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請願(1)
“沈遲這個人,比我聰明得多。”周正拈著胡子緩緩道。
“今晚這個動靜決計不是鬧事,他們可能發現了我的蹤跡,他在提醒我,他也來了沙洲。”
“那……他這麽做,又能怎麽樣呢?”
名滿西北地域的雪衣娘子並非是豆蔻少女,她今年二十四歲,聰敏且野心勃勃,在這個年紀還想往前、往上更走一步,周正帶來的這個機會是最好的。雖然冒險,但絕對值當一試。
“隻是提醒,但也很重要。”
周正從窗前轉過身,燈光照在他的臉上,麵色竟然比之從前在京都還要紅潤幾分。
“他是想告訴我,他在這兒,會成為我的助力。同時也是提醒我,他在這兒,我有什麽動作不要誤傷。”
雪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抱緊懷裏的琵琶理了理絲弦。
“其實奴家覺得,除了先生之外,這位沈大人也很有趣。”
她略微皺起眉頭斟酌話語:
“從前看京都朝堂上的這些老大人們都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我們供在神龕上的人物,如今見了先生和這位沈大人才覺得,你們也是有血有肉的,也有這種很聰明很有趣的小心思。”
周正失笑,又擺擺手,“明晚就要見真章了,不管是雪衣你,還是我這個糟老頭子,咱們都沒有退路。”
雪衣抿嘴一笑,她一向隻看前路不留退路,如若不然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也走不到今天。
是夜上差沈遲和外甥在天音館宴飲直到夜半,兩個年輕上差臨走之前仍然對雪衣娘子的曲藝耿耿於懷,揚言明日一定要親眼來看看雪衣閉關練習的曲子有多出塵,是否能媲美京都名伶。
兩名京都貴公子如此大放厥詞,無形中讓很多同在天音館的客人心中不快。因此,在沈遲一行人離開天音館之時,有同在雅房內宴飲的本地豪客和年輕公子們出門圍觀,臉上的麵色也頗為不善。
除了轉角一處雅房外的年輕人們之外,其他的豪客對幾人的身份並不熟知,便有年輕人高聲向他們介紹,“此乃朝廷欽差,來我沙洲府查探文非吾公子一案。”
眾人異口同聲哦了一聲,有人低聲竊竊幾句之後,身旁的年輕人陡然高聲喊出一句:
“這樣的話萬萬說不得,沈大人龐大人,那可都是京都裏響當當的大人物。”
此話一出,廳中所有人都知道方才他們所說的是什麽話了。
隻見那年輕公子一麵說,一麵還對沈遲一行人頷首,沈遲帶著龐立和小圖停下腳,向對方報以深深一笑,那年輕公子麵上也是一派溫煦雅然,向他們略略拱一拱手算是回應。
轉過身往門外走時,龐立在後低聲提醒道:
“曹放,新科舉人,是文公子的學生裏在科舉中成績最好的。”
小圖嗤聲,“昨天黃蜂窩丟出去時,我看得很清楚,他是第一個逃的。”
“這些人這樣的德行,跟京都裏那些真正的讀書人相差甚遠呢。”
龐立雙手抱臂在胸前,第一次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他搖搖頭,“我真替文公子覺得可惜。”
文非吾,學有所成家世卓絕,這樣的人不說留在京都,即便與他兄長一樣留在文氏祖宅著書立說也都能成一代大儒,偏要來到這種地方教化這種冥頑不靈的學生。
直到上了馬車,咯吱咯吱顛簸著往住所走去,沈遲都一直垂眸不語。
他是出身草根的人,最清楚人世間是有那樣憑著一腔誠摯教化生民的先生,也清楚許許多多貧寒子弟在獲得這樣的教化和提點之後有多感激感恩。
從來沒有任何一位先生,教授的學生全都對授業恩師不知敬畏不知感恩,尤其如同文非吾這樣的恩師,他一定不會教自己的學生隨意聚眾鬧事,目的是將自己授業恩師不斷推入萬人唾罵嫌惡的深淵。
如果為師者沒有問題,那麽問題就在學生身上,他們可能不單純是求學者,他們是帶著某種目的求學的人。
第二天,門外的喧囂聲更加激憤。
原來幾十名鬧事的學生糾集了上百人前來沈遲居住的院外請願,一路上拉扯著白布血書聲嘶力竭地喊著什麽“天道何在?閣老之子逍遙法外”。
學生裏專門有十幾個人在遊行隊伍外圍向圍觀民眾用大白話解釋,他們的恩師犯下殺人暴行,本應擇日正法,卻被朝廷欽差阻止,隻因這位恩師原是當朝閣老之子,殺人可以不償命。
民眾最容易被這樣的言論激起情緒,雖然大多數人都不敢跟著學生振臂高呼什麽大話,但圍觀的人群確實越來越多,加上有人刻意縱容引導,便有越來越多的人跟在學生後麵,浩浩蕩蕩將布政使司衙門外的正街頃刻填滿。
與此同時,街麵上多出一群沙洲府的地痞無賴,趁著城內請願亂亂,打砸搶了幾家店鋪,甚至有一家店麵起了火。救火的民眾和差役阻塞在人群潮湧的路上互相推搡踩踏,整個沙洲府雞飛狗跳,陷入空前的混亂之中。
提刑按察使司衙門,段庭連著砸了兩個茶杯咬牙大罵:“這群沒了天良的東西!”
為了逼沈遲出麵表態,為了趕緊將文非吾正法,這些敗類竟然將整座府城攪動得天翻地覆。這樣的局麵下去,一不小心控製不好,恐怕就會生出民變來!
他叫來衙門裏眾差役,將他們分成小隊著便裝前去將帶頭鬧事的地痞無賴先扣下,盡量將這些後方搗亂的暫且按住。
自己則回到後衙換上了一套便裝,隻帶了一名隨從開了後門往沈遲的住所而去,此行不僅僅是為了恩師沈遲,也是為了沙洲府城,事情再鬧大,就不好收拾了。
沈遲這邊此時也有些亂了陣腳,小圖跟在沈遲身邊捏著拳頭不語,站在樹上往外探望的龐立則有些腿腳發軟了。
他狠狠吐掉牙齒咬著的一串槐樹葉子恨聲道:
“沈老大人,今日這情況不出去怕是不成了。”
他低頭看著站在樹下的沈遲和小圖,向院外伸出的手指氣得有些發抖。
“守在旁邊這幾個差役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他們手裏的哨棍隨手傷幾個學生,再出點血,這事兒可就說不清楚了。”
“如果再有人傳出些對大人不利的謠言,後麵的民眾們也就亂了。”
此前請願的學生少,看熱鬧的民眾不多,也都在布政使司衙門正街外遠遠看著不敢接近,今日這些民眾恐怕是有人刻意安排前來的,這些有組織有預謀的人若是存心想要鬧事,憑他們還真的攔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