,但像這次這樣一起開展工作倒還是頭一次,所以江春水也不敢太放肆,幾天下來都隻管開車填表,但凡遇到跟群眾打交道的地方都讓給領導去處理。
作為在基層幹了十多年的老幹部,唐建斌做群眾工作還是有一套的。幾天下來,摸底的工作就完成的七七八八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開村民小組會議的時候,大部分村民對產業調整的事情還是持有懷疑的態度。會照開,但到了決議的時候,卻沒有幾個人吭聲了。
江春水心裏著急,但卻也明白人家存在顧慮是十分正常的。用他們的話來說就是,現在種玉米雖然收成不好收入也不高,但起碼還有玉米粥喝,不會弄到吃不上飯的地步。要真信了政府的話,全都改種蔬菜水果什麽的,到時賣不出去可就連飯都成問題了。要說動群眾其實也不難,隻要政府跟群眾簽個保價回購合同,保準能打消村民的顧慮,一家夥就全都同意了。但這樣的事情政府是不會做的,不說現在三令五申不給政府幹預插手經濟事務,就是政策真允許,也不會有哪個領導甘冒這麽大風險同意這個搞的。
從村裏開完會回去已經是晚上十點鍾了,麵包車的大燈的照明度並不好,江春水小心翼翼的在羊腸小道上挪著方向盤,生怕一個不留神就溜到懸崖下麵去了。會議的結果很不理想,唐建斌也是一籌莫展,上了車就一直靠在座椅上發呆。
從九曲十八彎的村道上轉出來,直到駛上了相對平坦寬闊的國道,江春水的一顆心這才落了下來。見唐建斌一直沒做聲,江春水忍不住說道“部長,我覺得我們再多下來做幾次工作,問題應該不大的。我看還是有很多群眾是讚同的嘛。”
唐建斌苦笑了一聲,說道“哪有那麽容易哪。”他坐直身子,從包裏拿出保溫杯喝了一口水,接著說道“其實我真正擔心的倒不是工作完成不了,畢竟這是縣裏今年主推的重大項目,不管怎麽樣,到後麵甭管群眾同意不同意這事情都是非得辦成不可的。我現在考慮的是,我們現在這麽做到底對不對?政府“過分熱心”地幹預乃至決定農業技術與經營方式到頭來往往變成“折騰”農民,效果並不好。你沒見現在網上說的,政府讓我種番茄,我就種玉米。政府讓我種玉米,我就種番茄。敢情現在我們政府都成了市場風向標了,不過不是正的方向標,是反的!”
“我沒有您這麽豐富的基層工作經驗,但我個人覺得吧,如果脫離農民自身的意願和自由選擇的權利,其實不管結果如何,對於農民本身來說都未必是件好事情。而且“農業”問題如果作為產業經濟問題,其實在中國並不十分突出,至少它比傳統時代甚至改革初期的重要性已經明顯下降,同時也沒有盛行“大農業”的許多發達國家那麽重要。”江春水說道。
江春水的話讓唐建斌頗感意外,他意味深長的看了江春水一眼,說道“你說的沒錯!要說在改革前,那時候我們還沒有解決“吃飯問題”,農產品供給嚴重短缺,處於“民以食為天”的狀態,解決“民食”問題的農業自然也是“天大的事”,是重中之重,更不用說農業社會的經濟問題基本上就是農業問題了。但現在不同了,一方麵,經過30多年農業的長足發展,如今的中國已不再像改革開放前那樣操心“吃飯”問題,受困於農產品供給不足。但另一方麵我國也不像美國、法國、加拿大、阿根廷、巴西等國家那樣定位為麵向全球市場的戰略性大農業出口國,對農業生產過剩、農業經濟周期和國際農貿談判之類問題極為關切。我們的資源稟賦決定了中國農業基本上是內需型的,盡管存在品種調劑問題,就總量而言,我們的農業也能夠滿足內需。”
江春水大有知音之感,到雙峰之後除了謝君還能共同探討一番之外,還真找不出第二個可以聊聊的人了。現在聽了唐建斌的一番高論,心底頓時癢癢的不行,迫不及待的答道“部長的這個觀點我很認同,史地看,作為一個農業文明積澱深厚而又幅員廣大、各地條件極其多樣的大國,我國各地農業的適宜技術和適宜經營方式其實更多是農民自主選擇的結果。正是在農民自主性得到較大尊重的改革時代,農民以“三三得九不如二五一十”的智慧解決了複種問題,以大型農機專業戶為眾多小農商業化服務的途徑,解決了過去政府認為最適合機械化的“大公社”時代長期無解的機械化問題,擺脫了一會兒押寶雙輪雙鏵犁,一會兒突出手扶拖拉機,天天號召“農業根本出路在於機械化”而手工—畜力農業依舊的長期困境……”
“等等!那你的意思是,政府就什麽都不用幹?光看著農民自己去折騰?”唐建斌打斷江春水說道。
“也不是什麽都不用幹,而是把選擇權還給農民自己。市場有其本身的規則,如果太多人為,特別是行政力量的幹預,短期或許是可以出成績看到效果,但長期破壞規則的行為必然會導致一係列無法彌補的惡果。政府的定位是什麽?我覺得不是去掌控市場,也不是去替老百姓拿主意,而是健全規則,維護規則,服務。通過對軟硬件方麵的投入,幫助那些缺乏競爭力的地區和個體進入市場,通過維護市場運行的規則從而確保市場長期有序的發展。”
“照你這麽說,縣裏搞這個產業調整就不應該了?”唐建斌說道。
江春水一愣,一時間沒搞清楚唐建斌問這話的意思。是想借機考考自己有幾斤幾兩呢還是自己剛才說錯了話惹惱了他,江春水摸不準,隻好硬著頭皮說道“那也不是。畢竟現在我們的大環境還不夠健全,農業人口占比又是大頭,要是一直任由他們自生自滅,一來容易出問題,二來這個效率可能也會低很多。而且,我個人有個不太成熟的想法啊……”說到這裏江春水突然有點緊張,瞄了一眼唐建斌,見他並沒有特別的反應這才接著說道“這個農民問題啊,即使不能解決,也要經常性的擺出一副重視的樣子來才行。”
“嗯?”唐建斌未置可否的哼了一聲,揚了揚下巴,示意江春水繼續說下去。
“從曆史上看,中國的王朝興替,除了迷信宗教勢力、地方豪強割據之外,就屬農民起義最為頻繁了。第一點就不用說了,現在我們有接近一億的黨員,要說組織覆蓋度和思想領域的把控力,我想從古自今從東到西都沒有哪個國家哪個地區能夠做到像我們政黨這樣的程度。第二個要說沒有那是騙人,那些在改革開放中富起來的那部分人說好聽點是既得利益者,說白了其實跟以前的地方豪強沒多大區別。但有一點,現在的既得利益集團隻是一個泛稱,實際上連個團夥都稱不上。畢竟現在的框架下,再搞以前那種拉幫結派、做大到能夠威脅國家政權的情況不可能發生。所以,最需要警惕的就是農民這個群體了。人數多,差異大,生存條件相對較差,一旦動亂起來,後果不堪設想。所以一句話,農村穩國家就不會亂。或許正是出於這樣的考慮,國家至始至終總是需要在明麵上撥高三農的地位的。”
唐建斌突然冷笑了一聲,說道“小江看不出來你的思想還挺超前,平時沒少翻牆看國外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吧?”
江春水冷汗唰的一下就出來了,看人家唐建斌的反應,估計自己這回是真對牛彈琴了一回。要隻是簡單的對牛彈琴也就算了,人家可是鎮領導,雖說沒多大份量,但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裏,自己這本來是想著投其所好,好好表現一下自己對時事的判斷思考能力的,不成想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這下算是背到家了。
江春水強自定了定神,結結巴巴的說道“那個…那個部長,我也就是,就是隨口亂說的,您別當真。“
唐建斌笑了笑,沒說話。江春水心神不寧的把車開到政府,剛停好車準備撥鑰匙,已經下了車的唐建斌突然折回來敲了敲副駕駛那邊的玻璃窗。
“今晚這種話,跟別人就不要說了。這年頭,看透不說破才走得長遠。別像我,總覺得自己比人家看得透想得遠,到頭來人都得罪光了自己還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江春水沒想到唐建斌會專門跑回來跟自己說這麽一番話,等他反應過來,人家都已經走遠了。(https://)《官場浮沉記》僅代表作者生幾何的觀點,如發現其內容有違國家法律相抵觸的內容,請作刪除處理,https://的立場僅致力於提供健康綠色的閱讀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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