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不安
車夫和老仆已經和人吵了起來,傅製平靜地掀開車簾,見到兩個瘦小的少年嘻嘻笑著攔在車前。
兩人看到傅製露臉,便丟下惱怒的車夫和老仆小步迎上前,在車旁拱手施禮道:
“傅大人。”
眼前的少年很麵生,且言行舉止透出一種說不出的怪異。
他隻得跳下車在路旁站定回禮,也不掩飾臉上的茫然,“在下正是傅製,不知兩位是……”
麵色清秀的少年上前一步,接過同伴遞來的東西呈給他:
“大人忘了,前幾日宮中偶遇,大人曾慷慨借傘,今日是來物歸原主的。”
“哦,你們是那幾位小公公!”
傅製接過傘,仍然驚訝地打量著眼前二人。
按照當日看到的青袍服色,可知品級不高,他們能隨意出宮便裝進城嗎?
“些許小事,有勞兩位公公了。”
傅製再度一禮,似寒暄般隨口一提:
“兩位公公不知作何差遣?此時出宮想必是宮中貴人有要事吩咐?”
清秀內監道:
“其實小人這次出宮是有事請傅大人相助,小人是嘉和公主身邊的者也。”
雖然沒見過麵,嘉和公主他是知道的,但她身邊的內監是誰他完全不知。
他又能幫上他們什麽忙?況且他們幾乎是陌生人,為什麽要找他幫忙?
傅製心裏戒備起來,神色波瀾不驚,自嘲一笑。
“下官粗陋,恐怕幫不上者也公公太多忙。”
“公主殿下命小人出宮采幾樣東西,說是要偷偷製些香餌獻給太皇太後她老人家安眠。”
者也並不理會他話中的拒絕,直截了當提出要求。
“小人方才等傅大人車駕過來耽誤了時辰,眼下時間不多了,又對京都不熟悉,東西買不到公主殿下恐怕要傷心了。”
傅製一愣,這是怪他咯?
轉念一想,采買東西原也不麻煩,張口就要吩咐老仆用車馬帶他們采買再送到宮門。
不料此時者也搶先說道:
“公主殿下要的東西精細,恐怕隻能勞煩傅大人陪小人去一趟,再幫著小人看看成色品質。”
成色品質未必真的非要他本人親自去看,但是對方既然清楚明白地要求他同去,又是公主近侍的身份,他再拒絕就傷和氣了
傅製歎口氣,暗暗用眼神戳了下者也小內監的頭頂,內宮裏出來的一個小內監都這麽鬼精鬼精的。
這些小宦官尚且如此,更別提張平之流是如何弄權逞凶了。
皇上年少登基,宮裏他身邊忠誠可靠的人太少了。
傅製的馬車載著兩個少年內監匆匆折返,奔行在京都仲春繁鬧的街市上。
擎荷樓三層的樓閣在夜色裏光華傾灑,門前已用彩綢和竹弓搭建起花廊,春花和綠藤點綴纏繞在花廊之上,墜下一團團鮮花攢成的花球,其下又有琉璃球在夜風吹動下輕輕撞擊出琳琅清脆的聲響。
一架寶光流轉的馬車停在門前,錦衣公子匆匆跳下車,在仆從的護衛下穿過鶯歌燕舞歡騰著的花廳,徑直走入後院一座薔薇架環繞的小樓。
張世三甩掉外袍和鞋子,有跪在門口的仆從接下衣服,一名神色精幹四十餘歲的管家則跟在他身後上了樓。
樓上是大大的一間輕軟舒適的臥房,設有帶著琉璃頂的起居間,一個豐腴豔麗的美人見到張世三趕忙嫋嫋婷婷地迎上來,卻被他一腳踢開。
管家對美人使了眼色,那女子這才萬分委屈地出去了。
張世三斜靠在鋪著錦墊的貴妃榻上闔目不語,管家湊上前輕手輕腳為他捶腿。
良久,張世三睜眼冷哼一聲,也不看蹲在榻前的管家。
“家裏送錢來了嗎?”他道。
終於來了。
“送是送來了”,管家的笑容僵在臉上。
“就是……不太多。”
“多少?”
“隻……隻有一車!”
嗆啷一聲巨響,小樓下幾個麵目呆滯的仆婦全都縮了下肩膀。
“你去跟我那老子說,是不是想讓我死在這兒,還要不要這個兒子了!”
“這麽點錢,我要餓死在京城了!”
張世三赤腳散發在地上跳腳大喊,猶自不解氣,又將幾案花盆擺件一概踹翻踢開,嘴裏不住大叫。
“沒人管我……都不管我……我死了他就絕後了!”
管家撲在他身前抱住他雙腿勸著,“爺砸爛了東西能解氣就行,但萬不能弄疼了腳。”
“眼下家裏有些要事,不是不給,是過了這段時間再給,老爺怎會舍得您在外受罪……”
張世三鬧得累了,又倒在窗前的軟椅上發呆,向管家輕輕招手。
“去置些那個東西讓我快活快活。”
管家如蒙大赦,連連應是,自己飛快下樓。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管家又戰戰兢兢回來了。
“爺,那東西現在沒有了。”
砰。
張世三盛怒之下,將手邊的鎏金香爐隨手扔過來,堪堪擦著管家肩膀飛過去,撞在後麵的花幾上。
滾燙還冒著火星子的香灰散在管家脖子上、衣服上,落在地上鋪著的軟毯上,那織著飛鳥彩蝶的精美毯麵上瞬間燙出焦黑一片,又變成一個個黑乎乎的洞。
青綠色的顆粒被撒在案上的鎏金熏爐裏,空氣裏漸漸有一縷清淡的藥香,吸入的氣息在鼻中、喉間留下微涼的潤澤。
費鳴鶴將爐蓋放好,深吸了一口氣,神情很是愜意。
“是暖晴小姐自己配置的,白天才送來給我。”他道。
阿小呼吸微微一凝,仍是笑了笑並未接話。
“傅製的法子可以試一試嗎?”阿小問道。
費鳴鶴點點頭,又搖搖頭。
“從土奚律的馬市這一頭排查,之後可行,眼下暫時不可行,我們還要再等些信息。”
土奚律全境每天都有馬匹在交易,漫無目的去查很難有結果,且很容易暴露自己。
等更多的消息被探查出來,再去推測排除一些情況,那時再做針對性的排查才最好。
費鳴鶴拿起桌上的一隻方頭方腦的小木馬翻來覆去地看。
“曄哥兒千裏迢迢給我送回來了這個東西,很有意思。”他笑道。
將小木馬遞給阿小,“你找機會送到宮裏給皇上,這個東西,就那麽幾塊小木片,能隨心所欲拚出很多東西。”
阿小將木馬接過放在胸前衣服裏。
“二爺是不是已經到了?遞來了消息?”
“他定然會在花朝節前趕到。”費鳴鶴斷然道。
噗嗤。
阿小笑出聲,“我覺得先生以他的名義送月裏朵衣服首飾,這個辦法太壞了!”
說完自己卻笑得更大聲了。
費鳴鶴也咧嘴笑道:
“他……恐怕會有些抓狂。”
“心疼稟義派過去那幾個人”,費鳴鶴壓低聲音說道:
“曄哥兒一抓狂,發起脾氣來可不是開玩笑的。”
此時剛剛走進費鳴鶴小院內的童管事忽地打了個寒顫,他拍拍肥碩的肚子一陣狐疑。
總覺得眼前小屋裏一老一少的笑聲引起了他心底深處的恐懼。
他跺跺腳稍稍拔高了嗓音喊道:
“費先生沒睡呢吧?”
聽到屋裏有人應聲他才笑嘻嘻地進了門,看著臉上笑意未散的兩個人。
“什麽事這麽好笑?沒進門都聽見笑聲了。”
“費老出了個餿主意,二爺這幾日恐怕不痛快,會大發一通脾氣!”阿小道。
童管事後背一陣栗然,“二爺,二爺沒在家啊?”
沒回來啊,沒回來吧?
“別怕,他在很遠的地方,倒黴的是另一群人。”阿小道。
費鳴鶴和阿小笑得更厲害了。
童管事略有些尷尬,陪著幹笑了幾聲趕忙拿出一封密信,一臉肅然遞給費鳴鶴。
“這是剛剛祖家的人特地找到我送來的。”
費鳴鶴哦了一聲撕開信封,室內一時分外寂靜。
童管事因方才的玩笑仍有些不自在,故而不願久待。
他清清嗓子湊近費鳴鶴道:
“費先生,還有個消息,之前安排我放在延陵王府上的人,他得了個外院跑腿的閑差。”
“也是剛剛托人送來消息,說那個管家今日出遠門了,午後走的,帶了不少行李。”
費鳴鶴聞言一怔,喃喃道,他這個時候出門啊。
童管事驚魂甫定告退,剛過了月洞門便聽到房內啪的一聲,他自己更是嚇了一跳,疾步消失在院外。
費鳴鶴將祖家傳來的密信拍在案上。
“這個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
他捏著頜下稀拉拉的胡子道。
張世三家背後依托的是靈州的大富商賈氏,至於賈氏和張家的淵源,目前有幾種傳言,信裏羅列了幾個怪力亂神的傳言,其中有一個傳言與鬼神無關,說那賈氏的掌家人是長房的大小姐,那大小姐是張家過繼出去的女兒。
靈州賈氏的生意,大多都在塞外,據說在土奚律有礦山和很多馬場。
“等於是說,有可能賈氏大小姐將賺的錢全部都給了張家,那賈氏才是個空殼?”
“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麽需要賈氏掩人耳目呢?”
“阿小,現在可以試試讓土奚律那邊的人查一下靈州賈氏的產業了。”費鳴鶴道。
“當初你護佑鐵勒王世子,他贈你一樣信物?”
阿小從領口裏翻出一個黑色的狼頭,這東西貴重不知怎麽放才好,承曄讓他穿了線掛在脖子裏。
費鳴鶴思忖片刻,延陵王管家和兵部護送餉銀的車隊同日外出,之前刺探出他們有關軍馬的謀劃,這兩日細碎的信息密集地出現,確實讓人很不安。
“靈州賈氏我先托江稟義他們來查,後續再有新消息過來,可能要勞動鐵勒王幫忙了。”
“甚至”,他看著阿小頸子上的那枚狼頭墜,“甚至可能要去一趟土奚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