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親眷
阿侯望著那駕不起眼的灰蓬馬車走遠,直至湮沒在人流之中,又催了身旁的姐姐一句:
“姐姐咱們回去罷。”
著木蘭青襖裙的少女仿佛想什麽入了神,聽見弟弟催促才恍然道:
“好,咱們回家。”
臨轉身之前,她將一雙妙目望向不遠處一名皮膚白淨的年輕人,那人向她微微頷首之後也迅速消失在人群裏。
此時,她聽到遠處一陣嘈雜的鑼聲疾響,身旁的人群也向鑼聲響起的方向聚集過去,她拉著阿侯的手也被人流裹挾著過去。
幾個差役服色的人在前以銅鑼開道,一個大胡子差役緊隨其後大聲重複喊著一句話:
“逆犯胡達,身犯死罪,先將其家中親眷四十三人向西流徙一千裏,終生服苦役,不得回返中原。”
在他身後便是一隊蓬頭垢麵的罪犯家眷,他們在寒冬裏隻著了破舊的棉衣,每個人都身戴枷鎖鐐銬,男女老幼個個低著頭神情木然地往前走,最小的孩子尚不足周歲,被周圍的陣仗嚇得大哭,一名婦人低垂著頭抱著那幼兒,腳下卻一步也不敢停下,隨著人群麻木地前行著。
“聽說這個胡達把家人拋下自己逃了。”
“也不知犯的什麽事,流徙一千裏,還是在西邊,想來犯的也不算啥重罪。”
“你看這群家眷,雖然穿的破了些,好歹都有棉衣呢。”
坐在馬車中的皇帝和承曄自然也聽到了外麵的動靜,承曄笑著向皇帝拱了拱手道:
“向西流徙一千裏這種恩遇,想必是皇上的手筆。”
沈遲可沒有這個權限,主動減刑更有可能被人詬病同情案犯。
皇帝哈哈笑了幾聲權作回應,“這麽大動靜,也不知在逃的胡達會不會聽到看到。”
承曄眯了眯眼睛,“他一定看得到。”
胡達確實看到了。
差役們接到的命令便是把胡達家眷流徙的消息盡可能讓更多人知道,是以他們特別選擇了最繁華的椒蘭巷作為必經之路。
藏身在椒蘭巷玉帶舊遊樓上的胡達,透過隱在樹後的小窗目睹了整個過程。
也是在此處,他數日前眼睜睜看著表弟李三思代替自己被殺,今日又眼睜睜看著家中親眷如此淒惶地遊街,要被流徙西塞服苦役。
在事敗之初他便知自己和家眷的下場,但能預知並不代表目睹到這樣的下場還能平靜接受。
在看到唯一的孫子、那不滿周歲的幼兒在人群裏無助哭鬧時,他摧肝裂膽地哭嚎一聲便雙眼一黑昏了過去。
“舊主,這……”
一名仆從裝扮的中年男人見胡達暈倒在地,將詢問的眼神投向坐在屋角的龍首麵具人,他自始至終都平靜地對著一盤殘棋沉思,對胡達的反應充耳不聞。
“將他放到床上好生歇息去。”
龍首麵具人口裏吩咐著,自己則從椅上起了身,舒展雙臂伸了個懶腰。
“從現在起,把他看嚴實了,除了這裏,哪兒都不許他去。”
那仆從目光閃出懼色,忙低頭應道:“是,舊主。”
忽地樓下一陣嘈亂,外間守著的仆從叩了叩窗子:
“突然有官差進來了,主上且躲一躲。”
一眾人立即吹熄了燈,簇擁著胡達和龍首麵具人躲入隔間的暗格。
孫老刀站在一棟河樓旁,樓上鶯聲燕語彩衣飄飄。
身旁幾個差役吞了幾口唾沫:
“我說頭兒,大人到底要咱們查個啥?”
再將目光留戀在樓上幾個彩衣女子身上,娘的,真是好地方,可惜以他們的俸祿消受不起。
孫老刀把目光從樓上麗妝女子的身上挪開,正正臉色道:
“進去一間間屋子地找,看有沒有人在用一種香,那香吸過以後讓人全身無力,飄飄欲仙。”
幾個差役的麵色忽地不正經起來,哄笑做一團:
“頭兒,進了這地方的人,哪個不是你說的那樣啊?”
“那玩意兒可不一樣,那是毒”,孫老刀跺跺腳,跟這幫大老粗怎麽就是講不明白。
“進去了之後,隻要見到有人用鼻子吸的玩意兒,不拘是啥,都先給我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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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寧宮內殿。
李宮令將一方玉盞遞在太皇太後手上。
“這碗蟲草紫河湯,冬日裏潤肺補氣最好不過,您要趁熱喝。”
太皇太後輕輕嗯了聲,“這時氣幹燥,皇帝整日裏心憂國事,難免會有虛煩萎靡的時候,你也送一碗給他去。”
李宮令躬身應聲是,卻沒有立即走開,反而上前一步低聲道:
“咱們安排的人,今兒已經在外頭見到皇上了。”
“哦?”
太皇太後略有些意外,“昨個才定下的事,今日就遇上了?”
“也是趕巧”,李宮令說道,“皇上今兒出宮,好巧不巧就路她家院子,和她家中小弟遇上了。”
“這麽說,今個兩人還見過兩次麵?”
除了他們計劃中的那次,竟然還與皇帝偶遇一次。
“是”,李宮令有些遲疑地說,“隻不過,看今天皇上的樣子,對她倒沒有特別的興趣。”
“哪有少年人不愛慕好顏色的”,太皇太後放下玉盞,“她那樣的容貌就足夠了,至於其他的,慢慢調教就是了,隻要處處投皇帝所好,不愁他不上心。”
“這幾日嘉和常過來,看到這孩子,我就想起先帝,他這個人,幼年遭了那些事……”
“太皇太後您……”李宮令驚呼。
太皇太後擺擺手,“不提那些烏糟事,其實哀家主要是怕皇帝因為林宜秋,在別的女子身上沒了心思,要是尋常人家的孩子,也就隨他去了,可他是皇帝,皇帝必須要有子嗣龍脈傳下來。”
李宮令這才明白太皇太後話中所指,先帝隻育有一個女兒無法繼承皇位,這才有了當今的皇帝登基的機會。
可是,新帝登基,這皇宮換了主人,嘉和公主這位原本的金枝玉葉,就成了寄人籬下的孤女,是以才在太皇太後麵前刻意討巧。
“婢子聽說,從前嘉和公主也是個驕傲張揚的性子,猶擅騎射,如今……”
太皇太後道,“嘉和這孩子太多心了,皇帝是個仁厚的,從前就和她感情好,現在也不會苛待她,但她自己非要如此……”
她攤攤手不再說話,神色有些黯然。
李宮令見狀,忙湊趣道:
“有太皇太後這樣菩薩一般的祖母在,他們都是有福氣的孩子。”
太皇太後笑著橫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哀家心裏也是急了,昨兒個沈遲在宮裏奏報,說起那些髒藥,皇帝竟是全沒聽過,他這個年紀,哀家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李宮令也抿抿嘴,昨日沈遲說起蛇床子、淫羊藿之類的藥,皇帝竟然一臉懵懂地追問“是毒藥嗎”,她自己站在一旁也是笑了半日。
“自然是好事,咱們皇上是明君,全身心都撲在國事上,哪裏知道那些髒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