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牆洞
珈藍掩袖在身前,冷哼一聲並不答話。隻要這姓文的不殺她,往後一切都好說,她是讀過些書的,知道自己沒犯什麽大罪,多半最後被訓斥一番就會放出去。這種犯了人命案的小狼崽子說她壞,誰會關心啊。
忽地一條黑影如同大鳥在頭頂飛過,哢的一聲脆響,珈藍的頭扭轉向另一邊,麵上還保持著嘲諷的冷笑,最後的意識裏,她發覺自己低下頭,看到了自己後肩上纖瘦單弱的蝴蝶骨。
“那就,死吧,壞女人。”
小狼砰地一聲單膝跪在青磚地麵上,這麽一句簡短的話,在他口裏笨拙地說出來似乎還不太流利,但配合著眼前的景象,這話聽起來卻更加驚悚可怖。
變故隻發生在這麽一瞬間,龐立和小圖甚至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隻是下意識地護在文非吾身前。
小狼卻就地撲倒在他們身前,“哥哥,我該死的。”
他抬起頭,大大的眼睛裏有一絲淒愴,“我妹妹,如果還活著,求你告訴她,讓她好好活。”
這兩句話似乎耗盡了他身上的力氣,他眸中的亮光也隨著話的結束而熄滅,他匍匐在地上雙手撐地往後退去,真的如同離群受了傷的狼一般,直到退到牆角才起身,乖巧地縮在牆角坐著,眼睛被垂下的亂發遮蔽,再也不看屋裏的其他人。
天際泛出青光之時,坐在窗下奮筆疾書的沈遲停了下來按按額頭,這一天終於結束了,但該來的第二天也終於來了。他有這樣的預感,自己作為欽差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但即將麵臨的未知威脅才剛剛開始。
龐立將沈遲的加急快報親手交給段庭指派的信差,剛要轉身回院子裏去,便見到小圖一臉疲態騎著馬自街那邊轉過來,便站定在門口笑吟吟地等著他。
沙啟烈在逃,與沙啟烈同黨的多是浮屠三衛的死士,這些人善於偽裝易容,隱藏在普通民眾之中輕易不會被發現。經過昨夜之事,雖然尚未有實據,但沙啟烈要謀求不軌之事已然十分明了,若有沙本人或其同黨仍隱匿在城內就十分危險了。
於是,經過沈遲、周正和段庭三人連夜商商議之後,決定將整編沙洲府城的差役官員們為二十六個梯隊,分片在全城張貼告示,並挨家挨戶宣傳,左鄰右舍之間相護監督舉報,若發現有陌生人藏匿城內立刻上報,城中若有人作亂,屆時其左右鄰居皆按同黨論處。
龐立身上有傷便回到居處胡亂歇息了,小圖則被拉去連夜監督進展,此時回來想必城內的布置已經完成,各項事情已經開始推進。
小圖見到龐立也立即跳下馬,將馬交給段庭臨時調派來的仆從,扶著龐立兩人一起晃晃悠悠往房裏去。
盡管是疲憊到了極點,小圖一見到龐立也頓時有了精神氣,直接跟著龐立進了房,隨後掩上房門,自己拉了個凳子坐在龐立麵前,顯是有什麽私密的話要說。
“立哥,你想過文公子昨晚做的事兒沒有?”小圖問道。
龐立眨眨眼,“你是指那女人的事嗎?”
小圖一愣,雖然自己問的不是這個,這也算是自己存疑的事情之一吧,就向龐立點點頭。
“想來心裏是恨的”。
龐立想了想,其實自己也說不出什麽來,想必那感覺很複雜,作為一個文非吾那樣出身名門學問造詣和人品都很高的公子來說,被這樣的女子欺騙,誣陷,到了最後,那女子甚至還要當眾說出那番話,我一開始就不喜歡你,文公子。
“這種事,換成誰都會覺得惡心,憤怒,喪氣什麽的吧。”龐立道。
小圖略有些嫌惡地皺了皺眉,想起那女子總讓人不悅,他揮揮手,想要借這個動作擺脫那忽然籠罩在腦海裏的女人的臉。
“所以,他是故意解開了小狼身上的繩子嗎?”小圖神色裏閃爍著激動,探究還有一絲疑惑。
龐立也是怔了怔,隨即又搖搖頭道:
“不太好說,他的動機很值得懷疑。但從他開始和那個少年小狼說話開始,一切進展得都很自然,解開捆綁他手腳的繩子也很自然,整個過程並無異常,直到小狼忽然發難,以奇快的詭異手法殺了那女子,這才是最大的轉折和變動。”
他們雖然常日裏吊兒郎當,但畢竟在北司衙見過不少很特別的案犯,平日裏見到一些事自然有直覺上的判斷,難得的是他們兩個人都有了這樣的懷疑,都覺得昨夜是文公子有意縱容小狼攻擊珈藍。
借刀殺人嘛,尤其昨晚他還親口承認了,小狼去殺人時他看到了,也猜到小狼要做什麽了。這便是有過這樣的前科了。
二人沉默一番,龐立擺擺手一笑,“總歸那女人該死,文公子是無辜的,這件事塵埃落定,咱們就別去操這些閑心了。”
事後小狼曾在審訊的時候承認,他的母親也是間接死於父親所養的外室之手,那外室也曾是一名青樓女子,在他父親身死之後掏空了留給兄妹倆的家財,因此他與妹妹才不得不流落街頭,因此對青樓女子十分憤恨,昨夜正是因為這個才對珈藍起了殺意。
小圖待要說什麽,龐立伸出一根手指噓了一聲,門外一陣輕咳,旋即是駁駁的敲門聲,龐立抬高聲音問了句,“是誰啊?”
方才被小圖掩上的門並未從裏麵上栓,門被推開,黃岐探頭進來。
龐立和小圖趕忙起身要迎,隻聽他擺手說道:
“昨夜與我一路過來的還有一個小兄弟名叫三羊,自從我們在城中分開,到現在還沒有他的訊息,所以我現在出門去找找看。”
他頓了頓,眼底有些隱憂,“沈大人還在休息,等他醒過來就請二位代我轉告,如果城中巡邏的官兵發現有什麽異常的人或者事,也給我傳個信兒。”
二人連忙俯身應是,龐立還要問是否需要他們提供幫助,門前的人已經不見了,院子裏也沒看到蹤跡。
小圖抬頭望了眼已然空蕩蕩的房頂歎口氣道:
“這些人是天生不愛走門,就喜歡飛簷走壁嗎?”
之後又閑話幾句,著實熬不住整夜未睡的困意,便胡亂洗漱了倒頭在床上和衣睡下,瞬間墜入黑甜夢鄉。
被院子裏的喊叫聲驚醒之時,透進房內的日光已經十分灼熱,看樣子是午後時分了。從床上跳起來看向窗外,有兩個官兵就站在沈遲房門外大聲匯報著什麽,看身上的素甲服色應是守城門的官兵,在他們麵前,沈遲和周正嚴裝肅立。
看到小圖和龐立先後從房裏走出來,沈遲目光一沉說道:“備馬,我們出門。”
快馬驅馳約莫大半個時辰,一行人停在城門外一處荒僻的城牆根下,那裏已經站了十多個商販打扮的人。
沈遲看著傳信的兩個官兵,其中一人會意低聲說道:
“就是他們首先發現了異常,報給城門上的。這些人自稱是南邊來的,要到土奚律販馬。”
沈遲麵色又沉了沉,跳下馬直向那群人走去,還未走近,便有人轉過頭看向他們,最中間的高個年輕人看上去很是臉熟,沈遲與周正對視一眼,哈哈笑著快步迎上去。
那年輕人單膝跪地,身旁的幾個漢子也隨著他一起跪地,一群人氣宇昂然。
“小將西南路軍雲追,見過沈大人、周大人。”
被沈遲、周正扶起見禮之後,雲追一眾人閃出一條通道,將身後一處冒著嗆人黑煙的地方展示在人前,麵色隱然憤懣。
“我們已經探查過,此處是被人挖出連接城內城外的一處通道,在城牆這裏的出口隻是一個小洞,隻能容一人通過,平時這裏荒僻少有人來,洞口外又有荒草遮蔽,所以沒人發現。”雲追說道。
他們見麵後雲追就開始講解城牆內外的暗道,至於西南路軍中的他們為何會忽然出現在此地,他們的來意、任務則都沒有提起,周正和沈遲自然也不會去追問。
此時圍牆下的洞口兀自往外冒著黑煙,一旦靠近些許便被嗆得咳嗽流淚不止,附近的空氣裏也彌漫著一股奇怪的焦糊味。沈遲皺了皺眉,這是人體燃燒的氣味。
眼睛往洞裏探視,果然透過黑煙能看到還沒有被燒的一截小腿,上麵裹著的衣服是錦緞麵料質地不錯。俯下身往洞中再仔細看,他才發現那截小腿被一隻血淋淋的手僅僅抓住,那手的主人就倒在那截小腿後麵,全身已然血肉模糊辨不清麵目。
雲追清了清喉嚨嗓子有些喑啞,“後麵的人是我西南路軍中的,三羊。他可能是在昨夜尾隨什麽人進入此洞,在洞口處被人發現、圍攻,最後被殺,他在死前引燃了一名對手的衣服,用燃燒的火光和煙霧作為信號向大家示警。”
他看向沈遲和周正,躬身施了一禮道:
“為了便於兩位大人查看現場,在下不敢冒然將同袍屍身移出洞外,此事就全權交付兩位大人做主了。”
沈遲和周正對視一眼之後,向身後的幾名官兵吩咐道:
“清理洞口吧。”
夏季的荒郊野草瘋長,綠色的小腿一般高的夏草鋪成的綠毯,從官兵們清理的牆洞蔓延開,仿佛沒有邊際。此時若在空中俯瞰,應當能發現在距離他們四五裏開外的草叢中有兩個人形的凹陷,兩個人匍匐在草叢中一動不動,頭頂還有野草閑花編成的草帽。
憑借草帽的掩護,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抬頭,撥開遮擋視線的草葉往前看。
“呸”,他狠狠啐了口,轉頭向身邊的同伴說道:
“回去吧,告訴那姓沙的,洞口被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