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 鐵勒
鐵勒王與帳下幾名長老商議午間摩多王帳所發生之事,一議便是三個多時辰。
直到牧人們打著呼哨,領著馬群自城外的草場返回他的牧場,馬蹄的奔雷之聲擾得他心煩意亂,才揮手讓幾位長老各自下去。
鐵勒王帳是木架搭出的三間帳子,中間寬敞之處日常用來議事見人,東西兩側各有遮擋,分別充作書房和臥房之用。
臥房內傳出火折的輕微細響,一抹窈窕的身影攏了一盞青銅燭台走出來。
“老王爺如此辛勞,妾為您按按頭可好?”
鐵勒王輕歎一聲,挪動身子半躺在帳中的胡床上。
那伊人靠近他之後,滿臉嬌俏,帶著半分撒嬌,卻先將一封信箋遞到他麵前。
鐵勒王麵上疑惑,接了信箋匆匆覽畢,嘴角湧上一絲玩味
“怎麽,原來你也是那邊的人?”
“妾不是哪邊的人,妾隻是將老王爺貼在心尖上的癡人。”
“妾縱是粗陋無知,跟著老王爺這些年,也算漲了點見識,我看這信箋上所說是實情。”
鐵勒王捏了捏美人下頜,輕笑出聲
“不管你是哪裏的人,本王隻知道方才這話確是我的貼心人兒。”
他從胡床上起身向帳外喊道
“來人。”
帳外半刻無人應聲,鐵勒王心中惱怒,待要出帳探看,卻見下人驚惶地自帳外跑進來。
“王,不好了!薩滿廟裏的佛像起火了!”
“說什麽?”
那下人撲在地上急喘幾下才道
“城裏已經傳開了,薩滿神主和聖狼爭戰,兩方都遭了屠戮。”
阿瀾巫醫事件之後,薩滿神取而代之,成為土奚律人的最高信仰。
狼是薩滿神的愛物,因此也成為土奚律人奉養的聖物。
鐵勒王性子急躁暴烈,見下人說的不清不楚,不由抄起馬鞭就抽了一記。
“究竟怎麽回事,細細說!”
“方才有人看見,薩滿廟的神像起了火,廟前還有幾頭橫死的聖狼。都說薩滿神和聖狼起了爭執雙雙毀滅,不再庇佑我土奚律族人了……想來……想來隻有巫醫才能救我們啦!”
薩滿神和聖狼毀滅,土奚律人能想到的依賴便隻有被奉為神明近百年的巫醫世家了。
鐵勒王正要揚起的馬鞭剛舉到半空便頓住了。
他是死人堆裏衝殺半生的勇士,從不相信這些鬼神之說。
腦中一線亮光閃過,他不禁輕笑起來,對下人吩咐道
“吩咐下去,明日我要去南苑圍場獵鹿,把請柬發給所有親貴王族,請柬遞到王帳中去,看大汗可有雅興——”
“另外,把大宸來的使團也請來,讓他們看看我土奚律勇士的箭術。”
見那下人領了差事正要退下,鐵勒王仿若無意間提了一句
“這些貴人們都信封薩滿神,多半還不知道有此變故,你們送請柬之時要多提醒大家,這幾日別拜錯了神遭了晦氣。”
那下人泠然一驚,再度跪下身去叩謝主子提醒,這才急匆匆下去了。
鐵勒王向身後隱在燈火陰影中的美人問道
“林世蕃被監禁,如今使團中諸項要緊事是那個年輕小子料理?”
“是”。
鐵勒王嘴角上翹,虧得他能想出這個陰損的辦法來保護阿瀾。
“除了暗算薩滿神,他還做了什麽?”
“江稟義的人此刻正在查義成可敦身邊的劉嬤嬤。”
此時的驛館內,剛布局完薩滿神和聖狼兩相敗亡的慘劇,鬧得滿城流言甚囂塵上的少年人,正在談起義成公主身邊的劉嬤嬤。
“劉嬤嬤是跟著公主嫁來的奶媽子,平日對公主十分忠心,多數時間都在公主府,這個月隻有前天回了一次家。”
小稟義擦著腦門子上的汗,喘著粗氣向承曄和阿小匯報。
“她在泉上城有家?”
“她未曾婚配,防著她年老無依,義成公主十幾年前為她找了個義子,是被遷徙的牧人丟下的棄嬰。劉嬤嬤將他養大,自己常住在公主府上,將他安置在泉上城西邊一所氈帳裏。”
承曄急切問
“她的義子有無問題?”
小稟義笑得齜牙咧嘴,滿臉得意
“這是個極尋常的故事——那義子常年流連賭坊,欠的賭債無數,前些年義成公主還幫著還過——就在前天,他的賭債全還上了。”
“可知是誰還的?摩多側妃也加因?還是她爹拉木倫王?”
“是那賭坊老板說賭債已有好心人還了,旁的不知。”
“那我們便換身衣裳,去那賭坊走一遭看看。”
博樂坊,正是數月以來在泉上城開業的、江家庇翼之外的賭坊。
入夜已久,此間仍然人聲擾攘,賭徒流螢往來穿梭,人群裏咒罵喝彩聲不斷。
三人在晃蕩了大半個時辰,仍然未發覺有何可疑之處,不免心下生了沮喪,垂頭喪氣地往門外走去。
承曄當頭走在正中,正埋頭想著心事,正好一頭撞在門外進來的漢子身上。
瞬時有人從旁提了他後頸上的衣領,惡狠狠地喝罵
“野小子,走路不長眼睛,沒看清這是掌櫃的嗎?”
那被撞的漢子滿身富態和氣,拉下身旁幫閑揪著衣領的手,向承曄三人笑眯眯地說
“不消事,不消事。”
說話口氣、語調都有些滑稽,承曄心裏一亮,向那人微微頷首。
二人錯身而過之後,阿小噗嗤一笑
“哈哈,桐州人士。”
是的,桐州,大宸最南疆域線上,臨海的小城。
隻因是馮斯道的故鄉,兼之口音語調比之中原官話頗為滑稽有趣,恨屋及烏,桐州鄉音頗被費鳴鶴所惡。
謀士相輕,自小聽慣了費老對馮斯道的百般懷疑嘲諷,承曄和阿小也不免自然而然對桐州鄉音十分敏感熟悉。
若說世上有人知曉阿瀾之事的所有內情,並且準確預知林世蕃此次出使土奚律的全盤打算,計劃幫阿瀾洗雪冤案,趁機將拉木倫王拉下馬,有力量提前準備並且及時向使團發難的人,曾經身為蒞王麾下第一謀士的馮斯道當是唯一的答案。
阿瀾之事的全盤知情者,除了蒞王和衛景林,便僅有林世蕃和馮斯道了。
他想起翻閱厲重威口供無數次的費老在病床上陰沉著臉,不住喃喃,馮斯道這老狐狸,絕不可能就這樣被燒死在蒞王帳內。
據厲重威所述口供,在聯手害死蒞王之後,厲的手下便將蒞王屍體和其謀士馮斯道一並焚於帳內。
事後確實驗證過有兩具已被焚毀的骸骨,但麵目早已不可辨,馮斯道之死缺少直接證據。
以他的智謀,在此情形下偷梁換柱趁機逃脫並非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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