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窗事發
均州城
趙武是扮作茶商進的春燕樓。這是個神情威猛體格壯碩的漢子,紫紅色的臉膛上鼻挺如峰,眉宇間卻戾氣十足,蓄著紮裏紮煞的絡腮短髯,更顯得草莽氣重,怎麽看都沒有絲毫商賈的模樣兒。
許存笑盈盈將趙武迎進了門,躬身施禮道“見過趙兄!”
趙武雙目精光暴射,上下打量許存一番,白白淨淨一副讀書人模樣和自己想象中差距甚大,不禁微微一怔後才躬身還禮道“見過許兄!”
趙武是綠林出身,早年投身在黃巢軍中,被安置在朱溫麾下聽令,後來朱溫在同州歸降了朝廷,趙武不願跟隨,就悄悄脫離隊伍,帶了百十個弟兄來到均州占了清風嶺,做了呼嘯山林的山賊,其後秦宗權也幾次三番派人前來招降,趙武更是懶得理睬,自顧自地做著山大王。
趙武屢聽義兄誇讚許存兄弟手段如何了得,就有意招攬眾人為清風嶺所用,今日前來拜訪,就是想探探許存的口風。
二人寒暄幾句後,趙武就切入了正題“許兄,而今亂世紛紛,不知許兄有何打算?可願與趙某同上清風嶺替天行道逍遙快活?”
許存聞聽此話,隨即明白了趙武的來意,心中不免暗笑不止;難不成自己弟兄潑命一場,到頭來卻跑到這裏來做山賊?
心中如此腹誹打趣,口中卻要給足對方麵子;“多謝趙兄抬愛,隻是許某弟兄另有打算還望趙兄見諒!”
趙武見自己一番赤誠,竟遭許存一口回絕,臉色也難免有些不悅。
許存卻無視趙武的心情,侃侃而談“趙兄,請恕在下直言!前日聽聞汴州城下朱溫大破菜州軍,朝廷已任命朱溫為四路行營都統,率軍前來討伐蔡州城,趙德諲也已易幟歸降。朱溫此人心胸狹窄睚眥必報,待他的大軍開到均州,定然會屠戮異己,趙兄又曾是他的舊部,日後恐對清風嶺不利,還望趙兄早做打算才好……”
許存今日一反常態,執意逆顏也要對趙武直言相告,甚至毫不顧及對方的感受,其實是在顧念範九通的收留之義,不願看到老範的義弟身處險境而不自知。
趙武是呼嘯山林的亂世豪傑,自然也是一點便透的明白人,略一思索也清楚了其中的利害得失,方才多少有些輕視心思,聽了許存的這番話後就蕩然無存了,明白眼前這漢子是個厲害角色,絕非池中之物,原本的招募之心早就拋卻在九霄雲外,而對方的一番好意,自己如何會不懂!
趙武起身一揖道“多謝許兄!兄所言極是,趙某自會早做安排。”
……
兩個陌生人首次會麵竟聊了整整一天,談不上相談甚歡,更算不上不歡而散,二人各懷心思,談合作,自然是絕無可能,但放下分歧縱論天下卻所見甚同,不免又有些惺惺相惜。
趙武告辭時已到掌燈時分,孟虎和胡四隨即閃身從隔壁過來,站在旁邊聽了半天的鹿弁說道“大哥若是惱他,弁兒今晚便去會會他?”許存訕然一笑“此人不同於潑皮無賴,弁兒切莫輕舉妄動!”孟虎一臉不屑“怕他個鳥!看不順眼打他便是!”“趙武是條好漢,要想個法子收為你我兄弟所用,打他有何用?”許存笑著搖搖頭。
胡四點點頭深以為然“這等拉人下水的陰險勾當,怕隻有老大親自籌劃才穩妥些!”許存聞言一愣,轉瞬一想,才發覺胡四是在罵自己,怒斥道“你個死猢猻,昨夜老鴇子又來告狀,還沒顧上打你,倒罵起我來了?”
再看得了便宜的胡四,早已跑遠不見!
……
一大早,腿快的小六就慌裏慌張的跑來春燕樓,闖進後院氣喘籲籲的嘶喊著“鹿爺……趕緊走!官府已鎖走了範爺……往春燕樓來了!”
鹿弁正在如廁,聽到小六的喊聲急切,知道事有不測,都沒顧上用廁籌揩揩屁股,就返身進屋拉著許存就跑,口中還大喊道“虎哥、四哥,快快隨我來!……”
孟虎還在屋裏睡覺,聽鹿弁的聲音急切,知道情況緊急,騰身而起跑了出來。
他們才隨小六爬牆出了春燕樓,就聽見裏麵已是雞飛狗跳亂作一團,等三人緩過神左右看看時,卻發現身邊少了胡四!
胡四昨夜在春梅身上酣戰一宿,正摟著婦人睡著回籠覺,房門已被衙役們踹開,胡四也是久經沙場的廝殺漢,看情況不對,翻身躍起,赤著身子打倒近前兩名捕快,奪門欲逃,剛出門卻見一大群衙役拿著刀,已將房間圍的水泄不通,胡四稍一愣神間,一把鎖鏈已套在了身上。
眼看著捕快押走胡四,聽小六磕磕巴巴說了半天,才明白事情緣由。
原來是孟虎和鹿弁帶人挑了齊大虎的娼寮,齊大虎受了驚嚇,小便失禁在家躺了月餘,回過神來後,才慢慢咂吧過味道。
那日,孟虎帶的弟兄們都手執強弩,強弩乃是軍中配械,嚴禁民間私藏,豈是尋常潑皮所能擁有?
《唐律》中有明確規定“私有禁兵器,胃甲、弩、矛、槊、具裝等,依令私家不合有。”顯然,這些禁兵器指的是威力巨大的軍隊製式兵器。同時,該條目又雲“謂非弓、箭、刀、楯、短矛者,此上五家,私家聽有。”也就是說威力較小,不成製式的武器,才可以用於日常的生產生活,允許民間持有。
雖然如今亂世紛紛,除了老實本分的百姓,已經沒多少人把《唐律》放在心上,也有不少富戶豢養私兵,替自己看家護院,就明目張膽的配備一些製式兵器,但造價昂貴的製式強弩卻鮮有私自持有的。因為強弩多用於守城或攻陣,民間花那麽大代價私藏,有些得不償失。
江湖事江湖了,若隻是街頭潑皮好勇鬥狠,齊大虎栽了就得認,要是敢於借助官方勢力報複對手,就會被潑皮閑漢們所唾棄,名譽掃地後,以後休想在均州地麵上立足!可若是亂兵禍民就不同了。
如果他範九通借助亂兵打壓同道在先,就不能怪我齊大虎後發製人報官雪恥。
想明白了其中利害,也是實在心疼拱手送人的柳香苑,齊大虎就橫下心來,跑去府衙報了官,不敢惹鹿弁和孟虎這幫亡命徒,就狀告範九通私結亂兵禍害良民,霸占他人產業。
官府一聽亂兵竟然手執強弩,那還了得?就先差人抓了範九通,再去春燕樓裏拿人。
幸虧範九通還算仗義,被衙役拿住後給身邊長隨小六使了個眼色,小六這才急急忙忙跑來春燕樓報信。
知道了事情的起因,鹿弁孟虎就滿臉愧色的看著許存,當日隻圖一時痛快行事莽撞,才惹出此等禍事,還賠上了胡四。
二人惴惴不安的等著斥責,此時的許存卻一臉平靜,隻是心思急轉,想清楚了對策後才緩緩說道“均州城本就不是你我兄弟久留之地,範九通待我等不薄,替他辦些事情也是應有之義,隻是你們倆行事太過招搖了些。老四進城後整日貪戀女色,屢教而不改,也活該有此一劫,你倆也不用過於自責。”
鹿弁孟虎聞聽此言才臉色稍緩。
“城中事發,官府必定會全力搜捕,你二人馬上出城,與眾弟兄們匯合後立即潛入山中隱匿行蹤,沿途留好暗記隨時待命。”
“大哥,你不隨我們一起出城嘛?”鹿弁問道;
“胡四、範九通都是自家兄弟,哪能任由他們折在這裏不聞不問?”許存淡淡說道。
“弁兒也留下!”鹿弁聽許存要獨自留在城中急忙說道;
“不可,你和虎子近來多在街頭露麵,又是官府重點拿辦之人,留在城中隻會招惹官府耳目,於事無益,我在城中自有小六弟兄照應,你倆放心自去,若城外弟兄再有閃失,拿你倆是問,速去速去!趁官府不及封住城門趕緊離開,莫要囉嗦!”
看許存的態度異常堅定,也思量事情也確如許存所言,鹿弁孟虎自知多留無益,就與許存小六告辭後匆匆趕去了城外。
果如許存所料,未出一個時辰,均州城門關閉,城中捕快衙役呼喝奔走,開始全城搜捕。
……
七日後;
許存圍著皮圍裙,拎著個大桶去後院倒泔水。太白酒肆也是範九通名下的產業,雖然老範已被打入大牢,可這裏還暫未被查封,就是平日裏的熟客怕遭牽連都不敢上門,生意慘淡有些蕭索。
許存放下泔水桶,舉目遠望,就見小六順著後門街邊東張西望的走了過來。
小六是個孤兒,自小就在均州街頭廝混,因腿腳利索,便做了範九通的長隨,老範出事後也不離不棄,是個有情有義的漢子。這幾日,許存就被他安排在酒肆裏扮作打雜的小廝。
小六進了後院,見左右無人,就湊到許存身側,稟報著弟兄們打探來的消息;
慶幸的是,到目前為止此事還沒有驚動官兵,胡四和範九通如今也隻是被押在府衙大牢。
據說二人已經過了堂,範九通潑皮慣了,在堂上對齊大虎的指控矢口否認,結果被打了個半死。小六使銀錢四處托人打點也無濟於事,看樣子範九通是捱不過這次劫難了。
“這幾日街麵上如何?”許存問道;
“捕快衙役們搜尋幾日已經緩些了,想是斷定哥哥們都已跑出城走遠了。”小六答道;
許存低頭想了想問道“街麵上的弟兄可有熟悉府衙大牢的?”
小六脫口而出“大都熟悉,大都熟悉啊!”
許存聞言一怔,轉念想想,隨即啞然失笑;
潑皮閑漢們自然大都熟悉府衙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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