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怎能抵抗命運的軌跡
第四十三章
我迎著鄔先生進了西暖閣，親手為鄔先生沏了茶，鄔先生笑著：“格格如今怎麽還親手沏茶？”
我微笑著在他對麵坐下：“給先生沏茶怎麽了？”
鄔先生抿了一口茶：“如今雖然後宮有一位皇後，但是朝中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公主才是這大清真正的皇後。皇後僅僅隻有名分和金冊，公主卻是真正的母儀天下。”
我嗤笑：“先生快別這麽說，我隻是個公主罷了。”轉而我又低垂了眼簾：“先生，我終究還是沒能救下戴鐸……”
鄔先生拍拍我的頭：“格格何必如此，那是他的命。你該順其自然不是嗎？你已經盡力了，但是人終究不能抵抗命運本來的軌跡，如果人有靈魂，那戴鐸看到公主如此傷心，想必心裏也是不忍的。更何況，格格已經盡力趕去了，他也該欣慰了。”
我咬著唇搖頭：“如果我再快一點兒，也許就不至於如此……”
“傻孩子，怎麽還是這樣？聽話，別再難過了。”
我點點頭，抬頭問他：“先生這次呆多久？能不能不回去了？”
鄔先生笑我傻：“傻格格，我就呆幾天，然後就走。隻是不放心你，所以回來看看罷了。”
我嘟著嘴：“先生自己出去逍遙了，也不管我在這宮裏悶得慌……”
鄔先生朗聲笑著：“哈哈哈！格格還說自己跟從前不同了，這不還是像十幾歲的時候一樣嗎？還是這樣說話，這樣撒嬌。”
我羞惱地說：“先生！”
鄔先生搖頭：“好好好，鄔某不說了，不說了。格格這幾年，在宮裏日子不好過吧？”
我端著茶盞，看著水汽氤氳：“也就那樣吧，先生那般睿智，早已能夠想到我在這宮中是什麽境況了，不是嗎？”
鄔先生點了點頭，小順子從外麵走進來：“公主，先生，皇上下朝了。”
“哦？皇上走到哪兒了？”我話音才落，就聽見四爺在外麵說：“走到這兒了！”
小順子讓開門口，跪地請安，我扶著鄔先生站起身來，看著四爺穿著一身龍袍走進來，請了安道：“皇上萬福金安。”
四爺走過來扶起我們：“請什麽安，快坐下吧。”他看著鄔先生坐了，輕聲問道：“先生一路勞頓了，可還好嗎？”
鄔先生點點頭：“還好，還好。皇上看起來倒是有些疲憊。”
四爺眼底泛青，唯一蹙眉：“朕還好。”轉頭又對蘇培盛和小順子說：“你們都下去吧。”
蘇培盛關上了西暖閣的門，我陪著四爺進裏間換了衣服，才讓他出來跟鄔先生說話。
他們說著田文靜那邊的情況，又說著朝中的局勢，鄔先生的微笑透著一股看破世事的輕渺：“皇上心中已經有了定奪，那就不要再遲疑了，否則夜長夢多。”
四爺點點頭：“嗯，朕也知道，再不狠下心來，隻怕戴鐸還隻是個開始。”
我抿了抿嘴，想到戴鐸就心裏難受，四爺捏捏我的手心：“戴鐸給你攢了幾張白狐皮，我讓內務府拿去給你做帽子和新的圍脖了。他大概，本是想著要給你做一件新鬥篷的，可惜沒能攢夠。”
我悲從中來：“做什麽都好，能留著他的一份心意就好。”
四爺點了點頭，鄔先生勸慰我：“格格，別再難受了。”
我點點頭，笑著站起身：“你們先聊吧，我去幫你們準備午膳。今天要多準備幾個先生愛吃的菜才好。”
四爺點點頭，笑著說：“去吧。”
我靜靜地退了出去，關上門的那一刻，我聽見四爺的聲音對鄔先生說：“先生，老八老九的事情，您看該怎麽辦……”
我呆立在門口，愣怔著半天都沒能再邁出腳步，直到身邊的小順子壓低了聲音輕聲喚我：“公主？”
我猛地回過神，看著他，點了點頭，然後走了出去。
到禦膳房吩咐好了，看著他們準備得差不多了，我才從禦膳房往回走，心裏琢磨著那些讓我意亂心煩的事情，竟沒看路，直直地撞上了一個人。
我一抬頭，看見年玉瑤的侍女正焦急地問著：“娘娘，您沒事兒吧？”
我蹙了眉，怎麽偏偏撞上了她，隻得打了招呼：“不好意思，年妃娘娘，您沒事兒吧？我沒注意看路，不小心撞到你了。還好嗎？”
年玉瑤擺了擺手：“不礙事的，公主怎麽今兒有些失魂落魄的？”
我微微一笑：“沒什麽，隻是想這些事情，所以走神了。娘娘怎麽在這兒？”年玉瑤在這個地方，並非巧合吧？這並不是她會來的地方。
“哦，隻是在宮裏呆著有些悶，所以出來走走，好巧不巧，就碰見了公主。”
“娘娘有什麽話，就請直說吧。”我懶得跟她周旋。
年玉瑤見此，也就屏退了左右，傲氣淩人地看著我：“你再怎麽，也隻不過是個沒什麽地位的公主，別以為你能鬥得過我，更別以為你能鬥得過我哥哥。”
我無奈地笑笑：“娘娘這話從何說起啊，我為什麽要跟娘娘鬥？又為什麽要跟年大將軍鬥呢？如您所說，我隻不過是個沒什麽地位的公主罷了，您可是年大將軍的心尖兒，是後宮中最受寵的妃子呢。”我想到年玉瑤和年羹堯的關係，冷笑著說：“年妃娘娘，如果沒別的事兒，恕我不奉陪了，皇上還在西暖閣等著我呢。”
我繞開她就走，任憑她在我身後喊著：“你別囂張！你等著！你會後悔的！”
我繼續走著，沒有因為她的瘋話而停下腳步……
回到西暖閣，他們正坐著聊些家長裏短的，我在一旁靜靜坐下，覺得這樣真好，就像是從前在四爺府裏似的。我輕輕握住身旁四爺的手，他捏了捏我的手心，想來心裏跟我是一樣的想法。
快到午膳時間，十三哥也來了，笑著看著我問：“這一趟走了這麽久，看著人也瘦了。精神也不太好啊。”
我搖搖頭：“還好吧？也沒怎麽著。”
十三哥用手指戳了戳我的額頭：“臭丫頭，嘴硬。”說罷，懶得跟我爭辯，轉而對鄔先生說：“先生一路勞頓，看起來倒是比這丫頭氣色還好些呢。”
鄔先生點頭：“鄔某的確還不錯，格格是心裏的事兒太多了，這樣下去，遲早還是要因為思慮過重而生病的。”
四爺也讚同地點了點頭：“的確，這丫頭心思太重了些。”
我皺了眉：“你們到底吃不吃飯啊？”
“吃吃吃！你看你惱羞成怒的樣兒！”十三哥笑著啐我。
我翻了個白眼，讓人把午膳都端上來，安靜地吃著，聽著他們說話。
用過午膳，我問鄔先生：“先生是要住在宮裏，還是宮外？”
“還是住到宮外去吧，宮裏規矩多，鄔某可受不了。”
我撇了撇嘴，十三哥反倒高興了：“那就先委屈先生住到我府裏去吧？”
鄔先生點了點頭：“這樣好，隻是要打擾十三爺了。”
“哎！這有什麽打擾的。”
四爺拍拍我的肩：“先生還是要住幾天的，你別這樣不開心。”
“哦……”
看著我這般小孩兒一樣，他們幾個互相看了看，會心一笑。
我也懶得多說，送走了十三爺和鄔先生，四爺拉著我的手進裏間午睡，我輕聲問他：“四哥，已經決定了要怎麽處置八爺和九爺嗎？”
“嗯。”
“四哥……”
“我知道你心裏不忍，但是很多事情，已經沒辦法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有你的無奈，四爺，可是，讓我怎麽能過得了心裏這道坎兒，讓我怎麽能忍心看著九爺去受那樣的苦呢？
罷了罷了……
就這樣吧……
之後，我再沒心思去管朝中那些事情，心裏亂糟糟的，庸醫也說讓我靜心休養。
四月，年羹堯被解除川陝總督之職，交出了撫遠大將軍印，調任去了杭州。
很快，八爺和九爺被列了數十條罪名，除了宗籍，改名“阿其那”和“塞斯黑”。
我對四爺這樣的處置固然不滿，但是這就是曆史原本的軌跡，我無可奈何……
我呆坐在屋中，想著這一切，對於曆史走到這一步，心裏實在難受……
四爺專門跟我說了，不讓我去看望九爺，他說這話時，眼神很複雜，我無奈，隻得應下。暗地裏，卻讓暗衛好好照拂九爺，千萬不能讓他被人害了去。
我以為，一切也就能夠這樣平靜安然地度過……
直到十一月，年玉瑤突然病重了。
她特地讓人來西暖閣找我，我雖然不願，但也隻能趕著去了她宮裏，看著她病懨懨地躺在床上，依然是將死之人，我到底心裏還是有些不忍。
“皇貴妃找我有什麽事兒嗎？”
年玉瑤恨恨地看著我：“你知道嗎，我這輩子，最恨的人就是你。你明明沒有我年輕漂亮，可你偏偏卻擁有皇上全部的愛和真心。我無論這麽多年如何努力，都隻是個寵妃，隻是受寵而已……皇上，從來沒有對我笑過……”
我不說話，就靜靜地看著她，聽著她訴說，我也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年玉瑤咳了幾聲：“我本來以為，隻要那拉氏徹底失了寵，皇上一定會讓我做皇後。可我現在才明白，皇上留著那拉氏的皇後之位，並不是因為他對那拉氏還有什麽夫妻之情，根本就是你當不了他的皇後，那麽誰當他都無所謂，索性找一個沒有孩子的人來當，後宮反而安寧。”
“你現在倒是比從前聰明了些。”
“哼，聰明？我要是聰明，怎麽會不知道自己被下了藥？怎麽會現在才知道，是因為那藥，我才生不出一個健康的好孩子……沒有孩子，在這後宮中我就算再受寵，那又怎麽樣？”
“你不是還有福惠嗎？”年玉瑤這一生，隻有福惠這一個孩子，到現在還沒夭折了。
年玉瑤搖搖頭：“福惠能活到哪一天，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他是活不到當太子的那一天了。”
我對此無話可說，她繼續說道：“你知道嗎，從我第一次從我哥哥口中聽說四爺的那一天起，我就對自己說，我將來一定要嫁給他。一定要嫁給他！我哥哥說了，四爺將來是會當皇帝的，我就可以當皇後了……可我真的嫁給了他，卻一輩子都沒能當上皇後。到死，我也隻是個皇貴妃罷了……”
她說著，抬起頭看著我：“你到底有什麽本事？怎麽能讓四爺就這麽對我年家出手？我當初說你一定鬥不過我，鬥不過我哥哥，可是如今，我哥哥要被問罪了，我要死了……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
我冷笑：“都是因為我？皇貴妃，我可沒讓你哥哥自恃功高不把皇上放在眼裏，我可沒讓你在雍王府和後宮作威作福。你們走到今天這一步，難道不是自己做的孽嗎？怎麽把這麽大的罪過，都安在了我的頭上？我可受不起呢。”
“都是因為你！如果不是你，皇上一定會愛上我的，他如果愛我，就不會這樣對我，不會這樣對我年家！”
“別傻了，無論如何，皇上都不會讓你當皇後的。你難道就不想知道，為什麽你哥哥急著要殺掉皇上的心腹戴鐸嗎？”此時這屋中隻有我們兩人，我也不怕跟她說出這些事情來。反正，她也要死了。
“你知道？你怎麽會知道？”
“我當然知道，因為戴鐸就是因為要急著告訴我一件天大的秘密，才會招來殺身之禍……”戴鐸啊，你到底是因我而死啊。
“秘密？”
我點點頭：“年玉瑤，你不是覺得，你是年家嫡出的幼女，所以驕縱得不行嗎？你不是覺得，你哥哥那麽寵你，所以你在家、在後宮都可以橫著走嗎？可你有沒有想過，你哥哥為什麽那麽寵你？你不覺得，他寵你寵得有些過分了嗎？”
年玉瑤搖搖頭：“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湊到她耳邊，輕輕說：“你啊，根本不是你爹娘的孩子。你是年羹堯和一個青樓女子生的孽種。你哥哥寵你，不是因為你是他的小妹妹，而是因為，你是他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