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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 追尊

  這一夜京都大雪洋洋灑灑。


  皇極門外最顯赫的延陵王府,剛用罷晚膳的一眾家人在堂上吵得人仰馬翻。


  安仁郡主身後的胡嬤嬤微微側過頭輕輕打了個嗬欠,麵上不動聲色,心裏卻是笑了好幾遍。


  皇帝欽封親王和郡主的旨意已經下來近兩個月了,也不知今晚為了什麽這一家子又提起此事來。


  “梁哥兒,我的賢婿,你也別急著反對我,你且想想,給你媳婦封了個安仁郡主,安仁什麽意思?不是指責我不安分,沒有他小皇帝仁厚麽?”


  延陵王手裏把玩著一把小巧的西施壺,黑黑的麵膛微紅,隱隱泛著油光,顯是剛吃了些酒。


  “噓,嶽丈大人慎言——隔牆有耳啊!”


  他的“賢婿”、當今兵部尚書餘梁聞言大驚失色,慌不迭地提醒嶽丈,倒惹得身旁坐著的妻子柳眉倒豎,麵露嗔色。


  “官人也忒地小心了,漫說這是王府家中,便是向外說過天去,你嶽丈如今也是個親王了,連這些話也說不得了麽?”


  餘梁被家人如此奚落,麵上神色卻無一絲變化。


  胡嬤嬤悄悄撇了撇嘴,她知道餘梁原是世家旁支出身,家道中落又科舉不第,到當年被冷落在藩地的延陵郡王家裏做了上門女婿。


  原想著在藩屬之地過著清貴生活打發殘生罷了,誰成想藩地邊民叛亂,延陵郡畏戰不出,虧得他帶著浮圖三衛一舉擺平了民禍,又使了些錢財上下打點,十多年間竟然從邊緣皇親躍升為兵部尚書。


  因胡嬤嬤是郡主奶母的這重關係,她便向餘梁引薦了身為新科進士的侄兒胡達,她這侄兒為人機靈乖覺,多年來一力向上攀附交好,為餘梁跑前跑後。


  前年餘梁從地方上調任兵部尚書,也不忘提拔胡達做了兵部右侍郎,是以胡嬤嬤一家都對餘梁萬分感激。


  她冷眼瞧著,這個家裏多是莽撞蠢物,多年來隻由餘梁一人打點才得以免禍,但確是他官運通達的底氣,因此上,即便是再跋扈愚蠢的言行和要求,他也不得不百般周全。


  “嶽丈大人想要為已故的淑太妃追贈封號原也是出於一片仁孝之心,這本無可厚非。小婿也知嶽丈大人的淩雲之誌,但眼下不是提出此事的最好時機。”


  這邊餘梁似乎正在費力解釋,生怕嶽丈和妻子聽不懂他的話。


  他的妻子、新封的安仁郡主十分潑辣蠻橫,打斷他的話信口說道

  “你怕什麽,皇帝給父親封王,又給我封郡主,表明現在正是忌憚父王之時,需要百般示好安撫。父王現在提出來此事,正好也探探他的底不是?”


  郡主的話看似粗淺,幾番品咂之下竟也有幾分歪理,引得坐在堂上正中的延陵王拊掌連連叫好。


  “你道她原來是什麽,不過是母妃宮裏的灑掃奴婢,那時候名字還叫吉安!她如此賤婢,既做得風光無限的太皇太後,為你祖母追加封號有何不可呢!”


  餘梁仍然一臉四平八穩,劉嬤嬤卻在心裏一陣苦笑,她雖身為奴婢,也覺得延陵王父女魯莽跋扈,太過張狂妄為了。


  她見那戲園子裏唱的,能奪下帝位的都是劉玄德這樣麵冷心熱會做人的,哪有他們這樣張牙舞爪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想做皇帝的。


  翌日。


  福寧宮中。


  “李宮令,將那碟炙鹿肉再給皇帝添些,天氣一日涼過一日,少年人要多補補血氣。”


  已是大寒時節,福寧宮裏老早就添了炭火,烤得殿內暖烘烘的,對坐著用膳的祖孫兩個都去了外袍,隻著了夾棉的衣裳。


  “還有那碟佛手魚翅也添些,他在京都時日久了,見了這西邊的菜哪有不饞的。”


  著了四合如意團花褙子的太皇太後笑得微眯著眼睛,絮絮地向身旁的李宮令吩咐著,自己手中的食箸卻許久未動。


  “祖母別忙,孫兒真的吃不下了。”


  源錚看向祖母雙眼下兩團深色暗影,在精細妝容掩蓋下幾不可察,心裏的怒火重又翻騰上來。


  自一早見了延陵王所上奏章,他便滿腔怒火無處發泄,連續兩餐都粒米未動。


  太皇太後起身繞到源錚背後,雙手輕輕按住他兩肩,聲音柔柔的從他身後傳來,未見一絲波瀾。


  “近幾日閑暇,哀家鎮日裏讀詩臨字,昨日剛得了幅好字,想要讓皇帝一起看看。”


  李宮令自稍間取出一卷花草素箋,緩緩展開後,赫然見寫了一首


  千岩萬壑不辭勞,

  遠看方知出處高。


  溪澗豈能留得住,

  終歸大海作波濤。


  源錚一時記不得此詩出自何人之手,隻覺詩中雖然內有溝壑,但與名家之作相比實在平淡。祖母的字也無法與衛老太太乃至衛承曄相比,隻是勝在娟秀工整。


  他心中甚是不解,滿臉疑惑地看向祖母。


  “這聯句出自前朝宣宗皇帝之手,皇帝你讀書多想必知曉,那是一位在子侄和內宦們施與的種種磨難和屈辱之下,默默隱忍三十六年才承繼霸業,開創一代盛世的賢君。”


  源錚肩上一輕,扭頭看時,祖母已複又行至案邊拿起食箸添了飯,微笑著將碗捧向他。


  源錚麵上立時燒起來,口裏囁嚅著


  “可是延陵王此次為他母妃追加尊號,擺明了是要……”


  羞辱自己祖母的話他再也說不出口,悲抑之氣衝上心頭,清臒的額角有青筋凸起,連呼吸也艱難起來。


  見皇帝更加悲憤難抑,太皇太後疾步上前抓住他手臂,目中隱隱閃動水光

  “哀家是皇帝的祖母,皇帝都要隱忍,哀家如何不能忍——且既知這是疑兵之計,就更該將這虛假榮寵給做足了。”


  “此人生性愚鈍,一朝得勢竟敢莽撞跋扈至此……唉,自作孽,不可活。”


  她話語裏挾了一絲輕謔,又笑著將攥著源錚雙臂的手緊了緊,以目光示意李宮令給源錚添了一盞化滯補脾的熱茶。


  “多加飯,勤添衣,咱們祖孫兩個的福氣還長著呢!”


  “還有這海雲珠,我留了幾顆鑲在冠子上了”,她抬手指了指今日頭頂上的珠冠,海雲珠在煜煜燭火之下裹著一重如月光般柔和的清輝,“餘下的你一並找人放回庫裏,老婆子家不興戴這許多珠啊寶啊的,沒的顯得俗氣。”


  太皇太後接過李宮令遞來的黑漆地嵌螺鈿桃枝報春百寶盒,喚來候在外間的喬公山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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