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請願(3)
隨著曹放手這麽一揮白練一出,刺目的血紅大字呈在眾人眼前,近處圍上來的年輕學子們每一個都正氣凜然橫眉冷對麵前的沈遲。
沈遲雙眉一挑,順手拿起手裏滿是血汙的帕子在額前擦了一下,這樣的舉動落在眾人眼裏難免有幾分狼狽,幾個年輕些的學子沉不住氣,嘴角上都帶了些許笑意。
“嫌犯文非吾早已被拘押,沙洲府已出具了文書送呈刑部,何來逍遙法外之說?”
沈遲聲音裏帶了威嚴之氣,轉頭看向段庭。
“你掌管沙洲一府刑名案獄之事,你來說。”
段庭惶恐跪地,回複道:
“大人恕罪,文非吾確是下官親自監管收押的。”
“但是這些學子們言語之中對文非吾一案疑問頗多”,沈遲揮袖在身前一掃,轉頭冷眉喝問段庭:
“這案子的審理過程中你有否違規操作?”
說罷跺了一腳狠狠甩袖,“我教過你,無論嫌犯是誰,人命最大,你難道都忘了不成?”
咿——
曹放和不遠處攏起袖子看熱鬧的白胡子老者同時眼皮一跳,這話頭不對啊。
果然段庭神情之間惶恐更甚,“文非吾一案是下官和布政使沙大人同堂共審,沙大人明察秋毫斷出真凶,此案審查過程絕無問題。”
曹放擺手又上前一步,抬高聲音打斷他們。
“我等當然不是質疑這案子的審查。”他疾聲否認,這沈遲和段庭一唱一和故意曲解他的問話。
“既然是人證物證齊全的刑案,為何特地派來欽差沈大人前來複核?方才段大人也說了,查案沒有問題,嫌犯也已拘押,既然沙洲府地方上做的都對,何須沈大人再特地前來複查?”
他的聲音陡然地又往上提高了許多,在人群中大喊:
“難道隻是因為案犯是當朝鳳閣閣老之子,比我們尋常百姓們的性命更加重要,因此朝廷才慎之又慎不願意殺人犯償命嗎?”
此言一出,人群裏適時響起中年男女的哭聲,死者白秀才的兄嫂雙雙跪地大哭,口裏還喋喋不休地喊著:
“是哥哥沒用,就是個拉大車的,一絲體麵也沒有,連你枉死了也白丟了一條命。”
“人家大家權貴,殺了你也不願意償命,你一個平頭百姓,死了也白死!”
沈遲舉起雙手大喊,“當今天子公正清明,斷斷不容有冤獄出現。”
他說著又跳上石頭高聲道:“人命沒有貴賤,如果有人犯法,《大宸律》是唯一可倚仗的憑據,無關權貴還是平民出身。”
他拉起身旁小圖的手舉起來,“今日我在此地,各位誰有冤案錯案現在盡可前來說明,我們統統錄入重查!”
最後一句話說出來,人群後方一陣轟然,人群開始騷動。
白胡子老者一個眼神遞過去,有差役和平民裝扮的人無聲混入後方人群,如同一把梳子上的梳齒,隨著他們的走動,原本混亂如同毛躁發絲的人群又漸漸馴順,人群後方的騷動在慢慢被平複、隔絕。
曹放知道自己這一問又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在這隻前年老狐狸麵前,自己隻能慎而又慎才能達到想要的目的。
他先向沈遲鞠了一躬,“曹放先在這裏代沙洲府的百姓們謝過沈大人,不過,沈大人並沒有回答在下的問題。”
他斂容正色,看定沈遲道:
“正如段大人所說,文非吾一案的審理自始至終毫無問題,又何須派沈大人到沙洲複核?沈大人來沙洲究竟是做什麽的?”
“曹放是舉人?”沈遲豎眉,聲音裏帶了幾分惱怒。
眾人皆不知他為何突然如此發問,曹放也有些懵懂,點頭應了聲是。
沈遲看著他的眼色便有些不善,似乎是重新認識他一般,將他從頭到腳又仔細打量了一番,曹放被看得心裏發毛,捏緊拳頭又問了一句,“如何?”
沈遲輕哼一聲,“我是想說,會試之前你還需要多讀些書,不然,以你對大宸律法所知所見,恐怕中了進士也很難做個安撫一方民眾的好官啊。”
“多謝沈尚書為在下指點迷津”,曹放躬身一禮,麵上神色淡然,“據在下所知,沈尚書仿佛也是舉人出身,乃是我大宸開國以來僅以舉子身份便執掌一部堂官的第一人呢。”
此言一出,人群裏便有一陣哄笑。沈遲的經曆是獨一份,會試連續兩次落第不中,在一個小縣衙做了半輩子仵作。他這樣的經曆,方才指點曹放在會試中需要多讀書確實有點可笑了。
沈遲當然沒有笑,他的眼中釋放的光芒令他全身上下散發著一種來自長者的威壓。
“是啊,我沈遲為何會是以舉子身份當上一部堂官的第一人呢?正是因為我對大宸律法可以如數家珍,手中從未出過一次冤假錯案。可是,同為舉人,曹放你呢?”
他轉過身指著曹放怒喝,“隻你這幾句問話,我便知你對律法所知甚少。若是以你的學識也能在會試中第,老夫反而要替生民遺憾,你這種不懂大宸律法的書呆子,若被派往地方掌管一地一縣,那才是生民的災難!”
曹放本是身後一群讀書人的領袖,是為著痛斥沈遲博出聲名以便往上爬的,哪知自己莫名其妙竟然被沈遲痛罵,在人前倉惶如狗。他氣得麵皮紫漲,額頭青筋暴起,大叫道:
“沈遲,你說什麽?我曹放是青鸞書院創立以來第一個中舉的人,我的學識沙洲府眾人心中自知,你今日當著眾人的麵如此汙蔑於我,可對得起自己身負的皇命和欽差的身份麽?”
“哈哈哈哈哈哈……”
沈遲一陣放聲大笑,仿佛聽到了笑話,他眯眼看著曹放,臉上血汙已經被曬幹,黑紅一片黏在麵皮上,他麵上褶皺處有些幹裂的血塊,顯得猙獰又滑稽。
“你連恩師都可以背棄,不惜聚眾鬧事欺騙民眾對抗上官,隻為讓他速速赴死。你一個連恩師授業之恩都不放在眼裏的人,能學到什麽學識?”
曹放麵色通紅,但卻定力頗強,他麵色沉痛懊悔,眼角竟然流出幾滴淚。
“各位都知道得最清楚”,他話語裏帶著濃濃鼻音環視身旁的同伴們,“老師出了事之後,我日夜難免,恨不能替他生受了這牢獄之苦,替他背負這滿城的罵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