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落馬
兩個長長的人影從西邊走來,逆著夕照的光亮,看不清臉
腳下有一塊布滿灰黃苔痕的界碑,字體及其古拙熟悉,上書“落馬”兩個字。
承曄站在碑前嘖嘖,“字是好字,隻是這名字嘛,怎麽都很不吉利啊!”
郭孝義臉頰抽了抽,咬牙道
“這字是大帥寫的,名字也是他取的。”
“我爹啊!”
衛承曄驚呼,臉上神色更加複雜。
道路盡頭已經聚集了不少村民,這些男女老幼盯著眼前的三個陌生人,每個人臉上都寫著震驚二字。
也難怪,畢竟這個村子,已經近二十年沒有外人進來過了。
一個四十來歲的高大男子越過村民向前走了幾步,能看清後麵的兩個來客,是一個少年和一個中年人。
他們此時衣衫上有幾處明顯的破裂,少年一邊麵頰上有幾道輕輕淺淺的血痕,中年人的小腿和左臂上衣服被劃破,破洞上沾了血,顯是身上也有傷。
“閣下可是夏商?”
視線裏的中年人高聲詢問,聲音如同驚雷炸裂在村民身周。
站著的村民們中間有些躁動,又有多個上了年紀的人從人群中擠出來,瞪大眼睛望著走近的中年人。
最前方的高大男子已經快步迎上前來,“我就是夏商。”
但在看清郭孝義的臉之後他又停下,神情由激動變成疑惑,將眼光在郭孝義和承曄之間來回打量。
郭孝義清清嗓子帶了些鼻音,“他沒有來。”
承曄和小稟義黯然一瞬,他們猜到孝義叔話裏沒有來的人是誰了。
“在下郭孝義,是林景老爺的護衛。”
林景。
衛承曄仿佛記得,小時候聽哥哥提過,父親少年時曾外出仗劍獨行冒充遊俠兒,化名林景。
村民的熱情仿佛有些變化,但在聽到郭孝義表明身份之後還是將熱情傾瀉出來了。
他們三人被山洪般的熱情簇擁著,年過半百的老人擠在他們身周,他們頭發灰白,有些牙齒已經脫落大半,有些佝僂著身子直不起腰,卻都喋喋不休說著各樣的話。
有些人哭了,有些人不錯眼地打量著眼前三個不速之客。
“生怕他把我們忘了,這麽多年也不來看我們。”
“他沒有什麽話讓你轉告的嗎?”
“他跟你說過我嗎?打鐵的廣湧,那年我跟他拚了一天一夜的酒,誰都沒贏了誰。”
小稟義捅了捅身旁的承曄,湊近他耳朵說道
“這麽輕易就信了,我們都不需要什麽憑證暗號讓他們驗一下嗎?”
承曄搖搖頭,這個還真不需要。
他們在陡峭的山崖上行至半途,發現一座破舊的吊橋淩空飛架在兩山之間,吊橋之下是翻滾奔騰的怒水河。
這樣險惡的地形,那吊橋上竟然布置下五道關口,一次行差踏錯便有細針飛出傷人,細針那麽小極難看到和躲避,而且一個不小心很有可能從吊橋上失足,下麵怒水河暗礁彌補濁浪滔天,人掉下去必定屍骨無存絕無生路。
好容易通過吊橋,眼前又是一條在半山腰鑿通的幽深隧道,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下,還有三重更為凶險的關口。最後那一處,隻是錯算了一步,他和孝義叔二人都受了傷。
這麽隱蔽的入村通道,這麽險惡的機關,能或者走進來的一定是故人,哪還需要驗證呢。
“嘩!”小稟義雙眼發亮,“衛大帥年輕的時候,會做這麽險惡的機關啊!”
承曄攤手,這個嘛,要不是自己從小就對行軍打仗好奇,偷偷潛入父親書房偷過一本舊手稿,之後又和那時還是郡王的皇帝偷偷研磨了許久,他也不知道自己親爹會做這些東西。
想想也是後怕,如果不是當年湊巧偷看了手稿,恐怕親爹當年布置的東西要把自己兒子坑害了。
睡夢中的周正忽覺得有陰風陣陣灌入脖頸,一個寒戰打過他便驚醒過來。
明明自己沒做過什麽虧心事,怎麽覺得後背發涼?
但下一刻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發生了,房內真的響起低低的嗚咽,連他身旁睡著的周妻也被驚醒,嚇得全身縮作一團,連叫的力氣都沒了。
“嗚嗚嗚嗚嗚嗚”
那聲音邊哭便說道“青天大老爺,替小人做主啊!”
周正一身正氣,可不怕什麽半夜鬼敲門之類的。
他一拍床板跳下來,大聲嗬斥道“是什麽人裝神弄鬼?”
周正手上提著自己一隻鞋,隻待那人一動便砸過去。
果然一陣模糊的窸窣之聲過去,黑暗裏似乎撲過來一個人,一把抱住他雙腿低聲哭喊
“青天大老爺,替小人做主啊!”
周正手裏的寫字向人狠狠砸去,幾下之後腦中反而清明起來,確信房中是偷偷闖進來一個人,這才平靜下來挪腳踢開他。
“你丟開手,有什麽冤屈仔細說來本官聽聽。”
周妻此時也打著膽子點了燈,室內幽暗,但地上跪著瑟縮的年輕人很好認。
“你是那小叫花!”
他在周正家中用了兩餐飯,由老仆伺候著洗了手臉,換上了幹淨衣裳。
明明黃昏時已經離開周家了,此時半夜卻偷偷潛入主人臥房。
周正捋著胡須忽然明白一件事,“看來你白日裏是特地來此探路的了。”
那叫花滿臉焦慮之色,嘴上不停叫著“大人為我做主,大人救我”,兩手卷起右腿褲腳摸索著。
直到叫花麵上顯出痛苦之色,周正夫婦倆才看到他右手食指摳進小腿後未愈合的傷口中。
周妻跳起來去拉他,叫花低嚎著收回在傷口中摸索的手指,從傷口裏取出一塊紙片。他小心翼翼拆開最外麵血淋淋的一層包裹,周正這才看清外麵是一層油紙,內裏沒有沾上血汙,幹幹淨淨放著一枚折疊好的信箋。
叫花兩手捧著帶血的紙包,顫抖著將信箋遞到周正身前。
“小人是沙洲府的農戶,名字叫富力……”
沙洲府的小民富力,在極其偶然的情況下親眼目睹了發小全村被屠殺的悲劇。
他是個欺軟怕硬的無賴,親眼看到那樣的慘事之後,能想到的唯一辦法便是投奔在府城裏生活的姐姐,他姐夫是個捕頭,有官身,能庇護他。
但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的捕頭姐夫卻發現在屠村事件發生後的第二天,州府的辦事人員已經將被屠戮的村民錄入舉村外遷土奚律的外遷人口冊子之中。到了此時,事情已經很清楚,官府和屠村的事有關係,而且打算把這事隱瞞下去。
他姐夫當了半輩子的狗頭差役,平日裏為虎作倀的事沒少做,本想一家人將這秘密爛到肚子裏,糊糊塗塗活下去就是了,不成想他查探那個村子外遷的事仍然被有心人留意到了。
眼看就要被滅口,捕頭姐夫才想著死前搏一把,萬一贏了還能拉上他們墊背,這才寫了狀子藏在他肉裏,讓他來京城投奔一個在翰林院的親戚。
富力離開那日,姐姐姐夫一家便引火焚身而死,他散盡盤纏好容易進了京都,藏身在乞丐窩裏花了好多天功夫才找到那家翰林親戚,誰知那家人門口有閑漢守著,連要飯的叫花子都要打走。
他已經死心了,本想在京城裏討飯能活幾天是幾天,在茶樓酒肆外麵討飯時沒少聽人宣揚黑麵青天周老爺的事,聽了這麽多天,他終於確信或許找到這位周老爺自己還能有一線生機。
這才費盡心機穿街走巷挨家挨戶討飯,唱小調,最終找到機會混進周老爺家裏摸排了一遍,確信這位老爺可靠,才在半夜裏偷偷潛入房內。
燈影裏周正的麵色已變得蒼白,拿著狀紙的手不住抖動,他雙眼赤紅,盯住富力問道
“這裏麵寫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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