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禮
歸州城
數月後,歸州城的百年老店“臨江仙”突然改換門庭,明晃晃高掛起一幅新製酒幌,上寫著“太白酒肆”!
臨江仙老東家原本無論如何也不會變賣祖產,無奈近幾個月來,自家酒樓裏怪事頻出,不是好好的湯裏吃出個死耗子,就是一隻死貓被人倒吊在房梁上;前日裏,更有一群潑皮,毫無來由就在店裏大打出手,隻打的一個猢猻般的漢子口吐鮮血,奄奄一息……嚇得各路熟客不敢盈門,酒樓生意慘淡至無力維持。萬般無奈之下,老東家心想恐是家數已盡,強留無益,便含淚祭告先祖後,將自家酒樓盤給了九通貨棧老板。
範大爺接手後隨即改換門楣,給酒樓改了個俗氣至極的名字~“太白酒肆”。
老店新開張自然也是要慶祝一番的,樓上樓下滿坑滿穀高朋滿座,齊刷刷都是精壯漢子,就是負責迎客記禮的小六,閑的有些無聊。
胡四在樓上翹著二郎腿,乜斜一下酒樓新東家範九通說道“老範,既然太白酒肆都重新開張了,不如再派人接春梅幾個過來,重新開起那春燕樓?”範九通知道這廝兒心思,嘻嘻哈哈胡亂應付著,不置可否。旁邊坐著的孟虎甕聲甕氣的接話說“老四,你莫不是又皮癢了?小心許哥兒過來捶你!”樓上樓下坐的都是自家弟兄,哪個會不知道其中原委?聞聽此言頓時哄堂大笑……
任憑他們嬉笑打鬧,坐在主位的許存卻臉色沉鬱,一言不發。
這段時間裏,他帶著弟兄們幹著偷雞摸狗的勾當,雖說是迫於生計,每回出去劫道也都隻取一成,給人留有餘地,可畢竟是做著見不得人的營生,即便如今手頭有了些積蓄,搖身一變,堂而皇之地做起正經生意,可心中的鬱悶始終揮之不去。
正當弟兄們打趣胡鬧的時候,腿快的小六跑進來,附在範九通耳邊低聲稟報道“門口來了位先生,說是來送賀禮的!”老範聞言一怔,滿臉狐疑地瞅瞅樓上樓下,這幫殺才都是白吃白喝慣了的,哪個像仁義送禮的?自己初來歸州,人地兩生,又幹的這種偷賣賊贓的虧人買賣,居然還有人前來給自己送禮?那得趕緊去瞧個稀罕!
範九通趕到門前迎客,就見一位中年文士氣度風雅,卓然而立於門外,見到老範出來,便從懷裏掏出拜帖禮單,微笑著說道“鄙人賀隱,恭祝太白酒肆曉日騰雲、春潮帶雨!”範九通一楞神,人家先生說的,他居然一句都沒聽懂。不過老範廝混慣了,也知道定是吉祥話無疑,就趕緊躬身答謝,滿臉堆笑的問道“敢問先生是?”中年文士卻笑而不答,隻是命身後家仆挑著賀禮進去,又對範九通拱拱手行禮道“賀禮送到,鄙人這就告辭,改日再來叨擾!”不等範九通答話已施施然離開了。
許存手拿拜帖卻心情大好,哂然一笑道“嘿嘿!有大主顧要光顧咱家兄弟了。”看著弟兄們還是滿臉茫然,就笑著解釋道“今日來的這位賀隱先生,乃是歸州刺史郭禹的心腹謀士。”
許存興致勃勃娓娓道來“這郭刺史,原本姓成,少時無行,也是廝混街頭的潑皮,後來因為醉酒殺人,被迫離開家鄉青州,隱姓埋名改叫郭禹,混跡於山賊之中。”
直到後來,郭禹結識了謀士賀隱,聽從他的謀劃,棄暗投明,主動投效在荊南節度使陳儒麾下做了名裨校。郭禹也是勇武過人,短短幾年時間,就成了陳儒的心腹愛將深得器重。
可惜好景不長!十年前陳儒派手下大將張瑰前去朗州平叛,不料這張瑰卻心懷鬼胎,突然回兵殺了陳儒,奪了他的江陵城,自稱荊南節度使。
弑主求榮後,張瑰自然不會放過陳儒的愛將郭禹,無奈之下郭禹率麾下千人夜奔歸州,據城自保,封了自己一個歸州刺史。
即便此後張瑰惡有惡報,在趙德湮大軍圍攻江陵時,也被自己部下出賣,砍下了腦袋,江陵府也已易主。但郭禹卻不改初心,在歸州一邊與民休養生息,一邊厲兵秣馬招攬猛士,始終想著收複江陵為舊主陳儒雪恥。”
許存笑盈盈的環視一周,繼續說道“你我兄弟奔走千裏,輾轉來到歸州已經數月,我早聽聞這郭刺史義薄雲天,又愛惜百姓是個明主,隻是初來乍到,苦於投效無門,今日賀隱先生來訪,我等弟兄終於算是有了一條出路,以後不用再做這剪徑圖財的營生了!”許存微笑著問道“弟兄們,你們說這單買賣咱們是做還是不做?”
……
一個想買一個願賣,自然是一拍即合,氣氛融洽,首次相見賀隱就拉著許存漫步於山間,二人相談甚歡!
賀隱在歸州位望通顯,卻生性散淡不喜奢華,隻在山間結得幾座草廬而居。兩人一個睿智一個聰慧,隻言片語間已知對方胸懷心意,皆有相見恨晚之感!
正當兩位謙謙君子負手昂立談笑風生之際,迎麵倏地飛出一物,堪堪砸將過來,風馳電掣間已然躲避不及,最終不偏不倚正中許存的麵門。
陡然遇襲的許存頓時儀態盡失,滿臉鼻血橫流,神情狼狽至極!蹲在地上抱住來襲之物,定睛一看,原來是一隻蹴鞠球。
稍傾,廬後急匆匆跑出個小女子,一襲紅色窄衫短裙,腳穿一雙木屐,氣喘籲籲嬌汗淋漓。見自己闖了禍,蹴鞠球砸傷了賀先生的客人,驚呼一聲呆立原地,一雙美目泫然欲泣,手足無措。
正當氣氛尷尬之際,草廬內緩步走出一人,大聲喝斥道“伶婉,又貪玩生事!還不快向許校尉賠禮!”
許存抬眼看去,見來人正值壯年,中等身材、鼻直口闊、氣度不凡,白皙的臉龐上,一對濃眉甚為顯眼,兩道深重的法令紋平添幾分統禦千軍的威嚴,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一切,令人不敢直視……
賀隱見來人走過來,上前一步替許存引薦道“這位便是我家郭公。”許存得知來人便是大名鼎鼎的郭禹,趕緊揩掉嘴上的鼻血,扔下蹴踘球上前行禮。
旁邊惶惶不安的小女子也總算緩過神來,輕撚裙裾,蹲身向許存行禮致歉“伶婉行事唐突,還望許校尉見諒!”許存又連忙躬身還禮“不妨事,不妨事!”伸手又抹了把鼻血,喃喃道“姑娘好腳力,好腳力!……”
……
出門時氣宇軒昂,回來時卻是鼻歪眼斜滿衫血汙。許存甫一回到住處,就引來驚呼連連圍觀無數。眾兄弟聽明白事情原委放下心來後,就紛紛偷笑不止。
不甘寂寞的胡四更是上躥下跳興奮異常“許老大,這女子好生厲害,居然傷的了你?”“鼻子還痛不痛?要不要俺老四親自出馬,將那悍婦擒來讓你痛打屁股,以解心頭之恨?”說罷擼胳膊挽袖子,作勢要替人出頭的豪傑模樣兒。許存鼻子吃痛心中煩躁,甕聲甕氣地擠出一個字來“滾……”“許老大,莫要學俺家虎子講話嘛!”胡四繼續聒噪不止,許存怕他取笑起來沒完沒了,就趕緊引開了話題。
許存在與郭禹閑談中得知,秦宗權在蔡州城遭人刺殺,雖未致死卻被砍掉了雙腿。
朱溫指揮麾下四路大軍大敗蔡州軍於龍陂,進逼蔡陽城下。近日,已攻破北門進入了外城。蔡州軍樹倒猢猻散,身在外地的屬將們紛紛易幟投效朝廷,孤立無援的秦宗權,隻能退守內城負隅頑抗。
秦賊被困愁城難免心中煩悶,整日深居簡出,狂飲濫淫,在自己的府邸之中,又在眾多近軍侍衛們保護之下,本不虞有變。
不料,某夜秦宗權正高坐於堂上飲酒,身下地麵卻突然破開個大洞,秦宗權猝不及防間已堪堪跌落其中,慘叫連連之時,幸虧身邊貼身護衛皆是武道高手,手疾眼快地縛住秦宗權的腰帶,奮力將他拉了上來。可提起身體後才發現,秦老賊已沒了雙腿。
護衛們趕緊守住洞口,舉燈火往下觀瞧,隻見洞裏塵土飛揚間人影綽綽,那刺客一擊得手後也不戀戰,已返身循著地道而退,護衛們連忙追入洞中去拿人,卻終是未能擒獲,隻看清此人手執一把黑黢黢牛耳尖刀,左手空空應為獨臂……
“吆嗬!這不是鹿哥兒的鐵鉤遊俠還能是誰?”孟虎大聲喊道;
“嘿嘿!萬萬沒想到,在菜窖裏關了他月餘,卻被他學得掏洞之術!”
鹿弁眯起小眼睛一臉欣慰的說著;滿臉得意的神情,酷似一位望子成龍終於得償所願的老父親。
“厲害厲害!鐵鉤遊俠當可與今日紅衣女俠並稱為當世雙傑!”
胡四也是讚歎不已!但同時很顯然,也並不打算輕易放過倒黴的許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