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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鄺離

  一個麵容清峻的年輕男子從隔扇外走進來。


  想是被承曄潑出的熱茶燙到了,他一麵齜牙咧嘴地噝著氣,一麵撣著衣衫上的水漬。


  皇帝嗤地一聲笑了,嘴裏連連說道


  “哎呀,朕忘了忘了,還有你。”


  承曄將目光移向走進來的年輕人,說是年輕,也是二十三四歲了,比他和皇帝年長得多。承曄總覺得年輕人的麵貌似曾相識,但又確信自己沒見過此人,不由滿腹疑惑地看向皇帝。


  “李況,李衝之弟。”


  皇帝咧嘴笑著,向李況招招手,“都在外麵不必拘禮,你也來坐。”


  承曄眼看著李況拱手笑了笑,絲毫不拘謹,大喇喇地抽出一張方凳,坐在二人身旁,又熟稔地拿起三個空盞,依次為皇帝,承曄和自己斟了茶。


  承曄訝然,雖是親兄弟,但李衝和李況還真的完全不同啊。


  回想起李衝一副嚴謹鄭重的模樣,出使土奚律一路上無聲無息便將護衛做得滴水不漏,跟眼前這個麵色閑散的年輕人真的完全不一樣。


  “這也是孝義叔舉薦給皇上的嗎?”


  承曄掩飾不住心中好奇問道。


  “算是罷。他沒有進過郭孝義的侍衛營,是李衝通過郭孝義舉薦的,讓他在宮中做個禦前侍衛,也方便幫朕查探宮裏的消息。”


  承曄了然,想必是自己出使土奚律前,因為宮中人手少的緣故,孝義叔特地做了安排。


  再看李況的言談舉止,承曄又笑笑,宮中侍衛多是遊手好閑的世家子弟,李況這樣的,反而容易展開手腳,隻是……


  “宮中人多眼雜,小人是化名進宮的,在宮中大家都叫我鄺離。”


  李況像是看懂承曄的疑問,向他解釋道。


  “鄺兄有遠見。”


  承曄向他拱拱手,由衷地誇了句。


  “衛大人才是英雄年少有勇有謀。”


  皇帝抿嘴笑笑,打斷二人道

  “往後有的是見麵的機會,你二人不要互相吹捧了”,又看向鄺離,“說罷,今日跟著張平去延陵王府都發生了什麽事?”


  下了雪的天色越發陰沉,到了晚飯時分,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玉帶舊遊今夜的擾攘更勝往常,樓下有一眾戴著各色麵具的人聚在一處閑談。


  其實他們多是朝中權貴,隻是平日裏恪守君子行徑,又要在各色人群中假做或忠誠或仁厚或卑微的神情,這玉帶舊遊之中一張麵具就隔絕了自家和整個天地。


  他們在這麵具的掩藏之下,不問身份,隻管行樂。是以這玉帶舊遊成了那些人前的正人君子放浪形骸的好去處。


  不到半日,衛承曄怒打守門吏,大鬧順天府衙的事情就在樓下嚷嚷開了。


  因是戴了麵具,兼之玉帶舊遊一向最重視客人,連穿梭店內的夥計跑堂乃至舞女歌姬全部都對客人身份一無所知。在這裏,誰人無論說了什麽都不會被抓住把柄,眾人絲毫不忌諱,說什麽的都有。


  “衛家的小子把順儀門禁軍的小旗給打了,說是耽擱了他回家看祖母,哈哈哈哈,這年頭真是,連衛景林的兒子也成了地道的紈絝!”


  說話的是一個著了青藍暗金紋襴袍的粗壯漢子,他的聲音很大,吸引了場內不少人的注意。


  因是有趣的權貴陰私,所有人都感興趣的,所以一時間好幾個人接話附和。


  “這衛家小子鬧這麽大動靜把人打了,都鬧到順天府衙門了,搞得滿城風雨的。”


  “對對,那被打的叫錢石,是禁軍的小旗,昨夜帶人在順儀門上值夜。”


  “真是瞎了眼,得罪誰不好,要惹這個二世祖。”


  “衛家的人從不這樣的,顯然是那衛承曄從小被深宅婦人看顧得緊,整個人都被養壞了。”


  “咳咳”,喧鬧的人聲裏夾雜著一串輕咳,接著一個陰沉的男聲響起。


  “據在下所知,那錢石是做了什麽壞事,讓衛承曄抓了先行,人家打他是應當的。”


  “做了什麽壞事?”


  “一個末流小武官,能做什麽了不得的壞事。”


  “這位仁兄你倒說說看。”


  眾人見那陰沉男聲故作神秘又語焉不詳,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想要從他嘴裏探聽點更稀罕的陰私作為談資。那方才說話的人忽地不說話了,如同在人群裏消失了一般。


  此時,嘈雜的人群裏有兩個身影無聲無息地進入一間臨河的雅房,房中並未掌燈,隻有透過隔扇透進來的斑駁光影。


  仍是方才的陰沉男聲,他聲音很低


  “他這是警告,也是威脅。為的就是讓我們這些人知道,我們背著小皇帝做的動作他們一清二楚。衛家小子打了錢石,表示他對這種事不高興,不容忍,並且把這些不容忍放到了明麵上來。”


  伴隨著一聲冷哼,粗糲喑啞的蒼老聲音回應道

  “鬧這麽大,就是為了給咱們這些人做場大戲,讓所有人知道,皇帝不容忍錢石這些首鼠兩端的人。衛家小子若是靜靜發落了錢石,怎麽做到殺雞儆猴?”


  “殺雞儆猴,這個雞可沒殺呀”,陰沉男聲頓了頓,“咱們安置在陸祥那邊的人報來消息,衛府找了大夫醫治錢石的傷勢,還開了藥。”


  “啪”,似是瓷器大力碰在桌案上的聲響。


  “那衛承曄才十七八歲,你都多大年紀了?”


  蒼老的男聲陡地拔高些許,“這些事情都琢磨不透,丟不丟人!開口說話前,好歹先在腦子裏思量一遍!”


  半晌沉默,那年輕些的男聲不若方才陰沉,倒是多了幾分驚懼和遲疑。


  “那衛……衛承曄留著錢石的命,還如此照料,分明是刻意暗示……”


  老者的聲音略微有些欣慰,“不錯,錢石在傳遞消息之時被衛承曄抓了個現行,暴露了身份,為了不留活口,上麵定是要除掉他的。這一點衛承曄猜得到,錢石自己更是知道。那衛承曄留著錢石性命就有了別的意思。”


  “錢石本是存了必死之心,衛承曄如此留著他的性命,錢石定會感念他的好。”年輕男子逐漸上道。


  “不止錢石感念他的好,咱們難道看不到這些好處?咱們做這些事,一旦暴露,在上麵的人眼裏必死無疑,在皇帝和衛承曄麵前卻可以既往不咎。你想想,如此下來不止我們,那位手底下的這些人恐怕都會有倒戈的想法……”


  此時,玉帶舊遊三層的丙字號房內。


  紫銅麒麟麵具的胡達輕輕關上房門,在門後愣怔一晌。


  衛承曄這孩子,今年仿佛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竟然如此老謀深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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