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胤禎、胤禛
康熙四十九年,注定是個不平靜的年頭,說白了,康熙晚年的這些年,有哪一年,是真正平靜的呢?
草豆舞弊案調查剛收尾,十月二十二日,江南總督噶禮參宜思恭貪汙一案查出了個眉目。經查,宜思恭任內共虧空四十六萬一千兩有餘。而整個江南,府庫虧空五百萬兩有餘。風影向我匯報案件調查情況時說,如果不算《百官行述》,江南案比草豆案要涉及得廣得多。而康熙爺對此事的處理卻是,宜思恭伏法,另府庫虧空乃皇帝幾番南巡之故,著雍親王督辦,各府盡力將庫銀補回。
接下這費力不討好的差事後,四爺、十三爺、鄔先生我們四人曾商量過該怎麽辦,可結果就是我們誰都摸不準康熙爺到底想怎麽樣。後來決定看著辦——牽涉之人大多是太子和八爺的黨羽,威逼利誘他們吐出來點就得,真要是查大了,康熙爺不高興,官員們不高興,社稷將亂。
覺著這真是件讓人討厭的事情,明知道什麽事情是不對的,卻還是要按照這樣去做。因為也許,本來就沒有界限那樣明顯的對錯,不過是角度問題罷了。
十月二十三日下午,我正躺在屋子裏睡著,蘭玥突然跑來叫我:“格格,格格?您快起來。”
我揉揉惺忪的睡眼,坐起身問道:“怎麽了?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不穩重了?”
“十四爺來了。”
我一邊活動著僵硬的脖子,一邊說:“十四爺來了,你也不用這樣吧。到底怎麽了?”
蘭玥拉著我坐到妝台前,一邊揉捏著我的脖子一邊說:“奴婢說不清,可就是不對勁。您趕緊醒醒,下去看看吧。”
我一聽,蘭玥說不對勁?那大概還真是不對勁。我趕緊擦了臉,換了衣服,隨意拿發帶紮起頭發就下了樓。當我看見樓下小廳裏坐著的十四爺的時候,我就理解了,什麽叫“不對勁”。
我從未見過十四爺這樣,頹然地坐在桌邊,雙手握拳、手臂卻下垂,既憤怒又似乎有些愧疚。我趕緊走過去問:“十四哥?怎麽了?”
他不抬頭看我,仍低著頭,低聲說了句:“我今天去給額娘請安,遇到四哥了。”
“你們兩個又吵架了?”應該不是,如果隻是吵架,他會跑來我這兒嗎?
“我聽見,額娘跟四哥說話了。她怎麽會這樣呢?她為什麽要這麽對他?”
我聽不懂他說什麽,急著問:“十四哥,你說什麽呢?你好好跟我說清楚!”
他終於抬起頭,露出他一雙通紅的眼,對我說:“我聽見額娘罵四哥,罵的那麽難聽,四哥一聲不吭,就由著額娘罵,從頭到尾,四哥隻說了一句‘額娘息怒,別氣壞了身子’。可是額娘,額娘明明對我那麽好。”
德妃?她又幹了什麽啊?我趕緊問他:“你額娘說四哥什麽了?”
“她說,她說……”他掙紮了許久,才得以將這些話說出口:“她罵四哥是沒用的東西,小時候是沒人要的野孩子,長大了是人人嫌惡的惡人。她明知道四哥不是的!四哥騎射都是一等一的好,文采非凡,字也漂亮,皇阿瑪交辦的差事向來幹的漂亮。額娘,額娘卻說他辦的都是什麽狗屁差事,罵他是混賬東西。說她寧願從沒生過他這個兒子,也好過現在丟人生氣。可她有什麽好生氣的,四哥明明沒做什麽錯事。”
十四爺既氣憤又無助,我聽了這些,卻擔心著被這樣對待的四爺會怎樣。我起身走到書桌邊寫了一張字條,出門交給蘭玥,讓她告訴張老,一定要親手交給四爺。
我複又坐下,看著十四爺說:“之後呢?你幹什麽了?”
“我本來也是去給額娘請安的,可在門外就聽見額娘的聲音,忍不住就在門外聽了一會兒。可聽見這些後,我就趁四哥出來之前,跑了。我一中午在府裏坐立難安,又不知道該跟誰說,想了想,就來找你了。玉冰,你說我額娘怎麽會這樣呢?”十四爺說著,手攥成拳握得那樣緊,骨節發白,血管發青,我忍不住伸手想掰開他,許是怕弄傷我,他鬆開了握緊的拳。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這是他們母子三人之間的事,可我知道,十四爺沒做錯什麽,不管是他對四爺的複雜心態,還是他額娘討厭四爺,其實都不是他的錯。我知道這話說出來有些可笑,像是蹩腳的安慰,可是這是事實:“這不是你的錯,你別這樣。”
“玉冰,我忍不住想,如果額娘沒有我這個兒子,如果她隻有四哥,那是不是,她就不會這樣對四哥了?”他說完,又笑了笑:“我知道,這想法很可笑,我也知道,不可能。但我就是忍不住,四哥被額娘厭惡,心裏一定已經很難受了,我還天天跟他對著幹。我是個什麽弟弟?”
我們兩個都沒有說話,我此時覺得人的言語是如此匱乏,我第一次覺得如此捉襟見肘。
我找不到任何合適的話來說,相對無言,我們就這麽沉默著。許久之後,他卻突然問我:“玉冰,你會怪我麽?”
我笑著說:“我為什麽要怪你?如果就是為了你額娘和四哥間的事兒。十四哥,這跟你沒關係。即使沒有你,她們之間,也永遠不會像普通母子一樣了。至於其中的原因,你隻要細想自然會明白。很多話,不該我來說。再怎麽樣,畢竟她是你額娘。可你仍該記得,她還是這宮裏長盛不衰的一位妃子。一位即使不受寵時,也無人敢欺的妃子。”
十四爺仍舊搖頭道:“我該怎麽麵對四哥……”
“這個啊,你最好還是直接問他吧。”我說罷,轉頭衝這門外說:“四哥,進來吧。”
四爺推開門的同時,十四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盯著門口,我笑笑,看著這對性子都有些別扭的兄弟,說:“你們兄弟說說話吧,十四哥中午想必也沒好好用膳,我去給你們準備幾個好菜,一會兒我們三個好好喝點!”
說完我便出了房門,到膳房去了。
說來我這府裏現在正用著的這個大廚有些意思,他是我撿回來的,遇見他的時候他渾身是血躺在京郊,我看不下去,就把他給撿回來了。等到人醒了,又說失憶了,不知道自己是誰,就讓他留在府裏。他不肯吃白食,非要幹點什麽,折騰來、折騰去,最後反倒跟原來的大廚劉老頭學了廚子。倒是個有天分的,又總有些新鮮想法,很讓我和劉老頭歡喜。前些日子,劉老頭說想告老回家,他就自然而然成了我這府裏的大廚,如今的名字——老刀。
這名字也算是有來曆,隻是跟他一樣奇怪罷了。他學了廚子,我便提出給他準備一把新的菜刀,他卻偏要用劉老頭之前用的那把老刀,所以也就給他起名叫老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