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再不見
在薛禮自小接受的教育中,在戰場上麵對敵人是不能手軟的,即便麵對的是敵方的老弱婦孺,在情況緊急的情況下也不是不能殺了他們,在他看來,這一切順理成章,並無不妥。
梅逍卻一直不這樣認為,從出山曆練開始,他放過了很多敵人,也不得不殺了一些人,在他看來,該殺的都是那些惡貫滿盈之人,而有一些人,是不能殺的,比如老弱婦孺。
薛禮得意地講完,看向梅逍,發現梅逍一臉的怒容,英挺的眉糾結成了一個疙瘩,對薛禮怒目而視。
薛禮從未見過梅逍如此生氣,自他第一次見到梅逍,梅逍一直都是謙和有禮,待人和氣的,梅逍也從不以自己的武功欺壓別人,薛禮不禁有些疑惑,難道自己有哪裏做錯了?
梅逍實在有些無處發泄,便一掌排在了麵前的桌案上,梅逍狂怒之中的一掌,一張普通的桌子哪裏接得住?桌子應聲而碎,碎得隻剩下了一堆木屑。
薛禮嚇了一跳,從椅子上跳起來,惶恐地站在一邊,低著頭,一點聲音都不敢出。
伊翊見狀,走到梅逍的身邊,雙手扶住梅逍的肩頭,輕聲勸道:“別生氣,這都是難免的,如果不盡快把那些獫狁族人處理掉,薛英將軍他們不是回不來了嗎?”
說著,伊翊轉向薛禮,嚴厲道:“記住了,以後不許濫殺無辜!先下去照顧你爹吧,這裏有我。”
薛禮戰戰兢兢地退了下去,薛禮也知道,這次的事情他確實做的有些欠妥,畢竟一次殺掉幾百老弱婦孺的事是有些武將一輩子也做不出來的。
但薛禮也是沒得選擇,隻要不殺他們,自己的父親就要死,兩相權衡,隻有十歲的他會如何選擇也是顯而易見的。
梅逍在大帳中氣得顫抖,此刻的他忽然覺得這熟悉的軍營有些令他窒息。薛禮才十歲,就能一下子殺掉這麽多人,長大了可怎麽辦?梅逍此刻十分後悔把薛禮拉到這場戰爭裏來,如果梅逍沒有這麽做,現在的薛禮應該還在家照顧他的母親。
梅逍拉住伊翊的手,走出了大帳,長歎一聲,拉著伊翊走了。
梅逍徹底離開了這裏,離開了沾滿血腥和殺戮的軍營,這裏並不適合他,他也不應該待在這裏。
梅逍離開軍營的大門,這才深吸了一口氣,現在他才感覺到放鬆,自從發現那些被屠殺的獫狁族人後,這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呼吸自由了起來。
梅逍的心中也有些疑惑,自己這是怎麽了?自小,他就是在師傅的拉扯下長大的,身邊都是江湖上的腥風血雨,凶殘廝殺,但自己的性格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梅逍和伊翊走出不遠,身後便響起了一陣馬蹄聲,是薛禮騎著馬追了出來。
薛禮的馬衝到梅逍麵前,停了下來,薛禮跳下馬來,跪在梅逍的麵前:“師傅,弟子知錯了,都是弟子的錯,弟子不該濫殺無辜!請師傅回去,我們還需要師傅啊!”
梅逍搖搖頭:“薛禮,我不是你師傅,我們隻能算是朋友,而且,這裏並不適合我,但很適合你,不要猶豫,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隻要你認為對的,不管別人說什麽,都要去做,這個別人,也包括我,包括你父親,包括所有人,你明白嗎?”
薛禮嚴肅起來,“薛禮謹遵師傅教誨,師傅的話,薛禮一輩子都不會忘!”
梅逍微微一笑:“我們有緣再見吧。”
薛禮向著梅逍鄭重地磕下了一個頭,久久沒有起來,梅逍對著薛禮微微一笑,便拉著伊翊走向了大漠的深處。
自此一別,梅逍和薛禮再也沒有見過。
……
佛土那邊,那個中年和尚坐在方丈室內,正盯著牆上掛著的那幅慈眉善目的肖像出神,小聲說著:“你知道嗎?你的兒子他很好。他已經能夠獨當一麵了,也懂得借助別人的力量。”
中年和尚微微一笑:“比你當初強得多了,或許也會比我強。”
中年和尚自嘲地笑了笑:“你說我是不是自討苦吃?逼得你失蹤了,後來收了個徒弟,又和你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現在,你兒子又回來了。自從動了那個爭權的念頭,我以後的生活處處都是你的痕跡,真是報應。”
中年和尚的眼角默默流下了一滴淚:“你沒死對嗎?你隻是失蹤了,你沒死……”
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中年和尚在這幅畫像前流淚,在這些年裏,他幾乎每天都在這幅畫前流淚,即便是已經過去了二十年,他心中的那個坎也沒有跨過去。
中年和尚想到了梅逍:“也許,他回來了,我就可以放下了吧。”
……
南越的一處山崖上,長著一顆高大而粗壯的迎客鬆,它是在懸崖間的山縫中長出來的,整棵樹橫在山崖之間,隨著猛烈地山風上下起伏,看起來隨時會折斷,但此刻,上麵竟然坐著一個人。
那是一個年輕人,他坐在迎客鬆最粗壯的一根樹枝上,迎客鬆起起伏伏,隨時都有可能把他掀下懸崖,萬劫不複。
但年輕人毫不在意,好像他隻是在平地上坐下而已。
年輕人正用一隻酒葫蘆喝著酒,眼睛望著遠方被薄霧遮掩的虛空,像是有什麽傷心事。
年輕人喝著喝著,葫蘆中的酒便見了底,他甩手把手中的酒葫蘆扔出去,很久之後,山崖下才傳出了葫蘆落地的聲音。
年輕人從身後抽出了一把古琴,信手彈了起來,仔細聽來,那是一曲斷斷續續的《鳳求凰》。
曲聲之中,蘊含了滿溢著的悲哀,令人聞之落淚。
年輕人一曲終了,把琴背在背後,又把自己和樹綁在一起,直接睡了過去。
年輕人的身體隨著迎客鬆的波動而起起伏伏,看起來下一秒就會被掀下迎客鬆,落入深淵。
其實,他似乎早已經在深淵裏了,隻是想不想出來,能不能出來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