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年輕人的政治觀
“你之前好像有做過銷售和講師對吧?”謝君試探著問道。
江春水有點驚訝,自己過去的這段工作經曆他到雙峰之後從來沒有跟別人提過,謝君知道這個情況那就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她在談話之前翻閱了自己的檔案資料。
江春水記得,在報考公務員的時候,報名表上是有關於工作履曆的內容的。根據公務員管理製度,新錄用的公務員到崗之後,那份報名表也會隨之放入相關的人事檔案中去。
看來謝君還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啊,連我過去做過什麽都這麽清楚。想到這裏,江春水突然有點明白過來了。謝君這麽突然的找自己過來談話顯然不是像她說的那樣,隻是關心年輕幹部、關心下屬的舉措,而是懷有更深層次的原因的。至於謝君找自己過來談話到底是出於什麽目的,江春水雖然不敢確定,但卻也猜了個**不離十。
領導找談話,不是重用就是貶謫。江春水自認為自己自上班以來還沒犯過什麽錯誤,嚴重到要誡勉談話的程度,所以首先就把後麵那個消極意義的選項給排除了。至於重用麽,更加不可能了。不說自己才剛來,遠不夠提拔的年限。就是真有重要任用,怎麽也得是李勇書記出馬談話才對,鄉鎮的組織委員雖然也頂著個分管黨群人事的帽子,卻遠不像縣一級層麵組織部長那般位高權重,說到底,鄉鎮的人事大權還是黨委書記一人說了算。排除了種種不可能的選項,再聯想到謝君剛才反常的舉動,答案就已經呼之欲出了。
“看來是縣裏又要從鄉鎮抽調人員上去跟班學習了。”江春水稍一思索,便意識到今晚的這次談話很可能就決定了自己未來幾年的命運。在鄉鎮固然好,但相較於每天都在領導眼前晃悠的縣直單位幹部,顯然還是在縣裏更有前途。
“簡曆自然不會作假啦,不過,要是我說我還做過搬運工,組委您信麽?”江春水笑了笑,故意賣了個關子。這次談話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按照江春水的猜想,這回要人的部門多少應該和謝君有點關係,不然也不會把這任務放到她這裏來。要知道,以前縣裏要人上去跟班,向來都是一紙公文了事,哪會費這事還找人了解情況。
能不能去,關鍵就看謝君對自己的印象怎麽樣了。想通了這一點,江春水心底頓時有了計較。要說綜合能力,放眼整個雙峰,也就林浩勉強可以和他相提並論了。但人家是選調生,多了個先天優勢。所以要隻是循規蹈矩的表現,自己無疑還是輸的麵居多。出奇才能製勝。要想贏得這次機會,唯一的辦法,就是把自己不一樣的地方展現出來。
謝君也被眼前這個年輕人給搞蒙了,短短一瞬間的功夫,這個剛才還略顯拘謹的年輕人突然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整個人都煥發出一種滿以名狀的光彩,連帶著語氣也開始隨意起來。
“嗬嗬,你就是說你當過公司老總,我也信。”謝君頓了頓,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接口問道:“你怎麽知道我之前的生活很優越了?”
“生活困苦的人可發不出你這樣純粹的笑聲。”江春水也豁開來了,往日裏刻意裝出來的謙卑早沒了蹤影,幹脆本來是啥樣子是啥樣子,人一放鬆下來,那種幾年銷售生涯磨練出來的機智便就回來了。
“哈哈,你可真會誇人。”謝君也笑了,都說會說話的男人格外有魅力,這話誠然不假,雖然知道那是江春水刻意恭維的話語,但謝君還是很受用。
“我可沒誇你,隻是實事求是的表達事實而已。”江春水索性回複了自己那種痞子風格,調皮話一打頭就收不住了。
“好啦,不管你是誇我呢還是表達事實,我都得感謝你。不過,言歸正傳,今天找你來呢,主要還是想聽聽你對鄉鎮工作的看法,對這幫年輕幹部的看法,還有就是看這麽會說話的江先生有沒有什麽好的意見和建議提供給我?”謝君止住笑,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靠在椅背上一本正經的問道。
江春水知道這是到正式出場的時候了,當下也不敢馬虎,坐直身子,稍一思索便答道:“要是旁的領導問起,我肯定會說一番工作很好,環境很好,我一定會努力學習,認真工作,爭取在平凡的崗位上做出不平凡的業績之類的話。但既然是組委您問起……”說道這裏,江春水故意停頓了一下,見謝君沒啥發應,便放棄了賣關子的想法,繼續說道:“既然是組委問起,我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都說士為知己者死,我也就不怕敞開天窗說亮話了。當然,這有個前提,那就是組委您得幫我保密才行。我擔心我一說起來口無遮攔的,萬一傳出去多少會讓人有所誤解。”
謝君點點頭,“你放心,今晚的談話內容,你知我知,僅此而已。出了這個門,我就當什麽也沒聽到過。”
聽完謝君的承諾,江春水暗自好笑,心想都不用出這個門,等自己轉身一走,你八成就得跟書記匯報了。不過江春水並不在意,之所以怎麽說也不過是為了給待會講的內容做鋪墊罷了。先放個煙霧彈,引起對方的注意,這樣的談話效果才會更加引人入勝。雖然已經從保險公司離職了,但做講師那會積攢的經驗卻還沒丟。這回用起來自然是輕車熟路。
“可能是之前在企業待過的原因,我到了雙峰之後,總是會不自覺的拿以前的工作單位和現在的雙峰政府做對比。怎麽說呢,企業顯然效率更高,但政府呢,勝在人情味濃。不過現在,我發現,其實兩者並沒有多少可比性。為什麽呢,因為企業是以盈利為目的的組織,追求的自然是效益最大化。但政府不是,政府是帶有管理和服務職能的公共組織,或者說是國家權力行使機構,如果政府機關也像企業一樣講究效益,那麽反而南轅北轍,遠離初衷了。”
“你是說,政府的效率比較低咯?”謝君是個聰明人,毫不費力的就抓住了江春水藏在話語背後的真實意思。
“我可沒那麽說,這是組委提升凝煉得好。”江春水也不禁為謝君的機敏暗暗點讚。
“少來了,我知道你是有料的。別藏著掖著了,撿緊要的說。”江春水的表現讓謝君很是欣喜,這個年輕人身上蘊藏的那種對世事的洞察力確是非同凡響,寥寥幾語就把當前政府的弊端說得一清二楚。而令她讚歎的是,不同於林浩那種刻意裝出來的沉穩和老成,江春水舉手投足間所表現出來的那種睿智和深刻著實是渾然天成的感覺。
“組委太抬舉我了,還真沒什麽料。不過既然你要我說,我也就不揣鄙陋大膽說一點自己的想法了。”江春水舔了舔嘴唇,“政府還是存在很多弊端的,比如說考勤流於形式,遲到早退的現象司空見慣。工作分工不明,累的累死閑的閑死,年輕的幹活多卻愛抱怨,年長的黨性強卻不幹活,整個單位都沒點正能量的東西。工作走形式的多,做實事的少,忙來忙去大多還是圍著材料在轉,一年到頭下來也沒見真為地方發展做了什麽貢獻,就更別提為老百姓服務了。當然,這些是表麵上的東西,要真歸根究底,還是一個管理的問題。”
“管理的問題?”
“對,就是管理的問題。講到底,這些問題的根源就在於,現在政府講的是人治而不是法治。管理不靠製度機製來約束,靠的的一把手的主觀意識,這樣不出問題才怪。”
江春水的話談不上石破天驚,但聽在向來循規蹈矩的謝君的耳裏卻絕不亞於平地一聲雷。雖然心底也認同江春水說的是事情,但真有人這麽堂而皇之把話挑明了說出來,謝君突然之間還是有點接受不了。
“能不能說具體點?”謝君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問道。
“具體的,我就不好多說了。不過今天下午我陪粟常務下村裏去調解糾紛,倒是有點感觸,剛好也想聽聽組委您的想法。”
“什麽感觸?說來聽聽。“
“今天下去呢,是因為有兩個村的村民為了爭搶水源起了衝突,村裏解決不了就打電話到鎮裏來,讓鎮領導和派出所下去調解。我想問的是,像這樣的事情,您覺得我們政府應該下去調解麽?”
“那肯定要下去調解啊,幾百號人呀,鬧起來可不是玩的。一不留神就是上頭條的**,當然得下去了。”謝君想都沒想就答了出來,她反而有點疑惑,為何江春水會問這麽一個看起來根本就不需要思考的問題。
“您看,您下意識的就是這麽認為的。當然不隻是您,大家應該都會是這麽想的。但是您想過一個問題沒有,那就是村一級實際上屬於自治單位,國家層麵早就出台了村民委員會自治的相關法律條文,憲法也明確了應當由村民依法辦理自己的事情,發展農村基層民主,維護村民的合法權益,促進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我們政府有什麽理由下去進行調解?就因為我們是政府?再說了,我們政府又不是法院,憑什麽判決這水源屬於這個村不屬於哪個村,或者讓他們共同使用?我們下去調解其實本身就是錯誤的舉動,而且是毫無法律依據的。”
“要是不下去,打起來怎麽辦?”謝君也有點迷糊了,自打她工作以來,凡是村裏有什麽事情都是需要政府出麵予以協調的,全國各地一直以來都這麽搞,也從來沒有誰會去質疑這麽做存在什麽問題。今天江春水突然提出政府這樣的行為是不對的,謝君一下子腦子還轉不過彎來。
“打起來就打起來嘛,真打起來了,該抓的抓,該判的判,這不都有治安條例在那了嘛。法律條文又不是擺設,真到了違法犯罪的程度,政法機關介入不就完了,跟政府有什麽關係?”江春水斯條慢理的解釋道。
“那怎麽行!政府的職責之一就是維護地方穩定,既然可以事先介入把矛盾扼殺在萌芽階段,何必要放任它發展到違法犯罪的程度呢。當然你說的也有道理。但我們總不能放任自己管轄的地區發生這樣的**吧?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放任不管,那政府就是失職,那是要追究責任的。”謝君跟著江春水的思路走了半天,這會才回過味來,當即反駁道。
“為了不失職,越界就對了?為了不被追究責任,罔顧法律條文就沒錯了?您剛還讓我具體說說“人治”,您現在不就是典型的“人治”思維麽?”江春水得意的笑了,看著謝君氣急敗壞的模樣,他頓時有了一種看著獵物掉入陷阱的自豪感,“我說的“人治”也就是這麽一回事了,不僅僅是說主官喜歡把自己個人意誌施加到自己所管轄的單位和地方才叫“人治”。像您這樣,何嚐又不是另外一種形式的“人治”呢?依賴習慣思維、沿用經驗或者用自己的主觀判斷和意識而不是依規循章去處理公共事務,這就是“人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