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相殺
烏木南江盯著她遠去的背影,目光晦暗不明,似乎還閃著兩團奇怪的火焰。
良久他發出兩聲幹笑,轉過身走向哥果兒。
“卿卿,許久不來見你,身體可好些了?”
哥果兒轉過頭,閉上眼,不去理會他。
烏木南江又向前走了幾步,巴穆忽地從腰間抽出一柄短刀向他刺去,口裏大叫:
“賊子,離娘娘遠一點!”
烏木南江輕蔑地看向她,仿佛在看什麽可笑的事。
“憑你也配攔我嗎?”
他衣袖拂過,響起一陣叮叮的金石相撞之聲,巴穆的短刀在身前旋轉,她自己的身形卻似是難以抵擋一般往後掠去數步,之後她發出一聲悶哼捂住手腕,短刀也掉在地上。
她依舊對南江怒目而視,又向前欺身兩步發起攻擊,南江身形一晃避過,又對哥果兒道:
“卿卿,你要勸勸這不知好歹的東西,別讓她今日死在我手裏啊。”
“巴穆”,哥果兒如同歎息一般喊道,“你不是他對手,退下吧!”
巴穆撿起地上的短刀,人站在寢宮門外,隨時準備著進去與烏木南江拚命。
南江聽著巴穆的腳步聲在殿外停下,他坐在貴妃榻旁,伸手撫摸哥果兒的麵頰。
“卿卿啊,這麽久不見我,沒有話想對我說嗎?”他歎息道。
哥果兒任他撫摸麵頰,自己神色絲毫不變,就像撫摸著的不是自己。
聽到烏木南江的話,她劇烈咳嗽了一陣,像瀕死的魚一樣張著嘴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我嗎?我和你有什麽好說的?”她麵上閃過一絲笑意。
“如果有,就隻有這一句了,你,什麽時候死?”
“嗯,這是個好問題”,烏木南江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我不會死,我要和你白頭偕老。”
“哈哈哈……咳咳”,哥果兒狂笑又帶起一陣疾咳,“那我現在就死,你我一起下地獄吧。”
“不行啊,我的卿卿不會死,因為,我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烏木南江”,哥果兒轉過身看向她,眸中幽黑空洞似乎什麽也沒有看到。
“我們這樣何必呢?互相折磨、詛咒彼此,我每日在這深宮裏所思所想的,都是怎麽能讓你去死,留著我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放過我吧,讓我走,或者讓我死,我都感激你。”
“那怎麽能行?”烏木南江執拗道:
“我用了大半生的算計才得到的,突倫,還有你,你勸我放棄?”
“你看看我們的女兒,朵朵兒,她多像當年的你。我從前竟忘了,我還有個女兒,這麽美的女兒。”
他神情似是狂喜,似是瘋癲,“那可是我的女兒,不是你那個病癆鬼丈夫的!”
哥果兒滿臉驚懼地起身,瘦削的骨架搖搖欲墜,她尖叫道:
“你若有半點人性,就不要告訴她這些,不要讓她一生都活在屈辱之中,你……”
“你若要傷害她……我一定殺死你,我說到做到!”
她睚眥欲裂伸出雙手,跌跌撞撞往烏木南江身上撞去。
巴穆從殿外衝進來,卻見烏木南江打橫抱起哥果兒,又將她丟回貴妃榻上。
“噓”,他伸出手指噓聲。
“卿卿,我不懂你,從前你侍奉過你丈夫的兄弟,侍奉過敵國的叛臣厲重威……”
“你並非剛烈驕傲之人”,他笑得猙獰,在她臉頰上捏了一把,“所以,又何必如此恨我呢?”
烏木南江又揚聲大笑,“所以卿卿啊,養好身子,我等著你白頭偕老呢。”
他一路狂笑負手踱出殿外,巴穆默默進殿隻見哥果兒安靜躺在貴妃榻上,神色不悲不怒,甚至連情緒的波動都不顯。
“娘娘受苦了。”巴穆哽咽道。
“他最後這句話說得對,我哪裏受苦了,自從被家人送來給體弱的先帝當皇後,我就成了個物件了吧?”
一陣猛烈的咳嗽,哥果兒眼裏蒙上一層水汽。
“我是……給家族鍍金的工具,給敵國叛賊誘惑的工具,也是他們用來安撫烏木南江這賊子的工具,不是嗎?”
巴穆哭道:“別說這樣的話,別糟踐自己……”
哥果兒擺擺手,一笑,道:
“我不會死,我死了,朵朵兒和扶雲就真的沒有半分依靠了。烏木南江……他未必會長壽,我等著那一天,等著他死在我前麵。”
巴穆抬起手背擦淚,又將錦被在她身上掖好:
“我們都等著那一天,他一定活不久了,我們下了一年的毒,他身上現在還有餘毒未清,他一定不得好死。”
哥果兒閉目一瞬又道:
“你說朵朵兒正在和南宸的人來往?”
“是衛承曄,朵朵兒在土奚律時認識的,扶雲王子說,朵朵兒傾心於他。”巴穆道。
“姓衛?與衛景林有什麽幹係?”
“正是衛景林幼子。”
哥果兒深吸一口氣道:
“他引誘朵朵兒,是不是別有目的?”
“我和扶雲王子都這麽想過,是以將他送來的東西並信件等物全部查驗之後才送給朵朵兒的,目前看來隻是有意來往,並無別的意圖。扶雲王子也說,那姓衛的大約也對朵朵兒有意。”
“他們……怎麽可能呢?姓衛的一定別有所圖,他們早晚會對烏木南江出手,咱們就作壁上觀,找到時機再添一把柴讓火燒的更大一些吧。”
“是,娘娘。”
“朵朵兒和扶雲的居處,守衛一定要做好,他們來往的信件一定要查驗仔細了。”
…………
…………
三層小樓燭火通明,二層的一間房內忽地爆發一陣大笑,聲音直將院中老梧桐樹上棲著的幾隻麻雀驚得飛起。
“風花雪月的事,果然還是如意最拿手。”
江四六笑聲最大,他大手掌使勁拍著如意的肩膀誇讚他。
如意一臉不以為然,小心翼翼地磨著指甲,對江四六叫嚷:
“拿開你的手,我的指甲要是花了我跟你拚命!”
江四六這才訕訕地挪開手,轉而又笑著看承曄:
“二爺你也不是什麽好人,竟然讓如意給那月丫頭代寫回信,什麽花啊果啊下雨啊寫得肉麻兮兮的。”
他咧咧嘴,手指點著承曄,“缺德啊!”
阿諾也是一陣可可可,小稟義對他做了個鬼臉也附和道:
“缺德!”
“好了好了”,承曄向眾人擺擺手,“說正事。”
江四六聞言正色道:
“張奎已經把擷珠館和天衣閣的事辦妥了。”
“這麽快?”承曄有點意外。
雖然對張奎縱橫突倫商界十多年的經曆很有信心,但他這麽快關停了兩家突倫京城裏的高檔店鋪仍然讓他很是意外。
“別有什麽隱患埋下了。”他看了眼江四六說道。
“天衣閣這幾年經營上本就有些問題,張奎和天衣閣的東家常有往來,對他們的難處也很清楚,所以就給了一大筆錢給對方,又把他店裏的夥計裁縫繡娘這些人都收在張奎名下的瑞蚨麟商行了。”江四六道。
突倫貴族中興起推崇漢裳之風始於烏木南江獲得帝位之後,多數是為了討好這個崇敬漢家文化的新皇帝的。
所以這些店鋪也大多數都是這兩年新開張的,除了每年花朝節前有一批生意,其他時候生意並不好,如天衣閣一般在經營上出現問題也很正常。
“這樣的話,聽起來倒是沒什麽問題。”承曄點點頭道。
“那擷珠館呢?怎麽做的?”
江四六搓搓手指說道:
“擷珠館略略有些難做,他們背後的金主是酒商,與扶風王子過從甚密。張奎悄悄和他們店裏首席的裁縫碰了麵,許諾說願意出五倍的銀子將他買過來,那人方才同意了。”
“這樣嗎?”承曄挑眉沉吟半晌。
“擷珠館的首席裁縫這麽容易被說動嗎?他這麽就走了,不就是得罪了背後的掌櫃和大金主,間接得罪了大王子?”
他笑了笑,問道:“張奎是不是把跟他親近的二王子烏木扶雷搬出來狐假虎威了?”
江四六嘿嘿嘿幹笑幾聲,“二爺你猜對了。”
“也罷”,承曄擺擺手。
“暫且就挺過這幾日,讓咱們太太平平接了都木古玉和扶影王子的婚禮用品這檔子事兒再說,這件事若是成了,至少我們也算接觸到了一個王子了。”
至於擷珠館之後是不是還會繼續經營下去,成為霓裳閣的重要對手,他還是有信心贏了擷珠館的,畢竟他們可是有如意這樣的高人。
承曄看看如意,向他眨眨眼。
“給如意兄長尋覓幫手的事也算辦成了,天衣閣的人加上瑞蚨林商行的人,如意兄長基本可以不用出手了。”
“行啊小猴兒”,如意吹了吹指甲,走到他身畔拍拍他肩頭道:
“你比你父親強。”
他說了這句話又衣袂輕揚飄然而去,承曄隻是笑了笑,江四六卻是有些憤憤。
“別聽他不正經瞎說,大帥當年是什麽樣的英雄,整個大宸我沒見幾個!”
他冷哼一聲甩甩袖子,又瞪一眼在旁邊嬉皮笑臉的阿諾和小稟義。
“這麽晚了還不趕緊回房去!”
室內又恢複寂靜,承曄怔怔,望見案上那個熟悉的小布包。
布包已被打開,一封信安靜地躺在那裏,旁邊的卷軸已被打開。
宜喜宜嗔的女孩子,穿著遍繡合歡花的曳地褶裙,輕軟的合歡花瓣像是一雙雙睫毛長長的大眼睛,每隻眼睛都在笑。他將卷軸收起來,拉出窗下存放東西的木箱,將卷軸與之前收到的一起封存在裏麵。
出了一會兒神,他才走過去撕開信封,捧著信箋一邊讀,一邊往臥房走去。
“我這是是自己寫的,字也很難看,恐怕還有錯字,希望你不要笑我……”
承曄笑了笑,果然字很難看,錯字倒也不多,但恐怕她不會用毛筆呢。
這些字同很早之前他收到的那方絲帕上寫著的暗語“東山陵”三個字一樣,仿佛是用畫眉的青黛寫的,紙上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寫出的筆畫也十分怪異。
“我和我的生母不常見麵,但我知道她很疼我,她病了一年多消瘦得厲害,我雖然能常去看她,卻什麽也做不了……”
“有一個惡人一直欺負她,我恨那個人,有朝一日我甚至想殺了他,以求我的母親可以解脫……這些話我不能告訴身邊的人,他們會因為各種原因將我說的這些全部告訴那個惡人。衛承曄,我隻能對你一個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