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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橋下枯骨

  民國七年,十月初八,

  宜-祭祀,祈福,求嗣,嫁娶,入宅,安葬,開市。


  忌-赴任,出行,求財,移徙,詞訟,齋醮,作灶。


  衝縣地界上最德高望重的幾個老人家一起選了這個黃道吉日。為衝縣幾十年來第一座跨河大橋合龍。


  對這個位於熱河西南的縣城來說,這可是一件天大的事。衝縣這個地方真的可以算得上人傑地靈物產豐富。


  唯一非要說有點缺點,就是這條圍繞縣城的衝天河。攔住了整個縣城向南的路。物產想從這裏運到對岸,走陸路至少要多走兩天。


  整個縣城的人都在盼著有一座橋,能讓他們少走這兩天山路。可從元明清一路盼到民國,才終於盼來了一個百年不遇的大旱之年。


  枯水期緊急趕工,上遊圍壩擋水,下遊圍堰立樁,整個工期隻用了三個月就做到合龍時候。


  明天就是正日子,唱戲用的戲台、祭拜河神和魯班祖師的祭壇、大人物們用的觀禮台,全都擠在岸邊的一塊空地上趕工。


  時辰已過了子時,工地上依然燈火通明,看樣子弄不好要弄一個通宵。


  木工老把頭放下手裏工具,坐到一旁木料上準備歇一會抽一袋煙。這趟活又急又趕,這老胳膊老腿真的點跟不上了。


  一個機靈的學徒,從旁邊拿來火種給師傅點煙。可還沒等碰到煙袋鍋,就從小學徒的手裏掉在地上。


  換做旁日老把頭肯定要用煙袋敲他的頭。可今天老把頭沒有,因為他手裏的 煙袋也掉在了地上。


  月光下一道丈高的水牆從上遊洶湧而來。那聲響如同千軍萬馬沙場奔騰。


  “水!河水!!”


  “河神發怒了!!”


  “快跑,跑啊!!”


  河岸上立時亂作了一團,有人在跑,有人在跪,更多的人被嚇傻了,直愣愣的看著那道水牆一路奔湧而下,狠狠的拍在未完工的橋基上。


  根據事後以為上過私塾的監工口述,河水撞上橋基的那一刻如同“天雷降世地動山搖”。


  突發而至的大水來得快去得也快。岸上的人才磕了二十幾個頭,這好像要翻天覆地的水牆就變回了普通的河水。


  如果不是那裏隻剩下一片狼藉的橋基,很多人恐怕都懷疑剛剛那一幕隻是幻覺。


  這麽大的動靜,驚醒了整個縣城的人。很快與這橋有關的和看熱鬧的,烏泱泱站滿了靠近大橋的河岸。卻沒有一個人敢下到圍堰裏查看。


  岸邊上各種議論已經鬧開了鍋。但無外乎天地鬼神發怒。原因自然是因為這些無知凡人在這衝天河上架了這座橋。


  一直等到天際泛白,縣長又開出幾個大洋的賞金,這才有幾個膽大的莽漢下到圍堰底下查看。


  “下麵怎麽樣了?”


  “都衝塌了,全都塌了!”


  “橋基怎麽樣了?”


  ···

  ····

  “怎麽樣了,說話啊!”


  “骨頭.……”


  “啥?”


  “骨頭,死人骨頭,好多死人骨頭!快拉我上去,拉我上去!”


  有骨頭自然就是有死人,有很多骨頭那就是有很多死人,很多的死人必是極陰的,所以必需要等到一個陽氣鼎盛的時刻才能與之接觸。


  至少也要等到太陽升空,光照大地的時刻,還要有專門與這些陰穢打交道的人。


  祭台,香燭,公雞,朱砂,黃紙。


  “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


  道士搖鈴做法,撒出漫天的黃符。在陽光與符紙的庇護下,縣城警署的仵作和一眾雇來的苦力下到了圍堰裏。


  圍堰中央,橋基的主體已經歪在了一邊。翹起的根基帶起了一大片本已經夯實了的土層,而那些骨頭就在那裏。


  前年剛剛調到了這裏的法醫官,拿著紙卷的喇叭站在岸邊大聲的指揮。身份民國政府委任的法醫官,他倒不會像那身後那些人那樣害怕四人。但他這兩百多斤的體格實在不適合爬上爬下。


  很快第一框骨頭就被吊了上來。微黃的骨頭引發了一片的驚呼,可同時看熱鬧的人群卻更向這邊擠了幾步。


  越害怕,越想看,這似乎並不是一個矛盾的情緒。更多的時候,對未知的好奇和恐懼,這兩種情緒其實是同時發生的。


  地上鋪上了一大塊白布,法醫官帶上手套分揀白骨。畢竟是吃飯的手藝,很快兩個不完整的人形就出現在了白布上。


  但就在這時,第二框骨頭又被送了上來。這是不隻有人尖叫,更有人開始念誦阿彌陀佛。哪怕他們根本不知道阿彌陀是什麽佛。


  挖掘的工作持續的時間比所有人預料的都要久。白骨不斷增加,白布也不斷加長。從日出到到晌午,依然有骨頭不斷被發掘出土。


  而此時人們臉上顏色基本隻剩下兩種,要麽慘白要麽土黃。


  岸邊未完工的觀禮台上,縣長常誌遠,警察署長田子防,鄉紳代表王老夫子,主持修建這座橋的齊秀才等人都聚在這裏。


  他們不得不出現在這,無論是這座橋還是這橋下的骨頭,都是衝縣百年未曾見的大事。


  放在十幾年前,自然是老人們做主。但現在已經民國了,真正做主的是政府委任的縣長和警署署長。所以即便老人們都憂心忡忡甚至暗暗背脊發涼,卻隻能聽從縣長的指示,挖幹淨骨頭之後立刻重修橋基。
——

  京城新報編輯部,一個年輕人走到趙烺的桌旁:“趙記者,主編找你。”


  趙烺抬起頭,露出一張白淨的臉。雖然皺著眉頭,但依然看得出五官很端正。


  “找我?正好我也想找他。問問我這稿子為什麽不能發。”說著拿起桌上幾張紙,氣衝衝的走向主編辦公室。


  當當當···


  還沒等裏麵有回應,他就推門而出:“主編你找我。”


  主編沒有出聲,手中狼毫也沒有停下書寫。主編的書法在圈中也算小有名氣,尤以一手行書見長。


  行筆行雲流水,深諳疏密得體,濃淡相融之法。換做喜好書法之人,必會靜心欣賞但趙烺不會。


  這位中年人除了是新報主編之外,還是趙烺的親三叔。趙烺三歲就開始和他練字,他的字,趙烺早就看煩了。


  趙烺顯然不是一塊練字的材料。直到十六歲被他爹送到美利堅留洋,也沒寫出一手被三叔瞧得上眼的字。


  “我的稿子為什麽不能發。是不是又因為什麽抨擊時政?你看過我改過的稿子嗎?”


  主編的筆終於停了下來,微微抬頭看向趙烺:“既然自己什麽都知道,為什麽還要這麽寫?”


  “我是記者,不抨擊時事如何成為人民的喉舌!”


  主編將狼毫擱在筆架上,緩緩的說道:“你如果不是趙家的二公子。喉舌早就被你抨擊的那些人割了。”


  “所以我才更應該說出那些別人不敢說的。”


  “你大哥多年行蹤不定,趙家還指望你傳承香火。你再敢,我們都不敢。所以我和你爹決定派你出差。”


  趙烺剛想爭辯,三叔卻先開口:“不用再說,你娘也是這個意思。”


  所有在上一個瞬間打好的腹稿,都化作了長歎的一口氣。搬出趙夫人這座大山,趙烺就知道的自己再說什麽都沒用了。


  他坐到了三叔對麵:“哪裏?”


  主編說道:“熱河,衝縣。我記得你說過,有個同學在那裏。”


  趙烺想了一下,說道:“是有一個,叫田子防”


  主編拉開抽屜取出一份信封,推到了對麵:“衝縣修了一座橋,卻在合龍前衝毀了橋基,整修的時候挖出了許多屍骨。你那位同學,現在是衝縣警察署的署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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