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偶遇的技巧
都說過去三十年令世界矚目的“中國速度”是以大肆破壞生態環境為代價換取的。此刻的江春水，對這句話顯然有了更為直觀和深刻的感受。
才站在公路邊上沒幾分鍾，連綿不絕的貨車裹著漫天的泥土呼嘯而過，把江春水的早上才熨燙過的白襯衣給染成了一縷一縷的深灰色。
豐富的礦石資源支撐著雙峰鎮一騎絕塵的gd。如果說右江孕育了雙峰的曆史，那麽，境內如雨後春筍般林立的采石場則締造了雙峰現如今的榮耀。
正是依靠對境內資源原始而又野蠻的掠奪，雙峰才能數十年如一日的穩坐左江縣十個鄉鎮的頭把交椅。資源斂集財富的力量是巨大的，但在成就一個地方經濟飛黃騰達的同時，它也是破壞當地環境名副其實的劊子手。
隨著雙峰采石業務的蓬勃發展，進出雙峰的貨車也日趨密集。在活躍當地經濟的同時，相應衍生出來的問題也蜂擁而至。
川流不息的重車很快壓垮了雙峰境內唯一的一條主幹道，對裸石的過度采掘也讓雙峰成為了泥石流頻發的重災區，加上運送石料的貨車來回灑落的石粉，久而久之，雙峰通往外界的公路及周圍地帶就成為了一條名副其實的“粉路”，稍一起風就是遮天蔽日的灰塵飛揚，就連距離公路幾十米遠的政府大院，一天下來都得落上一層厚厚的灰。
江春水捂著口鼻，正打算退到裏邊的賣部裏去等車，就見一輛黑色的豐田凱美瑞打著轉向燈從政府大院裏開了出來。
江春水有心搭個順風車，但礙於麵子還是打住了揮手攔車的想法。
凱美瑞開的很慢，但經過江春水身邊的時候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眼看著車子就要駛上主路了，江春水也不禁有點沮喪。
早知道就厚著臉皮攔下來了，這公車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呢，真是死要麵子活受罪。不過現在就是再想攔也攔不住了。
正當江春水自怨自艾時，已經往前開了十多米的車子突然停了下來。靠江春水這一冊玻璃緩緩降下，坐在主駕駛位置上的女司機側過頭來朝江春水招了招手。
江春水暗喜，急忙快步跑了上去。到了車前，江春水猶豫了一下還是拉開車門坐上了後排的位置。早前在水泥廠上班時，江春水接受過專業的商務禮儀培訓，雖說搭乘別人車輛時，如果對方隻有一人，那麽理應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才符合禮儀。但考慮到今天碰到的車主是位女性，江春水稍一思索還是臨機否掉了課堂上老師所教的教條主義。
作為豐田主打的一款中端商務車型，凱美瑞的後排足夠寬敞，即使是江春水這樣一百來斤的胖子坐上去也絲毫不顯得局促。
“怎麽這麽晚才走？”江春水剛坐好，前排駕車的美少婦就扭頭過來問道。
開車的是雙峰鎮的組織委員謝君，周一開例會的時候江春水就見過。對這個巧玲瓏卻又平易近人的領導，江春水印象很是深刻。
不過剛才灰塵漫天的，視線也不好，所以江春水事先並不知道這是謝君的車。此時見她回頭才認了出來，趕緊坐直身子打了聲招呼：“組委好！我不知道是您的車。”
謝君笑了笑，一邊開動汽車，一邊說道：“難怪沒見你主動攔車。對了，別人早都走了，你怎麽一個人搞到這麽晚。”
“嘿嘿，剛來上班，不敢早退啊。而且，也確實也還有一點工作沒做完，我想著當日事當日畢，還是做完了再走才好。不然這工作沒做完，心裏老念著，過個周末也不踏實。”江春水半真半假的答道。
他明白專門找領導匯報工作有時還不如在這種偶遇的情況下隨意聊幾句的效果來的好，所以他毫不猶豫的就接住了這個展現自我的絕佳機會。看似隨意的回答，卻是在電石火花的一瞬間融合了他在水泥廠和保險公司摸爬滾打了好幾年的經驗之談。
“哦……還習慣吧，到這來工作？”江春水巧妙構思後的回答顯然觸動了她，謝君沉默了一會，才又重新開口問道。
“挺好的，相較於在企業，工作壓力多了，工作內容也相對單一一點。而且，同事也很好，沒有企業那種人情冷淡的感覺。”
“哦，那天我看了你的簡曆，你之前好像是做過業務員和講師的對吧？”從後視鏡裏看見江春水點了點頭，謝君半開玩笑的問道：“在外麵賺錢不好麽，怎麽想到轉行來考公務員了？要知道，鄉鎮公務員可不比你之前的工作，辛苦不說，工資還不高。”
“組委您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江春水突然大膽地反問了一句。
在私人場合，太過嚴肅反而會破壞掉人與人之間天然的親密感。這是舒蕾那晚吃飯時教給江春水的交際法則，江春水剛才突然想起，就忍不住現學現賣了一把。
江春水出人意料的反應也讓謝君愣了一下，隨即就被眼前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年輕人給逗樂了。
謝君噗呲笑了出聲，也配合的問道：“那真話是什麽，假話又是什麽呢？”
見謝君並沒有怪罪的意思，江春水這才暗自鬆了一口氣。剛才話一說出口，他就後悔了。兵行險招固然能有事半功倍的效果，但確實不宜經常使用。還好謝君不是那種刻板的領導，不然自己鐵定得在她心目中留下一個輕浮的印象。
火候呀！火候！因人因事因時製宜才是萬全之策。江春水在心底暗自告誡自己。
不過事到如今，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已經在謝君麵前展現了自己膽大妄為的一麵，也隻好一條路走到黑了。想到這裏，江春水也豁了出去，朗聲答道：“真話嘛就是，我從的願望就是當一名為人民服務的公仆，投身仕途也是為了實現一直以來的夢想。假話嘛，是我在外麵混不下去了，榮華富貴沒法達成隻好退而求其次，捧個鐵飯碗求個安穩。“
謝君剛收住笑沒幾秒，又被江春水一本正經的說辭給逗樂了，一下子沒繃住，直接笑出聲來。
江春水故作調皮的姿態明顯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二十來分鍾的車程，兩人竟然都聊的有點收不住話頭。
江春水原本以為是自己這些年磨練出來溝通技巧起了作用，但後來才發現全然不是那麽回事。仿佛冥冥中兩人就是相識已久的老朋友一般，兩個初次相談的人竟然都對對方萌生了一種莫名的好感。
謝君也同樣對坐在身後這個妙語連珠的年輕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雖說自己平日裏也都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樣，但她自己卻知道，溫暖的笑容背後其實是一顆充滿戒備而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少女心，自打工作以來就很少有異性朋友能夠像江春水今天這般讓自己自然而然地感到親切和愉悅了。
這感覺就好像張愛玲所說地那般：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裏
想到這裏，謝君突然像個女孩似的害臊起來，一顆心髒也好像不聽使喚似得在胸腔裏左突右撞。謝君不自覺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燙的不行，手馬上像是被什麽東西蟄了一下一般迅速縮了回來。她又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後視鏡裏的江春水，直到確定那人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反常之舉之後，謝君這才把那顆緊張的心放回了肚子裏。
江春水下車地時候，謝君下意識地降下車窗對他說了一句：“哎，我突然覺得，你剛才說的真話未必是真，假話也未必是假。“
突然聽到謝君這莫名其妙地話，江春水愣了片刻，轉過頭認真地打量了正笑眯眯望著自己地謝君兩眼，笑著擺了擺手也沒說什麽就徑直離開了。
這個看似樂觀豁達的年輕人身上似乎蘊含著一種飽經人事地滄桑感，也正是這份看起來與其年齡極不相稱地氣質讓他平添了幾分引人入勝地魅力。
江春水離開以後，謝君還在他下車地地方停了好久。直至江春水地背影消失在街角，被她堵在後邊的車不耐煩的連打了好幾聲喇叭，謝君才猛地驚醒過來。
“我這是怎麽了，都是孩子他媽地年紀了，竟然還會幹女孩一般地傻事，真是越活越活不明白了。“
自言自語安撫了自己一番，謝君苦笑著搖搖頭，發動汽車駛進了縣城洶湧地車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