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屍說(1)
源錚聽到海諒的解釋,反而暗暗舒了一口氣。
他的潛意識裏,也不希望東陵衛的戰敗羽檄是真的。
京都剛傳起突倫要進犯大宸的謠言,東陵衛次日便有被突倫暗算的戰報傳來,這前後發生的兩件事時間點卡得剛剛好,讓人不得不去懷疑東陵衛的用心,是否是為了“坐實”流言中所謂的進犯大宸之事而來的。
“朕昨夜發出的八百裏加急諭旨你也不知?”
海諒麵露赧色,幾乎手足無措
“回稟……秉皇上,臣下途徑武川地界,遇到多股匪寇,因怕耽擱行程,是以繞路多行了近一日,不知是不是因此錯過了。”
源錚笑著點點頭
“難怪,朕看你捷報上的時間,三日前便打了勝仗,路上竟然花掉整整三日時間,原來是遇到匪禍耽擱了……武川,朕前些日子不斷收到奏報,言武川地界上匪患猖獗,州府上的人一直未能將其壓製下去。”
源錚自禦座上站起來,負手下了玉階,站在海諒身前,凝視他良久,之後向他伸出手道
“海卿家起身罷。”
源錚幫他撣了撣肩上的風塵,直視著海諒的眸子道
“邊塞苦地,東海公和東陵衛一直替朕守著東北疆域,這份功勞朕記下了。擬個詳細的折子上來,此次東陵衛有戰功的朕統統都要重賞,給大宸的武將們樹個榜樣,讓大家知道,隻要忠君為國的,朕必不負他。”
海諒聞言大受鼓舞,又再度跪下叩拜
“臣下代家父及東陵衛眾將士謝皇上厚恩,誓死效忠皇上。”
源錚含笑拍拍他的肩膀,沉吟道
“方才說起武川的匪患,朕這裏有個主意,這便晉海諒為正三品上輕車都尉,領東陵衛五千兵士開赴武川剿滅匪禍。”
海諒俯首謝恩,見外間有小火者跑進來向張平匯報了什麽,張平瞠目一瞬,又絮絮說與皇帝。
因殿內十分寂靜,便有些隻字片語傳入耳中,仿似是胡達已死。
海諒識趣,知皇帝還有其他政事要忙,忙告了退。
跨過殿門之時,海諒不知想起什麽,嘴角往上勾了勾,笑得十分邪氣,全不似方才在皇帝麵前那般忠厚的樣子。
京都椒蘭巷內的大業賭坊,此時已被順天府尹的人暫時隔離了起來。
圍觀的眾人已被驅散,未免驚嚇到過路行人,屍體上覆了一層白布。
夜色完全下來時,各家店肆次第點亮燈火,街上的光線仍然十分亮堂。
此時刑部尚書沈遲的青呢小轎才姍姍來遲,行至賭坊門口還未及落轎,宜秋等人便等不及一般,掀開轎簾連拉帶扶地將一名老者從轎中請了出來。
沈遲今年六十有九,身姿矮小瘦弱,自出現在人前,手裏便拿著一方帕子捂住嘴不停地咳嗽。
此人的經曆頗為傳奇,是大宸開國迄今唯一一個未經過科舉卻一路扶搖直上直做到正二品刑部尚書的人。
沈遲在四十歲時仍是區區一名縣衙小吏,卻不料時來運轉連續偵破了幾次大案,被先帝賞識,一路破格升遷直至做到正二品的六部堂官。
見到辦案聖手沈遲來了,已經先一步到現場的順天府尹陸祥十分知趣地往後退了幾步。他知道自己的手段遠遠不及這名做了一輩子的刑名老手,便打定心思做一個稱職的副手,隻唯唯諾諾地跟在沈遲身後行事——何況,以他多年的經驗來看,這個案子看似簡單,實則偵破起來頗有些費事,他也不願摻和過多。
祖雍的常隨又將死者墜落的經過詳細地向沈遲匯報了一遍。
“咳咳……先去現場看看屍體罷。”
沈遲劇烈地咳嗽著。
陸祥等人與沈遲熟識,知道他常年患有肺疾無法治愈,常是一邊咳嗽一邊驗屍,卻能精準地找到他人未能發覺的細微之處。
雖然此時夜市燈如晝,但見到沈遲要查看現場和屍體,陸祥忙命屬下官兵舉了火把照亮。
沈遲以帕子捂住口鼻抑製咳嗽,蹲下身仔細檢查死者身體。
“身體內多處骨骼斷裂,應是墜落所致。摔落導致幾處表皮迸裂,但出血量不多。麵部先落地,因此重傷在麵部,頭部出血量大。咦……”
隨著沈遲的話,眾人都將目光注視在他的手上。屍體本是麵部朝下跌落在地的,但雙耳、顱頂、腦後都糊滿了粘稠的血液。撥開後頸的衣領,赫然發現一道不足半寸寬的淤紫傷痕。
“死者生前有無異常表現,咳……譬如表現出頭暈、後頸痛之類的?”
祖家的常隨仰頭認真想了想,篤定地回答道
“不曾有這些表現,這人自付了賭金進了雅房之內,一直都很正常。”
“若是單單因墜樓致死,麵部著地的情況下,雙耳、顱頂、腦後處大量的血跡就說不通了,頸後這麽嚴重的淤傷也很反常。”
沈遲深吸一口氣,壓製住咳嗽,輕聲向眾人解釋道。
他仰頭看了看隻有兩層樓高的大業賭坊,又問常隨道
“死者墜樓之後,咳……是個什麽情形,身體是否抽搐抖動?”
那常隨立即答道
“咱們是親眼看著的,掉下來後人就一動不動,小人幾個大著膽子從後背上聽了聽,連心跳聲都沒了。”
沈遲點點頭沉吟道
“從經驗來說,從這個高度墜落……咳咳咳……立時致死的可能性很小,即便是顱內重傷致死,身體也會出現痙攣抖動之後才會死亡。”
沈遲隨即命人將死者身體翻轉,由俯臥變為仰躺,皮肉迸裂的麵部被翻轉過來之後,在場的所有人都抽了一口冷氣,將臉別向一旁不再看。見過慘烈戰場的宜秋也不由將眼睛閉了一瞬,才強自按捺著不適重又睜開雙眼。
沈遲平靜地端詳著屍體麵部,單看他的神情,不知道的人以為是在觀賞一幅名家字畫。
“麵部多處槽型凹痕,並非是墜落地麵後的摔傷……咳咳,這是什麽?”
沈遲自身旁助手那裏拿出一隻竹鑷,先後自凹痕處夾出了多片粘連在血肉上的碎片。
祖雍大著膽子看了看,疑惑道
“這東西像是碎紙……”
“咳咳……死者在墜樓之前曾受過方形鈍物重擊麵部,不知他墜樓之前還有誰進過那個房間?”
祖雍的常隨見沈遲又問他,立時眨眨眼道
“沒什麽人進去過,中途隻有店裏的酒保將暖過的酒送進去了……”
“將那酒保找出來問問。”
沈遲打斷他道,常隨愣了愣,立時掉頭進了大業賭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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