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酒局
江春水興衝衝的趕到公司,辦公室的一個文員在門口候著直接領著他就上了總經理室。潘總不在辦公室,文員把人領進辦公室就自個出去了,留著江春水一個人幹巴巴的坐在沙發上。想象中倒履相迎的情景沒有發生,除了秦嵐專程上來安撫了兩句之外,壓根就沒人搭理他。
等了老半天也沒見潘總回來,江春水正準備開溜,就見銀保部的經理舒蕾推門走了進來。
“江,別在這坐著了,跟姐回辦公室,桌椅都給你收拾好了。”舒蕾是剛從教培部調去銀保部做負責人的,作為江春水的老領導她自然不會跟江春水客套。
“啊?舒姐,咋回事啊?”江春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潘總說了,從今天開始你就調來我們銀保部跟姐混了。別跟我說你不願意啊,趕緊下去幹活,麻溜的。”舒蕾笑罵了一句轉身就走了,高跟鞋在樓梯間敲出一連串悅耳的音符。
江春水懵懵懂懂地在銀保部上了一天班,除了中途到教培部把筆記本、水杯之類的個人物品給拿了上來,一天下來啥事也沒幹,也沒人管他。
看了一天電子說看得頭暈腦脹的江春水掐著點打了卡正往外走,舒蕾的電話就打了過來。電話裏舒蕾啥也沒說就讓江春水擱公司後門等她。江春水老老實實的去了後門,沒等多久,舒蕾就開著她的白色高爾夫過來了。
“上車!”舒蕾降下車窗衝江春水甩了甩下巴說道。
上了車,舒蕾自顧自的開車也不說話,江春水有心問問去哪幹嘛,但瞅著舒蕾那一絲不苟的表情還是自覺的閉上了嘴巴。
車子一路開出了市區,駛進了一處毫不起眼的院落。院子裏的停車位上擺滿了車,清一色的奧迪、奔馳,舒蕾的高爾夫算是裏麵檔次最低的了。
從車裏出來,江春水仔細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外麵看起來和民居別無二樣的院子,裏麵卻別有洞天。外牆用上好的杉木包了起來,地板用的更是上好的柚木。雕刻細致入微的隔扇,一看就知道是蘇州的攢插工藝。
在水泥廠時,江春水外出跑業務接觸過一些專做仿古裝潢的施工隊,對中國的古建築也有所耳聞。像院子裏的這種隔扇,就是用很的木條通過不同的榫卯結構攢插成大麵,構成精致綺麗的畫麵,同時也克服了木材的內應力,保證了結構的穩定性。此窗形式感極好,外框方,內框圓,內框又以卡子花固定住一個圓形的透光麵,其中以著名的攢插工藝製作的攢心格子,術語叫做冰淩炸。圓框下是兩塊浮雕人物山石圖,雕刻精細,傳統繪畫構圖。圓框和方形外框之間的空隙,以透雕草花角修飾。在運用了多種裝飾手法的同時,此窗表現出的疏密關係和整體感,都是相當成功的。光這麽一件木窗市場估價都得三萬往上,由此可見這個庭院的奢靡程度。
舒蕾鎖好車門,領著江春水穿過一座青磚壘成的拱橋,輕車熟路的進了池塘旁邊的閣樓。推開門展現在江春水眼前的是一個相當寬敞的茶室,一色的紅木家具,在同樣古色古香的閣樓裏更顯雍容華貴。雖說在庭院裏看見那一溜豪車時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一路走過來所看到的東西還是讓江春水忍不住嘴巴發幹,大有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感覺。
還好有舒蕾在前邊領路,不然江春水可能早就打退堂鼓往回走了。雖說大學畢業後在外麵跑了幾年業務,也算是見過世麵的人了,但江春水自個明白,農村人骨子裏的那種自卑感不是在鵝城酒店吃過幾頓飯就能抹平的。哪怕現在的自己西裝革履人模狗樣的,但在真正的權貴麵前,自己的那點經曆根本就不值一提。
“階級的溝壑不是依靠個人的努力就能填平的,拿著愛瘋、挎著普拉達除了能滿足一下自己的虛榮心之外並不能證明什麽,充其量不過說明你比普通人活得好一點罷了。在某種程度上,月薪一萬和月薪一千並沒有多大的區別,隻不過是一個稍微有點錢的窮人和一文不名的窮人之間的區別而已。終歸是窮人,腕上的表、腳下的車或許可以讓你稍微有一點吹彈可破的安全感,但卻並不能改變從出生就烙在你身上的標識。”看著眼前這一圈喝得麵紅耳赤的成功人士,江春水在心底默默的想道。
今晚飯局是潘總宴請他的同學,一個鵝城市政府的副市長。同席的除了保險公司幾個稍有姿色的女職工之外,還有副市長的幾位朋友,都是在鵝城市呼風喚雨的角色。不知什麽原因,潘總臨時突然讓舒蕾把江春水給叫了過來作陪。
江春水和舒蕾進來的時候,大家都已經喝得差不多了,所以也沒人注意到他們兩人的出現。找了個下首的空位置坐下,江春水還在發愣呢,這邊舒蕾就已經端著茶壺挨著給人倒水了。
無酒不歡,無色不酒。保險公司這邊幾位美女都是作風大膽又會來事的主,在她們的串聯下,酒桌上始終都洋溢著歡聲笑語,就連平時不苟言笑的潘總都罕見的同舒蕾喝起了交杯酒。副市長顯然也喝高了,此時正左擁右抱上下其手的忙活著,別在藏青色夾克衫胸口位置的黨徽在昏暗的燈光下閃耀著別樣的光芒。
瞅著房間裏一個個意醉情迷、勾肩搭背的男男女,江春水尷尬得像個局外人一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隻能局促的坐在角落低頭看手機。
“夥子,咱哥倆走一個。”一個帶著眼鏡、滿臉橫肉的胖子端著酒杯走過來朝江春水說道。
江春水看電子說正看得入迷呢,冷不丁聽到有人在耳邊說話,嚇得手機都差點掉地上去了。
“我敬您!”反應過來的江春水趕緊端起酒杯跟胖子碰了一個。這人還不錯,大概是看我一個人躲這兒也沒人搭理覺得怪可憐的所以這才過來招呼一聲呢。江春水心想道。
“兄弟第一次來吧。”胖子見江春水仰脖喝幹了,滿意的笑道。
“恩,老哥火眼金睛,我這丟醜了。那個,老哥怎麽稱呼?”江春水強忍著要咳嗽的衝動答道。酒是陳年的口子窖,5度的高度酒對於江春水這種平時隻喝啤酒的九零後來說著實難喝了點。
“嗬嗬,相逢何必曾相識,都是異鄉之客,萍水相逢就不必留名了。”胖子文縐縐的扯了一段文言文,雖說不倫不類,但倒也頗為體麵的婉拒了江春水結交的想法。“這酒喝不習慣吧?現在的年輕人啊喝啤酒都跟喝水似的,喝白酒都跟喝毒藥似的。啤酒算哪門子的酒啊,純屬馬尿,還是進口失敗雜交的那種。要我說啊,中國人就應該喝白酒,百年的茶千年的酒,中國幾千年的文化精華都給老祖宗給藏在這酒裏頭了,酒文化酒文化,這沒酒哪來的文化,沒文化叫什麽酒?在中國啊,這酒要是喝好了那就啥都好了,要連酒都不會喝那鐵定是混不下去、沒活明白的。”
“老哥這番話倒是有點意思,難不成這酒裏麵還有這麽多學問。”江春水也不免被勾起了興趣。
“嘿,這學問還大著呢。就說今晚我們喝的這口子窖吧,這可是從戰國時期就傳下來的,曆時千年,素有“名馳冀北三千裏,昧占江南第一家”之譽。這兼香型酒,口感講究的就是一個香氣馥鬱,窖香優雅,開壇十裏香,隔壁千家醉啊。”胖子搖頭晃腦的說了一大通,突然轉問道:“夥子你可知道為啥今晚我們喝的是口子窖?”
“啊?這我可不知道。大概…這家飯店主推這種酒吧。”江春水想了半天才答道。
“哎喲喂,我的老弟你可真逗啊,要不是事先聽潘總說起,我真會還真要把你當成進錯門的。”聽完江春水的回答,胖子笑的前俯後仰,肚子上碩大的一圈肥肉也隨著笑聲不斷波動起來。
“我是真不懂,還請老哥教教我。”江春水感覺整個臉都在發燙,好在喝了酒本來臉就紅倒也看不出什麽來。
“那潘總為啥叫你來這,你知道不?”見江春水搖頭,胖子接口道:“兄弟啊,你可真是好福氣,這麽年輕就攤上個這麽器重你的好領導。要是我在你這般年紀那會有人肯拉我一把,我也不至於隻到現在這點啊。”
胖子說完就沉默起來,眼神漂浮仿佛陷入了對過去的追憶當中。
“老哥,你還沒告訴我今晚為啥喝這酒不喝其他的呢?”等了老半天見胖子還是沒反應,江春水耐不住問道。
“哦。”胖子醒悟過來,“因為周副市長是安徽人,他好這口。”
“就這麽簡單?”江春水百思不得其解。
“喲,這可不簡單呀。”胖子顯然不大滿意江春水的反應,“細節決定大成敗,這喝什麽酒可講究了咧。選對了酒,那就叫酒局,沒選對就隻能叫飯局了,一字之差千差萬別啊!兄弟,我送你一句話,以後啊,甭管在哪裏你都記住,領導喝什麽酒你就得喝什麽酒,領導說什麽話你就得做什麽事,總之一句話,跟著領導走就沒錯。”
“那領導要是錯了呢?”江春水下意識反問道。
“領導怎麽會錯呢,要錯也是你錯呀!”胖子算是看出來了,這夥子純粹就是一涉世不深的了愣青,不過是人都有好為人師的壞毛病,他也不例外。見江春水若有所思的樣子,他接口說道:“等有一天,你做到‘領導的都是你的,你的卻不全是領導的’的時候,你就算是出師啦。”
“領導的都是你的,你的卻不全是領導的”反複咀嚼著胖子剛說的話,江春水是懂非東,心裏仿佛抓了一隻泥鰍一般,雖說那道理已然抓在了手裏,卻始終捏不住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