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漸行遠
在這個秋天的下午,剛剛回家不到一個時辰的楊閑又要離開家,去為山下的萬千民眾和武陽山上的兄弟姐妹們謀一條出路了。
夏惜晴抱著楊光,站在兩個人的小家門口,揮著手目送著背著包袱的楊閑在曲折的山道上一步三回頭地越走越遠,直至看不到楊閑的背影。
夏惜晴久久地盯著空空如也的山道,不舍得離開家門前,好像這樣就能多留住楊閑一會兒。但這樣的想法顯然是不現實的,楊閑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他最重要的任務,不是待在他們母子身邊,而是去做他應該做的事情。
夏惜晴看著躺在繈褓裏的兩個孩子,心中稍微有了一絲安慰。不管怎麽樣,他們還有孩子,就算是看在孩子的麵上,無論有多危險,楊閑都會回來的。
山下,楊閑與梅逍會了麵,兩個人回頭望著金紅色的武陽山,感慨頗多。
梅逍想起,他第一次離開武陽山的時候,也是秋天的這個時候,那時的武陽山,也像現在這樣,滿山都是金紅色的落葉,遠遠看著,就像是地麵上的另一輪太陽,光芒萬丈,無比耀眼。
但現在的武陽,似乎有些底氣沉沉,梅逍總是感覺現在的武陽不如從前有朝氣了。
站在梅逍身邊的楊閑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道“你覺得現在的武陽與以前的武陽比如何?”
梅逍看看楊閑,有些驚訝,這小子什麽時候能猜透別人心裏想什麽了?
梅逍凝望著遠處山中緩緩飄動的霧道“自然不如從前,但我又說不出具體哪裏不如從前。”
楊閑眯起眼睛,目送著一群鳥兒從山中飛向遠方,道“其實,我們看到的武陽一直是一樣的。”
梅逍有些驚訝,道“這從何說起啊?”
楊閑淡淡地解釋著“你我所處的時候,正是武陽要走下坡路的時期,這是曆史的必然。從前的你所見到的武陽,隻是虛假的繁盛罷了,現在,武陽的狀態才是真實的。”
見梅逍沒有說話,楊閑繼續道“從前,是掌門和師傅他們一起維護著武陽的平穩,抵擋著外麵來的風雨,如今,也該到我們接他們的班了。”
梅逍點點頭,有些擔心地問道“我們真的能保護好武陽殿嗎?”
楊閑的眼睛裏含著擔憂和無奈,“不能,我們絕不能保護好武陽,我們能做的,隻是讓武陽的損失降到最小,並且能夠在今後的日子裏繼續存在下去。”
梅逍的眼中倒映著武陽山,忽然染上了一些悲傷的神色,道“為什麽?我們還可以再努力一點的啊!”
楊閑的聲音也有些涼涼的“千年了,武陽殿的規律一直都是這樣,而且,即便我們有能力力挽狂瀾,我們也不能那麽做。”
楊閑的頭轉向梅逍,一雙眼睛熠熠生輝“如果我們真的那樣做了,隻會滅亡得更快,別忘了,樹大招風。”
梅逍悶悶地點點頭,轉身向著山外走去,這條路,他已經走過好多次,但每走一次,心中都會有些不一樣的感受。
楊閑也跟在梅逍的身後,一步一步慢慢走著。兩個年輕人都感覺到了未來他們所要承受的壓力和委屈。
前路未卜,唯有繼續前行。
……
雪域,是五國之中瘟疫影響最小的國家,這得益於他們那寒冷且狂暴的風雪,也得益於他們實施了有效的政策。
那些政策,大多出自於秦楓之手。
作為雪域王如今僅剩的親子,王對秦楓的恩寵尤其長久,再加上秦楓確實極其能幹,梅逍等人又白白送了秦楓一個剿滅暗殤閣分部這一個大大的功勞,這些日子的秦楓過得也算是舒坦。
但權力的爭鬥也不比梅逍等人那些江湖上的爭鬥好多少,秦楓的身邊隨時隨地都有人在等待著他犯哪怕一點點的錯誤。
但秦楓卻已經不把他們當回事了。作為雪域王的兒子,他清楚地知道,即便是雪域王再怎麽生氣,也不會殺了他。
雪域王想要的,是把雪域的江山留給自己的後代來繼承,他唯一的希望就是秦楓,一旦沒了秦楓,他將失去一切。
這一點,雪域王清楚,秦楓也清楚,但朝堂之上的許多人卻都看不清楚,他們看不起秦楓的身份,也不想讓他來執掌雪域,即便他真的很優秀。
秦楓站在大臣們之中,身穿官服,手拿笏板,微微低著頭,雙眼微眯著審視身邊的大臣們。
坐在上麵的雪域王正在問著有關於現今這一場瘟疫的情況,卻沒有一個大臣能夠回答他。
雪域王的臉色陰沉,他開始一個個地點著大臣的名字,被點到的人紛紛跪下請罪,卻沒有一個人能說出個所以然。
雪域王的眼神落在了秦楓的身上,他的怒氣稍微收斂了一些,平靜道“秦楓,你來說說。”
秦楓抬起頭,禮數周全,對答如流“我們雪域的瘟疫控製得比其餘四國要好得多,我們這裏每一個城池都是半封閉的狀態,瘟疫的傳播也隻是在小範圍,很快就控製住了,現在,我們雪域的民眾已經可以基本恢複正常的生活了。”
雪域王的臉色這才更好看了些,道“好!這件事就由你繼續負責下去。”
雪域王又看看其他的大臣們,道“也不知道這麽多人怎麽就不如一個人。”
秦楓聽聞此言,不禁一驚,身為雪域王,在臣子麵前說這樣的話,雖說是在誇自己的兒子,但卻損害了所有大臣的自尊心,這不是為兒子樹敵嗎?
秦楓的眼神有些冷,臉色也漸漸沉了下來,站在原地,默不作聲。
這次的朝會在緊張而尷尬的氣氛中散去,待朝臣都散得差不多,雪域王叫住了秦楓,道“秦楓!你先留一下。”
秦楓停住腳步,並不轉身,隻聽雪域王繼續道“我是故意的,我要你去牽製他們,帶著你的兄弟們一起,牽製他們。”
秦楓還是沒有回頭,道“我不明白,你這是為什麽,這樣的話,我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
雪域王道“我的位置,將來是你的,如果朝臣那一派繼續一家獨大,你今後要拿什麽與他們鬥?現在,把你的兄弟們培植起來,讓他們去爭,這樣,才是一個未來的君王應該做的事情!”
秦楓長歎一聲,點點頭,道“孤家寡人,就是這樣的感覺?”
雪域王沉默片刻,道“到今天,我才覺得,你才是你們兄弟中最適合接替我的位置的孩子,這也許就是上天的安排吧。”
秦楓繼續向著殿外走去,頭也不回。
雪域王看著自己這個兒子的背影,長歎一聲。
說到底,這還是雪域王自己的錯,他自己也知道,如果自己其他的兒子還活著,秦楓根本不可能被他找回來,他也根本不會發現秦楓原來這樣的優秀。而現在,秦楓顯然還在怪他。
雪域王看著秦楓的背影,又一次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為,散布謠言說秦楓是低賤的血統,把秦楓遠遠地放逐在雪域的邊境,還把他的母親驅逐出宮,害得人家鬱鬱而終……
雪域王自責地打了自己一個耳光,他當初怎麽可以這樣殘忍?
秦楓回到自己的住處,這裏依舊是梅逍等人離開之前的樣子,雖然不大,但很溫暖,爐中跳躍著溫暖的火焰,把整個屋子烤得像是春天一樣。
秦楓從外麵的風雪之中走進屋裏,立刻感覺到了屋子的溫暖。
秦楓拍掉大髦上掛著的雪粒,脫下來交給了侍者,自己則來到爐火邊,一邊烤著火,一邊看著跳動的火焰,陷入了沉思。
今天的秦楓,從王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種高高在上且冷到徹骨的感覺。一旦到了那個位置,沒有人可以信任,沒有人可以依靠,沒有人是真心相交,即便是有真心相對的人,也不能敞開心扉。
想到這些,秦楓的身體就開始慢慢變冷。他不想失去他的友情,也不想失去他的親情。但在可以預見的未來,他必須要失去這些,且要違心地玩弄它們於股掌之間。
秦楓的麵前雖然是熱烈地跳動著的火焰,但他的心卻越來越冷了。每個人的成王之路,都不是那麽容易的。
如果有可能,他甚至希望自己做不成這個王。
雪域的風雪肆虐依舊,在濃黑的夜幕之下,大風夾雜著雪片和細小的冰粒打在人的臉上,刮得臉生疼,站在外麵的秦楓卻依然不想回去。
秦楓聽說了江湖中暗殤閣與武陽殿等門派的事情,他一直在思考,怎樣才能幫武陽殿一把呢?
濃黑而寒冷的夜幕之中,一道黑色的影子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秦楓的身邊,似乎凍得聲音都凝結了“主人,暗殤閣似乎在彭城附近抓壯丁,要挖什麽東西,您的兩個朋友在查。”
秦楓沒有看黑衣人,道“埋伏在暗中,保護好他們兩個,有什麽消息,找別人來告訴我,你隻要負責他們兩個的安全。”
黑衣人點點頭,又一次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滿布著風雪的黑暗之中,就像是從未出現過。
秦楓向遠處望去,看到的隻有濃濃的黑暗,城中雖然應該是燈火通明,但被沉黑的夜幕所阻,他什麽也看不見,他注定了隻能在這層黑色的風雪之後默默做著他的事情,默默影響著那些夜幕之前的人和事。
江湖與朝廷,是永遠不能走到一起的兩個事物。選擇了其中的一個,就不能再選擇另一個了。
或許,今後的秦楓,注定會與梅逍、楊閑等人漸行漸遠。
又或許,再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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