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德妃病重
雍正元年，注定是個不安定的年份，其實在我看來，大清根本就沒安寧過吧。
五月初，德妃突然病重了。四爺雖然已經不再如最初那樣期待她的母愛，但是到底心裏還是難過。可是朝堂忙得沒個樣子，他隻能讓我每天都去看看。
德妃其實是不願意見我的，我每次去，她都是閉著眼睛不說話。
我也不在意這些，不過是為著四爺才願意每天去看看。不然我才懶得理她，去了還要麵對那些不想見的女人，那拉氏，或者齊妃。
直到有一天，德妃突然屏退左右，隻說要與我說說話。
我坐在床邊的小椅上，看著她虛弱的臉龐：“太妃娘娘有什麽話，請直說吧。”
德妃眨眨眼：“你這丫頭……這皇宮裏，像你這麽張揚的女子，從來沒人能像你活得這麽久。”
“那是皇阿瑪和皇祖母保護得好。”
“不……你太聰明了……你深切地知道什麽時候該做什麽。所以你才能假死出宮，才能這麽大張旗鼓地回來。”德妃輕輕咳嗽了兩聲，我到底看不過去，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背。
她笑著：“你這善心，遲早會害了你。”我不知可否，她也並不在意我是否真的在聽似的：“你知道嗎，我真嫉妒你。你擁有了這大清一個女子無上的榮光，還擁有了一個帝王全心全意的寵愛。你是先皇最寵愛的女兒，也是如今的皇帝最心疼的愛人。你這樣的女子，這宮中，誰會不記恨呢。”
我搖搖頭，她笑著：“如果不是先皇那麽寵愛你，我或許早就已經殺了你。可是他太疼愛你了，所以把你保護得太好。”
“那德妃娘娘，是怎麽給我下藥的呢？那五石散，可著實讓我受了些苦呢。”
“嗬嗬~那算什麽？我擔保，你早就已經褪去了那些殘留的毒性，不是嗎？不過可惜了，你在這宮中，到底沒有一個名分。”
“名分並不重要。”
“不重要嗎？不……這宮中那個女子，不是傾其一生，都想要個名分。奴婢想做主子，妃嬪想當皇後。沒有名分，你在這宮中算什麽？”
“您倒是有了名分，可您還有命享受嗎？”
德妃諷刺地笑著：“這不重要。我會被記在史冊上，會和先皇合葬。”
“就算合葬，他心裏仍然隻愛著那一個女子。沒有半分你的位置。”
“不……”她突然很痛苦，低垂了眼簾：“他心裏還是有我的……”
“真的嗎？”
德妃抬頭看著我，眼中盡是恨意：“他心裏還是有我的！不然，為什麽要選我的孩子當皇帝！”
“你的孩子？”我覺得好笑：“四爺是孝懿仁皇後的孩子吧？”
德妃搖頭：“不……他是我的孩子……皇上也是我的……他們都是我的！是我的！”
她漸漸平靜下來，悠悠然講起自己的故事——
幾十年前，剛剛進宮的她，就愛上了那個天神一樣的男子，他其實並不英俊，至少沒有她在閨閣中時，曾無意間見到的納蘭容若那樣英俊。可是那天成的帝王之姿，英武霸氣，到底俘獲了她少女的心。
最初，他也曾在閨房間寵過她的，所以她才能那樣快就生下了孩子。
她以為歲月靜好，從此守著他和孩子，在這宮裏也能過著平安的一生。
可是她錯了，她漸漸發現，他並不愛她。他對每個妃子似乎都差不多，對誰多寵些，不過是為著朝堂上的平衡。他心裏，隻有那個被他喚作懿兒的女子。
那個女子，真是讓人妒忌。她比她美貌，比她聰明，比她家世好，比她的一切都好……
而最關鍵的是，她是皇上心裏真正在意的人。
她是多麽的妒忌，多麽地恨她啊。唯一欣慰的，是自己有了孩子，而她無所出。
她想著，到底這宮中，沒有孩子就沒有地位，皇帝再怎麽寵愛她又能怎樣，她沒有孩子啊。
可是她懷孕了，她慌張著，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女子天生的那一部分惡毒突然從心裏發了芽，她甚至不知道這惡毒是什麽時候生了根，就已經像藤蔓一樣纏緊了她的心。
她開始籠絡人心，給她的飲食、補藥裏下藥。這麽做著，她每日惴惴不安，卻又心生一種惡毒的歡喜。
可她竟然還是生下了孩子，雖然隻是一個病弱的小公主，但是皇帝卻高興得仿佛那是他的第一個孩子似的。
她嫉妒，她恨！
當那女子終於失去了唯一的女兒的時候，她高興得幾乎要在自己的房中跳起舞來。可是樂極生悲，皇帝奪走了她的兒子，她的胤禛。隻為了讓那女子不至於太思念去了的女兒……
恨意蔓延開來，不再隻是針對那個女人，對那年幼的、自己的親生兒子，她也是恨得。為什麽！憑什麽！她已經擁有了那麽多，卻還能擁有她的兒子！甚至她兒子真心的孝順和愛。
恨呐，恨呐……
就在這樣的恨意中，她偷偷給皇帝下了藥，她又懷孕了。
又是一個兒子。
可是這兒子卻去的那麽早……
她的胤祚，就這麽沒了。
她輕聲問自己，這算是報應嗎？
她開始誦經念佛，卻還是無法平息心中的恨意和妒忌。
皇帝不再寵幸她，許久許久都不再寵幸她了。她跟身處冷宮都沒有什麽區別，或許還是有些區別的。隻是這區別，僅在於她還要耐著這寂寞孤冷，去應付後宮那些毫無意義的爭鬥。
她很累，可是卻無法停止這恨。
她無力去對付那個女人，於是她把矛頭轉向了新受寵的良妃。
那個女人是多麽的懦弱，怎麽欺負都行。沒有地位，沒有出身，隻有皇帝一時的寵愛，僅此而已。
終於，她熬著、熬著，等到了又一個孩子，這孩子，是皇帝酒醉後的一個意外，連名字都沒好好取，而是取了那孩子的同音字，叫做胤禎。
可她卻是疼愛這孩子的，她知道，或許，這就是她這一生，唯一的孩子了。
此時，在她狹隘的心裏，胤禛已經是別的女人的孩子了，再不是她第一次懷孕生下的寶貝。
那女人死了，終於死了。她以為皇帝很快會再寵愛自己，很快會忘記那個女人。
可是他沒有……
她死了，仿佛他的心也跟著死了似的。
他再沒有一個最為寵愛的妃子，他對誰都一樣。
那個孩子回到了自己的身邊，可是看著他，她就忍不住想起，她們一家三口幸福的樣子。
是啊，她們一家三口。
她曾經偷偷溜到承乾宮去看過，皇帝和她在一起，夫妻情深的樣子，而自己的兒子站在她們麵前背著功課，父慈子孝，夫妻情深，這樣的畫麵，仿佛隻是平常的一家人，幸福溫馨……
這畫麵，在苦守宮中孤獨寂寞的她的心裏，紮下了根。
她討厭這個兒子，她討厭他！
她讓自己的小兒子，那個跟他一樣名字的弟弟也討厭他，如果說有什麽讓她感到欣慰，那就是在那個女人離開後，皇帝也不再喜歡自己的大兒子了。
有時，她也會有些心疼胤禛。他失去了照拂自己的皇額娘，又失去了阿瑪的的疼愛，連自己這個親生額娘都不能疼愛他。多可憐的孩子……
可是再一個轉念，她又問自己，為什麽要心疼別的女人的兒子！
就這麽，十幾年，二十年過去了……
皇帝對她，仍然是不溫不火的，而那大兒子，撫養了別的孩子……
良妃的兒子真是有趣，從小就懂得籠絡人心，她忽然看到了一個機會，從此便刻意拉攏那孩子。
沒有皇帝的寵愛，她也自知絕對不會得到他的心，於是，權力！這個所有人都在爭搶的東西，成了她心裏唯一的執著。
老八真是個有趣的孩子，她看著他刻意討好自己，也就順水推舟幫忙讓他娶到了郭絡羅家的格格。這個格格可不一般，她身上，同樣留著愛新覺羅的血。說句實話，老八這樣的出身，哪裏配得上這樣尊貴的格格。
可是她的手段不錯，終於還是看到了皇帝給他們賜婚。
年幼的小兒子都問自己：“這麽好的格格，為什麽額娘不想辦法，讓皇阿瑪許給四哥？而是要許給別人？四哥的妻妾，都沒有這樣好出身的。”
是啊，為什麽呢？
她捫心自問，為什麽一定要這樣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
不不不，他不是自己的兒子，他是那個女人的……
一切都在朝著自己期待地發展，老八爭權奪利的腳步越來越快，她看著，心裏諷刺的笑聲掩蓋了所有的聲音。她知道，他一定會失敗的。到了那個時候，與他同一個陣營，能夠去爭奪儲君之位的，也就隻有自己的小兒子了。
她撫摸著手腕上的鐲子，輕聲對自己說：等等吧，等到自己的兒子當了皇帝，自己就是太後。到那時候，皇上還是要跟自己合葬……
你看，幾十年過去了，她還是在意著跟皇上合葬這件事情……
合葬……
在皇家，那是夫妻之間才有的尊榮。
有時她會想，如果自己也早早地就死了，他會不會就惦記起自己來？就像他對赫舍裏，對佟佳氏，對敏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