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殘忍,皇權
第二十二章
我點頭,輕聲說:“我愛他,這一生,不論如何,我會守在他身邊。不會讓他孤獨,不會讓他獨自體會那份高處不勝寒。”
康熙爺搖頭:“朕那麽多兒子,你怎麽偏偏就看上了老四……”
“您的後宮那麽多美女,怎麽一生就隻愛了孝懿仁皇後一個?”
康熙爺回憶著他心愛的女子:“她是這世上,最溫暖的那個,是朕永遠的光啊……”
我默默點頭:“皇阿瑪,四爺於我,又何曾不是如此。這偌大的皇宮,空蕩蕩的紫禁城,於我而言,冰冷的京城,我有什麽?我什麽都沒有……四爺他……在我醒來第一次見到的那一刻,就成了我心裏的光。我不知道我為什麽第一眼就認定了他,我不知道……也許是因為他眼中的火苗溫暖,也許是因為他對我也並不一樣。”
我回憶十幾年來,跟四爺之間的一切,痛過、苦過,我們之間曾經曆過那樣的誤會,共同走過了多少生死,到如今,心意相通。
“皇阿瑪,我從四十六年來到這兒,如今已經十五年了……十五年,我心裏隻有他……”
康熙爺歎息著:“你這孩子,到底是個癡人……”
“癡也好,傻也罷,隻要跟他在一起,我願意。”
康熙爺見我如此堅定,點了點頭,不再看我,隻是語調輕渺地問:“無論如何,你都會跟他在一起?陪著他?”
“是!”
“不論付出什麽代價?”
“是!”
我大概猜到康熙爺不會輕易讓我就這麽陪在四爺身邊,但是他之後說出的這句話,還是讓我的心裏一瞬間冷到了極限。
“好,那你永遠都不能為他生一個孩子……”
“什麽?”我的身體顫抖著,嘴唇仿佛麻木,呼吸都像被掐住了似的。
康熙爺歪過頭來看我:“不願意嗎?”
“為什麽?”
“因為子嗣,因為皇權。你太聰明了,手中的權力也已經太大。朕不能讓你生出兒子來,不能讓你摻和到之後的皇權之爭中。”
我看著康熙爺,內心痛苦不堪:“皇阿瑪,你一定要這麽對我麽?”
“是!”
我咬緊牙關,一滴淚順著眼角滑落:“好,我答應。”
康熙爺讚許地點了點頭:“很好。既然如此,那你就喝了這藥吧。”
他話音剛落,柳影陪著庸醫走出來,跪地請安:“皇上,主子。”
“起來吧……”
康熙爺指了指庸醫端著的藥碗:“喝了它。喝了它,朕就能放心地讓老四登基了。否則,還會有另一份詔書在等著。”
我看著庸醫端著的托盤中,一隻銀白的雕花銀碗中,黑褐色的湯藥升騰著淡淡的熱氣,氤氳開來,仿佛一個叫囂著的妖怪。
我顫抖著走過去,端起那藥碗,柳影忍不住出聲說:“主子……”他想阻攔我,可是到底還要礙著康熙爺不能多說什麽。
我緊閉雙眼,濃濃的絕望從四麵八方奔湧而來,貫穿我的身體,我的牙齒在打顫,銀碗中的湯藥,透過銀碗將溫度傳遞到指尖,卻順著指尖,讓我的心更涼了……
“皇阿瑪,我喝了,你就能安心了嗎?”
“是!”
我點點頭,絕決而苦痛:“好,那我喝……”我狠下心,端著碗一飲而盡。
看著我咽下了最後一滴湯藥,康熙爺安心地點了點頭。
藥是熱的,在胃裏四散開來卻讓小腹冰冷無比,那樣的刺痛,仿佛是用最堅硬的寒冰磨成的利劍割破了身體,冰冷的疼讓我站不穩,我跌倒在地,蜷縮著躺在地上抽搐著……
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我卻咬緊牙關不肯讓痛苦的哭泣聲溢出。
柳影跑過來摟住我,焦急地問我:“主子,主子你怎麽樣了?”他抬頭對著庸醫大罵:“庸醫!你不是說這藥喝下去不會疼嗎?怎麽會變成這樣!”
庸醫輕輕搖了搖頭:“這樣的藥,喝下去,怎麽可能不疼……那種疼,比之滑胎隻怕更加要多十倍百倍……”他走過來,跪在地上看著我:“小美人兒,你忍一忍,再忍一忍就過去了……”
他伸出手臂把我摟緊懷裏,纖細的手指按著我的幾個穴位,緩解著我身上的疼,這樣的疼,終於漸漸過去。
可已經耗盡了我身上所有的力氣……
我靠在庸醫懷裏,喘息著對康熙爺說:“皇阿瑪,四爺子嗣單薄,他一直想要更多孩子。十年前,他就對我說,他要娶我,讓我給他生很多很多漂亮的孩子……你知道嗎?我多想有個他的孩子啊。他和我的孩子,聰明、漂亮,這樣我們才像普普通通的一家人……皇阿瑪,你為什麽總是這麽殘忍?你明知道,我絕不會為了自己的孩子,禍亂宮闈……”
康熙爺卻狠著心說:“每個女人,進宮之前,都是天真的。即使是德妃,也曾是那麽天真爛漫。可是在權力麵前,誰能不動心呢……”
“權力?”我苦笑:“權力對我來說,算什麽?我兩世為人,幾番生死,你那點兒權力我根本就不稀罕!當皇帝有什麽好的?你快樂嗎?你幸福嗎?你的一生就那麽成功嗎?皇阿瑪……如果不是為了活著,你以為我會願意讓四爺去當那勞什子的皇帝嗎?我巴不得他隻做個閑散王爺,跟我一起遊曆天下,遊山玩水……就這麽守著這片四方天有什麽好呢?”
康熙爺看著我:“可他已經注定要做皇帝,你也一定要陪著他……”
“你看,是你要我陪著他,又是你不肯讓我跟他有個孩子。皇阿瑪,這世上,你是最失敗的人了。後人說你是千古一帝,可我看你真是失敗的皇帝。你除鼇拜,平三番,收複台灣,你把大清推向了一個鼎盛,可你又讓國庫空虛到隻剩下一堆白條,你疼愛了一輩子的兒子最後變成那樣,你最不寵愛的兒子卻成了唯一合格的皇位繼承人。皇阿瑪,還會有比你更失敗的皇帝嗎?”我本來不想說這樣的話,可是如今出了這種事,我卻再說不出一句好聽的來。
康熙爺終於不忍地閉上了眼:“玉冰,別恨朕……”
“我不恨你,我隻是覺得你可憐。你自己這個阿瑪當得失敗,害得自己兒子們明爭暗鬥,所以你害怕,你怕之後所有的孩子都會這樣,所以你才要斷絕我和孩子的緣分,皇阿瑪,你當了一輩子皇帝,最後也不過就是個可憐的膽小鬼罷了……這世上,隻怕再沒人會比你更懦弱了吧?”此時,我的心情,大概就是恨不得氣死他吧。
康熙爺不再反駁,他靜默地點頭:“你說得對,朕不過是個膽小鬼罷了。玉冰,別恨朕,就當是為了讓朕安心。朕相信,庸醫會有辦法治好你……朕不過是,為著一點兒可悲的私心罷了……”
庸醫看著我,輕輕點了點頭,我稍稍放下些心來,體力也恢複了一些。我扶著庸醫的手站起來,走到床邊坐下,看著床上這病得沒了樣子的老人,無奈地搖頭:“罷了罷了,你是要死的人了,我還能怪你什麽?對錯恩怨,你到下麵去問孝懿仁皇後和先皇吧。看看皇祖母會怎麽說。皇阿瑪,你的心願都了了,你可以走了……”
康熙爺睜開眼看著我:“有你守在身旁,這個時候走了,也還真沒什麽不好……玉冰,去吧,去傳所有人到門外候著,就說朕病重了……”
我點點頭,虛弱地起身:“是。”
太醫被找來,所有的皇子、皇女、妃嬪、重臣,都被找來,他們就這麽靜靜地候在門外,十月的天氣,忽然冷了些,天陰沉沉的,仿佛要下雪。
四爺遠遠地看了我一眼,眼中滿是詢問,我低垂眼簾搖了搖頭,然後安靜地走回去,守在康熙爺床邊。
怨他嗎?怨的。
恨他嗎?恨的。
可是他都要死了,我還能跟他計較什麽?他要帶著他一生的功過得失,到底下去了。
罷了罷了,恩怨情仇,就都讓他帶走好了。
康熙爺吩咐著隆科多,如果他大行離去,傳位聖旨在床下的暗格中。
他吩咐了一大堆的事情,我都沒聽進去。對我來說,我需要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
他蒼老的手,握著我的,低聲呢喃著:“懿兒,對不起。懿兒,你怎麽還不來接我……”
過了一會兒,又認清了是我,低聲說:“孩子,阿瑪對不起你……”
我搖搖頭,看著他漸漸閉上了眼睛:“皇阿瑪,罷了……你把我們父女間的愛恨,都帶走吧……”
“皇上駕崩!”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康熙皇帝崩於暢春園清溪書屋,享年六十九歲,在位六十一年。在位期間,整頓吏治,充盈國庫,雖晚年在政事上多有不當,但並不妨礙後人稱之為——“千古一帝”。
隆科多拿出聖旨,走出清溪書屋,在門前當著眾位大臣、妃嬪、皇子皇女的麵宣讀了聖旨:“雍親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典製持服。二十七日釋服,布告中外,鹹使聞知。”
話音剛落,本來跪聽聖旨的十爺突然站了起來:“為什麽是四哥?皇阿瑪最近不是最喜歡十四弟的嗎?就算不是十四弟,也該是八哥啊,怎麽會是四哥?”
八爺攔著他:“老十,別鬧。這聖旨誰知道是真的假的。”
“八爺,您可別這麽說。這可是皇上禦筆親書,怎麽可能是假的?”
八爺端著他那謙謙君子的模樣:“對不住了,隆科多大人,是本王失言了。不過是覺著,您是四哥的舅舅,會不會偏袒了而已。”
我守在屋中康熙爺的遺體旁,聽見屋外鬧得不像個樣子,恨得牙根兒癢癢。我握著康熙爺漸漸失去溫度的手:“皇阿瑪,你看,你才剛走,他們就鬧得沒個樣子。你等著,我去看看。”
我咬緊牙關走了出去,輕聲問:“皇阿瑪剛走,你們在鬧什麽?”
十爺看見我出來,不顧規矩地跑過來:“丫頭,八哥在擔心,那聖旨是不是假的呢。”
他拉著我的手,我看著他問:“十哥,你信我嗎?”
“我當然信你了!”
“十哥,這聖旨,是皇阿瑪親筆所寫,親手蓋上了玉璽。怎麽可能會是假的?”
“哎?可是八哥說,皇阿瑪肯定是想讓十四弟登基,才會讓十四弟上戰場立功去的啊。”
我拍拍他的手:“不是這樣的。十哥,皇阿瑪剛走,你別跟著他們胡鬧好不好?”
十爺看出我的心情,點了點頭:“好,那我退到一邊兒去。丫頭你別生氣。”
“我不跟十哥生氣。”
十爺退到一旁,我拿過隆科多手中的聖旨,一步一步走到八爺麵前:“八爺,怎麽,您對皇阿瑪的旨意不滿意?”
八爺冷笑:“怎麽一個小女子也有權利在這兒說話了嗎?”
我一手拿著聖旨,一手拿著一柄煙杆,我看著手中的金煙鍋子,想起那段時間開始抽煙,無心幹脆為我做了這個,而康熙爺也不攔著我,反而下了旨意,說這是禦賜之物,上打君王,下打奸臣,賜我先斬後奏的權力。
我笑道:“我是皇阿瑪親封的固倫護國公主,手中這柄金煙杆兒,是皇阿瑪金口玉言賜的上打君王,下打奸臣的權力。皇阿瑪生前病重,隻召了我一人隨侍在側,你說我有沒有這個權力?”
我把聖旨展開在他麵前:“好好看清楚了,滿蒙漢三種語言,同一個意思,都是要讓四哥繼位登基。全都是皇阿瑪的筆跡,你還有什麽可說的?”
八爺憤恨不平地看著我和眼前的聖旨,我收起手中的聖旨,走回去交還給隆科多,然後冷冷地盯著眼前眾人:“皇阿瑪大行剛去,誰敢趁機作亂,就別怪我行使皇阿瑪生前禦賜先斬後奏之權!”
說罷,我看著所有人靜默地低頭,我走到四爺麵前,拉著他的手,讓他站起來,然後跪在地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四爺拉著我:“你快起來。”
我搖搖頭不肯,直到所有人都不得不跟在我身後,衝著四爺跪拜:“吾皇萬歲萬萬歲!”
四爺拉著我站起來,牽著我的手看著眾人跪了一地,然後才說:“都平身吧。”
大清的皇權,就這麽,算是定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