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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6章 夜晤(4)

  “大爺”,老金舔舔嘴唇,遲疑著說道

  “屬下想說,其實您太小心了,咱們每年的供奉都不落下,流水價地往京城送。這次軍功的封賞,按老規矩也會抽幾分給兵部幾位主事的大人,他們不會較真去查的。”


  這句話他在心裏琢磨了很久,到現在覺得不得不說出來,減輕一下海諒心裏的負擔也好。


  “跟著我做事這麽久了”,海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說道


  “咱們做事是什麽規矩?別人不查就不做了?”


  老金熟知自家大爺的脾氣,雖然麵上不顯山不露水,但話裏已然蘊著怒意了。


  “大爺,屬下辦事您放心”,老金肅了神色答道

  “人頭淺埋在山林那一帶,剩下的部分就用車拉到遠處燒了,也給埋了。”


  “唔”,海諒頷首,不置可否。


  他所說的剩下的部分,便是被砍掉頭顱的身體,長時間對方在一處容易有瘟病,自然是按老規矩焚燒掩埋。


  接到馮斯道的消息之後,突倫已經撤兵,東陵衛根本沒有機會憑空製造一場大捷出來。


  況且作為互有來往的合作夥伴,他們也不可能真的和突倫人打起來,再將他們人頭看下來收集起來向兵部申報軍功。


  說來也巧,那幾日正好遇到大雪,臨近村鎮的饑民無處躲,便攜老扶幼到東陵衛駐地暫避,這才讓他們看到了時機。


  老金清清喉嚨補充了一句


  “為著以防萬一,坑挖得很小,埋了幾層。小一點的頭顱全部都在下麵,上麵幾層是成年人的。”


  這便是老金的謹慎妥帖之處,海諒麵色中的陰雲稍霽。


  此次匯報的軍功,朝廷一旦有人要求複核,定然是要查看人頭的。


  上報的軍功是斬除敵首兩千餘級,自然不能見到還有幼童的頭顱,是以掩埋時坑挖得窄而深,將幼童的頭骨掩藏在最深處。


  兩千顆人頭,沒有人會要求全部挖出來一一數了才算,隻看在最上麵的就足夠了。


  老金在掩埋時做的這些考慮已經足夠了。


  海諒想了想又叮囑道


  “看緊參與此事的兄弟們,都把好口風別說出來,要是讓老公爺知道了,我可保不住他們。”


  “老公爺不會知道,他以為是真的打了一場伏擊戰。”


  其實東山陵人煙稀少,日常生活裏多有不便。


  自第三代東海公起,府邸便搬往百裏外的州府中了。如今的東海公海鴻蒙久居東海公府,軍中一應事務都交與海諒打點,平時隻以書信聯係。


  “不過……”


  老金再度猶疑不定地覷著海諒的臉色,他心裏還有一層隱憂。


  “有話快說。”


  海諒不耐煩地擺擺手,這人跟了他十幾年,做事也算爽利,人也膽大心細,今夜怎的這麽羅唕。


  “屬下是擔心,時日久了,老公爺那些還在軍中的老兄弟們可能會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雖然在海諒的刻意安排下,這次完成“大捷”任務的都是心腹之人,但人多了關係就複雜了,誰也沒法保證大家能一直守住這個秘密。


  畢竟大家常年同處軍營,老公爺留下的那幾位也都是老行伍人,閱曆眼界說是在火裏淬過的也不為過。


  時日一長,難保不會嗅到些氣味什麽的,到時去老公爺麵前一申訴……


  海諒沉思一晌。


  “你的擔心不無道理”,海諒本欲伸手去取衣架上的長衫,手又停了下來。


  “所以我今日刻意在皇帝麵前提到武川匪患之事,他當即命我帶人前去平亂。”


  老金皺眉略一思忖便道

  “原來大爺是想借這個時機把參與這次‘大捷’的兄弟們帶出去?”


  分開了更好,除匪患這種事,可周旋的餘地很大。


  剿匪容易,但不論是招安還是肅清,都很難,誰知道哪天才能肅清匪患撤回東山陵?


  “不止如此,按照咱們以往的老規矩,兄弟們在武川也能發一筆財,再分些地。”


  老金從海諒的話裏聽出特別的誘惑。


  與東陵衛的老搭檔們分開一陣,又在外發了些大財,大家還不把牙關閉得死死的?

  誰會蠢到釜底抽薪,刻意去跟大爺作對把他拉下水,誰會跟錢財和好日子過不去?

  大爺為人就是豪氣,平日裏謀到的大小好處都是大家夥人人有份。


  想到這裏老金嘿嘿笑了幾聲,臉上的疤在燈光裏亮了一下。


  海諒也未停下手裏的動作,由老金服侍著穿了外袍,又裹了件大毛玄狐皮鬥篷,獨自一人騎馬出了門。


  “聽說京都夜市好玩的緊,我自個兒出去逛逛,難得來一趟,我給父親母親和小弟買些東西帶回去。”


  出門前海諒對老金如是交代。


  他新納的小妾是突倫宗室女,平日裏幫他與突倫來回傳遞消息。


  他秘密加入玉帶舊遊,與麵具人聯絡,密謀舉大事。


  這些都是他一個人的秘密,外人半個字都不知情。


  此時他也彎了彎嘴角,這正是他想要的。


  拚命帶著大家撈好處,人的本性就是如此,好處越多就越割舍不掉越貪婪,如若有一天他人想要取他海諒而代之,東陵衛這些撈得盆滿缽滿的人大概會不願意罷。


  即便將來父親海鴻蒙聽到些什麽風聲,也為時晚矣。


  法不責眾,若他一人出事,定會牽連起一大片,父親難不成還要將幾代人傳下來的東陵衛全部毀掉?

  大家早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


  如同任何一個京中的富貴公子哥一樣,海諒悠然策馬,往京中最奢靡浮華的地望行去。


  走過椒蘭巷口再向北行,過了三四條街他才勒馬停下。


  在街角一家酒肆門口栓了馬,卻未進門,海諒一身黑衣隱在夜色之中,輕身躍上房簷。


  矮下身子沿著屋頂上的瓦脊向南掠去,穿過幾座院落,又沿著幽黑曲折的小巷走了一段,眼前豁然開朗。


  椒蘭巷北,定隆河畔。


  與先前約定的一樣,果見一隻尋常的木船,船篷上掛了一隻寶光瀲灩的琉璃美人燈。


  海諒躍上船板,在船娘的眼色示意之下進了船篷內,果見一名紫銅麒麟麵具的月白袍男子端坐其中。


  海諒拱手道


  “多時不見,先生安好否?”


  那次見麵時,那人便是戴著這副紫銅麒麟麵具,但海諒隱隱覺出此次見麵之人與先前有些不同,卻又說不出究竟哪裏有所不同。


  那人將手中正在摩挲的一張青銅虎頭麵具遞給他,海諒向他含笑頷首,將那麵具戴上。


  “海大公子尚未見過舊主,今夜某帶你見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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