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葬禮和夕陽下的夢
這時，蘭玥走過來說：“四爺，十三爺，十四爺。時辰要到了，請三位爺，讓奴才們蓋棺吧……”蘭玥這孩子，從我走後，也是一直哭著，如今眼睛腫的桃子一樣。
四爺始終看著我，開口道：“去把工具都拿來，本王親自動手。那些奴才，誰也不許碰我的玉冰……”
“是！”
“玉冰，你等一會兒啊。四哥帶你回家……”四爺俯身，在我唇上印上一個吻，他的眼淚滴在我臉上，仿佛燙疼了我這漂浮的靈魂。
十三爺和十四爺都走上前去，看著我的麵容，十三爺努力讓自己笑著對我說：“玉冰啊，是十三哥把你帶回來的，如今啊，十三哥送你去四哥那兒。玉冰啊，你知道嗎？十三哥曾經想著啊，有一天，要送你出嫁呢……”
十四爺在一旁對我說：“妹子，你放心去吧。不論這爭鬥演變成什麽境況，從此後，我再不會與四哥相爭了。”
康熙四十九年臘月二十八，北京的雪，已經下了四天了……
我的棺槨，被這兄弟三人親手釘上。他們跟著送葬的隊伍，護送著我最後一程。
四爺忽然問十三爺：“胤祥，你帶笛子了麽？”
十三爺伸手一摸，還真的別在腰間。遂問道：“帶了，怎麽了？”
“你還記不記得玉冰唱過的歌？就是四十七年出巡時，第一次我們在草原上喝酒時候她唱的那首。那天天氣很好，漫天繁星，她唱的那首歌的第一句詞，恰巧也是有星星的。”四爺又想起那時的玉冰，眼眶裏再一次盈滿淚水。
四爺，你還記得那首歌？
十三哥點點頭，拿出笛子，一邊走，一邊吹起那首曲子，他的雙眼被淚水模糊。四爺輕輕閉上了眼，嘴角勾起一個淒涼的笑容，我多想問問他，是不是又看見了我在星空下、篝火旁起舞的樣子……
我跟著曲子唱著：“天邊有一對雙星，那是我夢中的眼睛。山中有一片晨霧，那是你昨夜的柔情。我要登上，登上山頂，去尋覓霧中的身影。我要跨上，跨上駿馬，去追尋遙遠的星星。天邊有一棵大樹，那是我心中的綠萌。遠方有一座高山，那是你博大的胸襟。我在樹下，樹下采拮，去編織美麗的憧憬。我在山下，山下放牧，去追尋你的足跡！天邊漂浮的歌聲，述說著無盡的愛慕 。天邊升起的明燈，照亮了一生的旅途。我願與你策馬同行，奔馳在草原的深處。我願與你展翅飛翔，遨遊在藍天的穹穀！”
我想起那時我唱著歌，四爺坐在星空下看著我的眼神，為什麽，為什麽……那個時候我應該是看見了的，那眼裏的溫柔，為什麽要忽視那追隨著我的目光？我浪費了那麽多時光，還有機會彌補嗎？四爺……你願意等我嗎……
四爺忽然走到棺槨旁，揮開一個抬棺的宮人，親手抬起了棺木，十四爺走到四爺的另一側，做了同樣的事情。不知哪時，本來沒人注意到的十爺也走過去抬起棺槨，十三哥一曲吹罷，一樣也走過去抬棺了。
天色還很早，空氣沉重而寂靜。十三爺忽然開口用蒙語唱著玉冰曾唱過的那首歌：“鴻雁，天空上，對對排成行。江水長，秋草黃，草原上琴聲憂傷。鴻雁，向南方，飛過蘆葦蕩。天蒼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鄉。天蒼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鄉。鴻雁，北歸還，帶上我的思念。歌聲遠，琴聲顫，草原上春意暖。鴻雁，向蒼天，天空有多遙遠。酒喝幹，再斟滿，今夜不醉不還。酒喝幹，再斟滿，今夜不醉不還。”
一遍唱完，十四爺也跟著唱起了第二遍。他們就這麽一路唱著這首歌，將我的棺槨，送到了安息的地方。
四爺、十爺、十三爺和十四爺親手將玉冰送進墓室，關上墓室的門。走出來後，蘭玥遞給四爺一壇竹葉青，四爺撕開封口，喝下一口，遞給十爺，十爺又遞給十三爺，十三爺再遞給十四爺。最後，這酒壇子又回到四爺手裏，他將壇子中剩下的酒，都撒在地上，抬起頭，對天喊著：“玉冰！等著我！”
四爺，等著我……
——
“吉雅！”琪琪格大嫂在氈包前揮著手喊我。
我長歎一口氣，臉上綻開一個笑容，衝著她喊：“大嫂！我回來了！”
羊群關回羊圈裏，馬兒在一旁拴好。洗了手幫琪琪格大嫂做好飯，我們三個人在氈包裏坐下，朝格圖大哥突然對琪琪格大嫂說：“琪琪格，去拿酒來。要回鍋的馬奶酒。”
“好。”
“大哥今天怎麽突然想喝酒？”
朝格圖大哥沒有回答我，直到琪琪格大嫂把酒拿來，倒了三銀碗之後，朝格圖大哥端著碗說：“第一次遇見你，是一年以前，整整一年以前的今天。幾個月前，你在草原上又遇到我們，這是我們的緣分。今兒個啊，就算是慶祝吧，慶祝我們的緣分。”
我沒想到，他們夫妻倆竟還記得，是去年的今天第一次與我遇見。
去年的今天……
去年的今天……
去年的今天，我還和四爺在一起。他騎著馬，把我摟在懷裏，我們依偎著彼此，享受著陽光、藍天、青草和野花，仿佛歲月靜好，仿佛我們要私奔到遙遠平靜的未來去。
琪琪格大嫂拍拍我的肩說：“吉雅，你來的時候是春天，現在已是盛夏，花都開了，草也長到最高了，牛羊都壯了，你也該笑一笑了……”
我愣了一下，然後鄭重地點了點頭說：“我會的！我會好好地笑起來的！”
琪琪格大嫂笑著點頭說：“那我們就放心了！來來來，這麽好的日子就該好好唱首歌！朝格圖，你來你來！”
朝格圖大哥笑著說：“好嘞！我來唱！”
“金杯裏斟滿呦，醇香的奶酒，賽落日擺動賽，朋友們啊，歡聚一堂盡情幹一杯，賽落日擺動賽！”
琪琪格大嫂接著唱起另一首：“金杯銀杯斟滿酒，雙手舉過頭。炒米奶茶手扒肉，今天喝個夠。朋友朋友請你嚐嚐，這酒醇正，這酒綿厚。讓我們心心相印，友情長久，在這富饒的草原上共度春秋。”
那天晚上，我們三個唱歌喝酒，最後一首歌，是大哥大嫂合唱的《諾恩吉雅》，歌詞裏淡淡的哀婉，讓微醺的我，在這樣美好的夜晚，竟久久不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